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27 更新時間：11-05-20 22:14
第六章
月光照在亭子的一角，顯得甚為冰冷，大朵的曇花隨風搖曳，繼而飄落，曇花素有月下君子的美稱，月下亭也是因此而得名。公子友和紅袖相對而坐，卻無一人先發一言，紅袖仍是一身紅色羅裙，但妝容卻並未多加修飾，仔細看去，似有幾分淒楚之感，公子友一陣心痛，率先開口問道：“紅袖姑娘今日相邀所為何事？”
“並沒什麼要緊事，隻是今日月色正好，邀公子品酒賞月而已。”出乎公子友的意料，紅袖既不緊張，也不顯愧色，回答的很是自然。
她竟隱藏的如此之深，時至今日也不見絲毫破綻，而自己卻難免被她玩弄於鼓掌之中，想到這裏，公子友不禁有幾分惱怒，說道：“月色雖好，卻使人感覺到寒冷；美酒雖香，卻難免傷人心脾，姑娘以為呢？”
眼見紅袖麵露尷尬，公子友更是步步緊逼：“既然姑娘今日相邀在下隻為品酒，那我又何必浪費姑娘時間，隻是姑娘欲與在下相交，今日我們不如效仿古人，換盞而飲如何？”
公子友話語愈加淩厲，言語之間似有幾分譏諷。想要看看紅袖如何回答，又將如何處理麵前這杯毒酒。公子友看著自己麵前的這杯酒，透明見底，又透著幾分醇香，想是將軍離拿給紅袖的毒藥也混在其中吧，其實他倒並不真的希望紅袖會飲下這杯酒，隻是心為欺騙的憤怒所充滿，他急欲拆穿她和將軍離的陰謀，想到長久以來自己隻是自作多情，虧自己還天真的以為紅袖與自己心意相通，以為紅袖的心也如那天夜晚的外表一樣純淨，以為紅袖真的會為他流淚，為他心痛，如今才知，那些隻是美麗的偽裝而已，而自己卻成了人家手中的棋子，任人玩弄於鼓掌之中，最後還要除之後快。
想到這裏，公子友又是巨大的憤怒燃上心頭，見紅袖遲遲未動，公子友冷笑了一聲，無不嘲弄的問道：“怎麼，不敢？”
其實公子友根本不相信紅袖會飲下這杯酒，他隻是想親眼看他陰謀敗露之後將如何收場。
紅袖抬起雙眼直視公子友，仿佛不認識了一般，眼中並無一絲恐懼，卻充滿了失望。紅袖端起公子友的杯子一飲而盡，仍是安然無恙，公子友看的愕然，想要阻攔卻並未來得及，眼睜睜的看著紅袖把本屬於自己的那杯酒喝了下去。眼前的情形遠遠出乎公子友的意料，他曾有過無數種設想，無論紅袖是抵死不認，還是找出無數種理由，甚至是直接承認自己此來吳國是有著不可告人的目的……他都曾猜想過，唯獨眼前這一幕是自己萬萬想不到的，這回卻是輪到公子友手足無措了。
“公子還是信不過紅袖。”紅袖滿目淒然的看著公子友，“既然公子信不過紅袖，那就讓紅袖再為公子試試如何啊？”說著，又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繼而拿起桌上的酒壺，不顧公子友瘋狂的阻攔，直接將酒倒入口中。
公子友欲奪過酒壺，紅袖卻掙紮著不放，半壺酒已入口中，公子友看的心痛，一下子將紅袖擁入懷中，奪下酒壺：“既然你要喝光，那我幫你喝。”說著將另外半壺酒一飲而盡，空壺砸在地上。
紅袖用力推開公子友，痛苦的喊道：“公子是顯赫貴族，紅袖隻是卑微舞女，天地之別，紅袖又有何資格與公子共飲，是紅袖不知天高地厚罷了。”說完別過頭去，不再看公子友，任兩行清淚肆意的流下。公子友心中後悔不已，又將紅袖攬入懷中，任由紅袖掙紮捶打，也不肯放手。
