章節字數：4938 更新時間：11-02-03 02:26
北國之秋蕭瑟如初冬，僻靜的青石小徑一路伸向深宮禁苑，四周靜寂無聲，往昔春夏繁華之景如今映入眼中的盡是枯枝殘葉。寒風瑟瑟，枯枝上搖搖欲墜的零落殘葉在蕭瑟的風中輕輕顫抖，地上散落的枯黃落葉隨風飄晃輕移，更顯幾分寂寥荒涼。
禁宮深苑，守衛森嚴，四處皆有侍衛嚴守，高手暗處監視，所有的護衛神情嚴肅，時刻嚴密地注意四周動向，絲毫不敢懈怠。
推開沉重緊閉的正門，眼前竟然是一片色彩斑斕，與宮苑之外的單調殘景截然相反。陣陣清香隨風飄至，仔細再看，不禁驚訝於眼前之景，僅僅不到兩個月，原本荒蕪的禁宮庭院開滿了各式各樣的菊花，層次分明，錯落有致，交相輝映。
站立於花叢之間的人如今卸下了錦袍金冠，卸下了昔日的尊貴耀眼，卸下了一身狂傲風華，縱然風采不再，卻未見一絲頹然失意，反而多了幾分淡然與清靜，依然可以從對方的眉宇之間感覺出那人往昔的飄逸與瀟灑。
驚覺身後有人到來，原本沉浸於思緒之中的人立即回神，不慌不忙地轉過身來。看著眼前熟悉的清秀俊顏，裴慕風不覺微微一愣，隨即輕輕地笑了一下，略顯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想問對方一句“過得是否還好”，話到嘴邊卻無奈地怎麼也說不出來，此情此景就在眼前，顯而易見，問與不問都一樣，亦不會有任何改變。
“我過得很好……不必擔心……好久不見……雲溪……”裴慕風淡淡地淺笑而言，盡管神情平靜，心中還是不免感覺幾分黯然失落，一模一樣的容顏之下依然還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畢竟不是同一個人，不一樣始終就是不一樣。
眼神之中閃過一絲驚訝，略微想了片刻，東方雲溪輕輕一笑，心中自然是明白了一切，於是也就沒有多說什麼，隻是上前將一本卷冊遞到裴慕風手中，卷冊之上是熟悉的字跡。
“翔於九霄之外……隻為君留影……”裴慕風沒有打開，隻是輕輕地撫摸著卷冊，一字一句地輕聲低吟，默默地在心中回憶。
“此物世間唯一，雲溪為‘故人’所托，將此物交於裴兄。如今雲溪也隻能借他人之名才得以會見裴兄，不便多作停留，後會無期。”東方雲溪淡笑而語，見到裴慕風似乎沒有什麼話想說，略微想了一想，還是將心中的疑惑問了出來，“你不問嗎？難道你不想知道他如今的境況嗎？”
“不用……我心中自然知道……他一定會活得很好……”裴慕風淡淡地輕笑而言，既然應許承諾，自然不會違背契約，何況那個人惜情重情，不會輕言生死，東方雲翔如此，龍麟飛羽如此，君鳳羽亦是如此。
裴慕風微笑著沉思片刻，隨後收斂了心緒，伸手送客：“階下之囚不便留客……亦不便出門相送……公子請……慢走不送……”
東方雲溪微微一愣，輕輕地笑了笑，不再停留，立即轉身離開。
走出禁宮，東方雲溪將金牌遞給眼前一身墨青華服的冷俊之人，看了看四周，心中的感激之意沒有顯露半分，看似淡然地微笑而語：“多謝侯爺……”
“嗯……”對方淡漠地輕輕應了一聲，收起金牌，冷靜言道：“本侯送你出宮……馬車已經在宮外等你很久了……”
“祁……”東方雲溪想說什麼，突然之間卻又想起了什麼，隻好硬生生地將話吞了回去，默默地跟在對方身後向宮外走去，一路沉默無言。
“身處亂世，各人皆有各人的取舍，好好珍惜眼前得來不易的生命與幸福，莫負君心。”快到宮門之時，清冷之聲突然響起，隨即隻見墨青的身影漸漸遠去，盡顯決然之意。
“如何？”東方雲溪走出宮門，在外等候許久的高大男子立即上前將他攬入懷中，溫和的言語之中是說不盡的關切，“是否順利？有沒有人為難於你？”
“嗯……很順利……有西平侯在……怎麼會有人膽敢為難……”東方雲溪任憑對方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手，緩步而行，微笑而言，“我想……他們也會過得很好……”
“這樣也叫很好？”對方似乎有些不解，疑惑地看著東方雲溪，下意識之間輕聲問道。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不論境況如何，心之所願，這就足矣。”東方雲溪抬眼望著眼前之人深情的清澈眼眸盈盈一笑，什麼也不用再說，心中真意不言而喻。
那人了然一笑，握著東方雲溪的手，小心翼翼地將他扶上馬車，隨即駕車而去：“雲溪……我們回家了……”
“嗯……”
金陵棲霞，深秋楓紅，漫山如火，一道清雅的淡紫身影靜立風中，向北極目遠望，似乎想要穿過層層高低起伏的山峰望向千裏之外。
“哈哈哈哈……”身後傳來一陣清朗的笑聲，一道頎長的身影踏著優雅的步伐緩緩而來，紫衣華服，眉眼清麗，眼神篤定，神情波瀾不驚，泰然自若地輕搖羽扇，“龍麟飛羽東方雲翔光臨寒楓山莊，真讓衡楓膽戰心驚，不知如何是好。”
“嗯？”聽見笑聲便知來人是誰，東方雲翔轉過身來，收斂心神，輕笑而言，“好友……此言何意……雲翔實在不解……”
“龍麟飛羽從天而降，重現世間，將承影封入玄天門斷劍崖頂峭壁之上，不僅讓玄天門多年籌謀功虧一簣，還讓完顏烈迫於形勢簽下盟約，故友真是好大的手筆，一劍定乾坤，果真不負‘君’之所托。”
“好友誇大了，漠北定約並非形勢所限，而是國之利益所趨，不過若非你暗中相助，我也無法如此順利，若說手段，好友也不遑多讓。”
“你我各有所為，各有所求，情也好，義也罷，皆是履行契約，如今前緣恩仇盡歸塵埃，世事皆變，不知好友今日來此所為何事，是否前來邀我一起賞景。如此甚好，好友十幾年前特製的菊花清酒，衡楓可是想念了很多年了，如今也應該拿出來了吧。”
東方雲翔輕笑了一聲，隨即略微遲疑了片刻，眼神之中閃過一絲黯然，將手中的精致木盒交於對方，歉意地輕聲言道：“衡楓……抱歉……這是他讓我交給你的……他說你會明白……”
衡楓心中一痛，自然明白了一切，愕然一愣，隨即故作平靜地接過木盒，淡笑言道：“他果然……沒有……失信於我……”
“另外……”東方雲翔頓了頓，伸手遞上一個錦囊，淡淡地笑了笑，輕聲言道：“這是你要的花種……我替你找到了……不過……”
“楓舞櫻飛……”衡楓輕輕一歎，出神地望著眼前一片滿天火紅，秋楓丹葉隨風輕舞，略顯傷神地低聲細語，“可惜……如此奇景……卻隻有我一人欣賞……”
東方雲翔了然地看了一眼衡楓染上幾分寂寞的側影，想起往昔的點點滴滴，看在眼裏，憶在心中，不覺感歎而言：“身逢亂世，像上官文謙和歐陽悅這樣經曆過那麼多曲折離合之後還能飄然引退的能有幾個，多數之人都隻能像嶽炎與淩澤或者像北辰傲與完顏烈那樣，亦或者要麼像你和他，要麼像清遙和羿玄景那樣。”
“也或者……像你這樣……”衡楓淡淡地接了一句，另有深意地看了東方雲翔一眼，繼續說下去，“幽蘭飄香，墨竹碎影，芳菊盈枝，寒梅落雪；丹楓飛舞，落櫻繽紛，玉瓊錦簇，木棉烈焰；素蓮清麗，牡丹繁華，丹桂映月，海棠似錦。如今天下重歸一統，想賞盡天下奇景，時間多得是，不過好友似乎沒有賞景的心情。”
東方雲翔心中一驚，身形頓時僵硬了一下，隨即淡淡地笑了一笑：“如今天下初定，盡歸北寧，其餘三國的皇族遺臣多多少少總是會有怨恨，你身為南越皇族如今唯一的禦子，竟然還有如此這般閑情逸致，不知情者還真當你無情冷漠。”
“嗬嗬嗬嗬……”衡楓輕聲笑了起來，慢悠悠地搖著羽扇，不過怎麼聽怎麼看都覺得他這是在掩飾，“斷送南越江山的人又不是我，三國之中，南越皇族的境遇遠比另外兩國好得多，再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有些怨恨自然而然也就淡了，慢慢地也會習慣現在的平靜淡然。這也沒有什麼不好，劫後餘生，何必糾結，理當珍惜眼前。至於百姓庶民，或許還會慶幸改朝換代，讓他們脫離腐朽的舊製。況且衡楓一直就隻是衡楓而已，並非什麼禦子，我與南越皇族沒有任何關係，也沒有任何感情可言。身為隱者，最鍾情的就是天下太平，可以不問凡塵俗事，安享清平，如今戰亂平息，在我有生之年必定不會再起爭端，我當然悠閑自在。”
“賞葉佳期，好友慢慢欣賞，我就不再打擾你的興致了，後會有期。”東方雲翔輕輕一笑，心中了然，沒有揭破，轉身準備離去，他知道衡楓此時此刻需要一個人安靜一會兒，也需要一段時間平複心情，接受一個他不想接受的事實。
“流雲無形，翔於九霄之外，隨風而行，風止雲停，隻為君留影。衡楓心中一直疑惑不解，隻知詞賦之意另有所指，此‘君’非彼‘君’，雲翔好友，《停雲賦》之深意不知何人能解，好友是否可以為衡楓解答。”
腳下剛剛跨出一步，清越的悠然之聲再次傳來，東方雲翔聞言腳步一滯，緩緩轉過身來。
衡楓輕輕揮動羽扇，拂去一片飄落在肩上的楓葉，望眼仰望，笑得意味深長，繼而吟之：“一步江湖無盡期，世事豈會盡人意；瓊華枝下賦停雲，莫問何處寄心思。千裏之遙兩相隔，情長何須近咫尺；舉目遠望難得見，無言相知伴風影。”
東方雲翔眼神平靜，繼而轉身側立，釋然而笑：“好友也會說‘一步江湖無盡期’了，既然目的已經達成，恩怨了結，也就沒有理由留在江湖徒染風塵。有人搭橋鋪路，預留生機，雲翔自然不敢有負‘君’心，龍麟飛羽從不違背契約，自此絕跡，何況天下從未有過東方雲翔，所謂其人不過隻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影子。”
衡楓聞言立即轉過身來，神情驚訝，仔細地打量著眼前之人。東方雲翔眼神之間的銳利冷絕消融於無形，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昔的溫和淡然，視線轉移落到東方雲翔的發飾之上，六片紫翎晶片整齊有致地扣在發間，在楓葉間隙之間的細碎陽光映照之下閃爍著並不耀眼的淺淺的金紫光芒。
似乎想起了什麼，衡楓頓時心中豁然開朗，瞬間朗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絕情之人……當真如此絕情……”
“花期之時，好友莫要忘記告知一聲，奇景共賞才不至於寂寞。”
“哈！一定一定！好友靜待佳音便是！”
東方雲翔轉身離去，揚起一抹淺淺的笑意，生與死之間，究竟誰比誰更絕情，契約也罷，情意也罷，絕情之人，最終還是有情難絕。
“承影歸還……且看我……拱手河山……傾盡天下……隻為博君……會心一笑……”
“嗬嗬……瘋子……”
《四國傳•東齊•裴慕風傳》——
裴慕風（四國129年——？年）：東齊末帝者，裴公慕風，無字無諡號，宣帝慕涵異母弟，昭帝裴建第六子。少時甚喜遊曆，一五一年二月封吳侯，治守吳州四載，一五五年奉回承影，晉升吳王。一五九年，東方世家牽涉叛國之罪，誅九族，武相東方雲溪憤而叛逆，刺殺宣帝，吳王以重兵鎮壓，半月之後登基為帝。一六七年九月，北寧壓境，降之，押解北上，軟禁於大都禁宮。
《四國傳•東齊•武相篇》——
東方雲溪（四國131年——159年）：鎮國公東方楷次子，一五五年十一月以兩萬兵力鎮守江都，大勝北寧武君羿瑋十萬鐵騎，接任武相，執掌兵權。一五七年二月，東方雲溪再勝武君，取得兩國平等和談之機，東齊宣帝卻以東方雲溪為質交換青州、徐州、豫州以東三地。一五八年四月，宣帝毀約，借北寧外患之機，以武力脅迫北寧交還東方雲溪。一五九年九月，東方世家定以叛國之罪滿門抄斬，東方雲溪憤而反叛，刺殺宣帝。吳王裴慕風以重兵鎮壓，生擒東方雲溪，廢其武功，因其過往功績赦免死罪，將其囚於禁宮。同年十月，東方雲溪於禁宮縱火，自焚身亡。
《四國傳•東齊•世家篇二•東方世家》——
東方楷（四國104年——159年）：東齊鎮國公，妻昭帝同母妹安平公主裴芸，長女早殤，次子東方雲溪任東齊武相，三女東方雲璃，四子東方雲揚。
《四國傳•東齊•文相篇》——
君鳳羽（四國131年——？年）：揚州名士，出身名門望族，江南第一文士君世清之子，才華橫溢，東齊末代名臣，見解獨到，政理出眾，東齊亡國之後失蹤，一說退隱林泉，另一說以身殉國。其唯一詞賦之作《停雲賦》堪稱賦中一絕，然而四國戰亂，名賦失傳，隻留寥寥殘章斷句。
《世說劄記》——
東齊武相叛國，緣起承影，其中曲折，意深而不解。
《世說劄記》——
龍麟飛羽其人，姓名出身曆來背景皆不詳，玄天門六大高手之一，文武雙絕，智慧過人，劍術卓絕，卻從未出過一劍傷人。據傳言描述，其暗器手法出神入化，“龍麟飛羽”之名號正是取自其獨門暗器“飛羽”之名，卻從未展現“飛羽”真貌。其人行為作風離經叛道，不喜江湖暴戾紛爭之事，隱匿於蒼山秀水之間，若無必要從不在玄天門出現。
玄天門以正道之首於斷劍崖頂主持武林盛會，邪派高手不期而至，龍麟飛羽從天而降，承影出鞘，風雲變色，引出石破天驚之謎。不久傳出龍麟飛羽叛離玄天門之事，尊主派遣門下高手追殺，玄天門得東齊吳侯裴慕風相助，龍麟飛羽墜崖身亡，吳侯奉承影返回東都，晉升吳王。
《停雲賦殘篇》——
靄靄停雲……蒙蒙時雨……
三三玉瓊……九九金菊……
流雲……翔於九霄之外……停雲……隻為君留影……
情長……
相伴……
無言……
相知……
莫問……何處……
心思……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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