“是我不該懷疑你的，不該懷疑你的……。”公子友說道。
紅袖苦笑了一下：“公子有權利懷疑任何人，又何況紅袖；紅袖也可以任由任何人懷疑，又何況公子。”
公子友聽的更為心痛：“不，我和他們不一樣的，我並未看輕過你。”
“說到底，紅袖隻是一件工具，隻可謂有用與無用，又何所謂看輕與看重呢？”
“不，以後都不會了，”公子友將紅袖擁的更緊，仿佛從此刻起便不願讓紅袖受一點傷害，“紅袖，我若早認識你，定不會讓成為一個舞女，一定會娶你為妃。”
“可惜，這便是命。昨日的事，公子也無法更改，明日的事，公子亦無法承諾，不是嗎？”
“不，不，我會跟父王言明的。”此句話，公子友著實是沒有一點信心，他了解自己的父王，要父王答應，希望實在是渺茫，而此時，他更不願讓紅袖失望，隻好如此安慰道。
“公子不必安慰我了，以紅袖對吳王的了解，此事毫無希望，公子不必介懷，這便是紅袖的命，早已注定，任何人都無力改變，紅袖也不怨任何人。”說完，兩行熱淚滾滾流下，濕了公子友的衣襟。
“公子與其為昨日感傷，為明日煩憂，倒不如珍惜此刻良辰美景，紅袖有此刻與公子相伴，此生足矣。”兩人相依坐於亭中，月華之下，此情此景甚是醉人。看著紅袖如瀑的青絲，公子友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從腰間拿出那曇花銀簪，放入紅袖手中。
“是曇花，公子是否聽說過曇花一現的傳說。”
“沒有。”公子友麵露好奇。
“在很久很久以前，曇花隻是百花園中最普通的一個成員，比不上牡丹的華貴，蘭草的高潔，菊花的清雅，可它卻愛上了那個國度最有名的畫師愛上畫師那修長的身影，清臒的麵龐，炯炯的目光，溫柔的笑容，直到有一天曇花發現畫師的笑容再也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經意流露出的淡淡的哀傷，日複一日緊縮的眉頭，和那若有若無的歎息聲。曇花百思不得其解，便去問花神，花神告訴他，刁蠻的王後下令讓畫師畫出她從未見過的，世界上最美的花兒，如果辦不到，就會將畫師處死。曇花為了幫助畫師，央求花神賦予自己最美麗的容顏，代價卻是美麗隻能綻放一次，在那夜深人靜的一瞬間，如夏夜劃過天際的流星，一閃即逝，此後就會陷入無休止的黑暗之中。曇花在那一夜綻放最清麗淒美的笑容，恬淡絕塵，可也正是那一刻，它的根也在慢慢死去，它強整笑容，隻為給畫師留下那最後一瞬間的美麗，繼而就什麼也看不見了，似乎天地萬物都在那一刻消失，冥冥中，真情卻在天地間永恒，從此‘曇花一現’亦在世間傳誦不息。”紅袖動情的講完。
公子友亦動情的感歎道：“世間竟有如此癡情的女子。”
“可惜世間癡情女子的命運大抵不過如此，哪怕最後隻綻放了一瞬間，繼而芳華不再，亦是無怨無悔。”紅袖說罷看了一眼公子友，又繼續說道，“曇花一現，隻為真情，你說這樣值得嗎？”
“世上的感情，又何所謂值與不值，當中輕重，或許隻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說的清吧！”公子友將銀簪插入紅袖發中，銀色曇花與紅袖甚是相得益彰，仿佛紅袖亦是那故事中的曇花仙子，恬淡絕塵。整整一夜，兩人皆是如此相對坐於亭中。
清晨，天氣似有幾分陰鬱，並未現日光，公子友忽感頭痛，掙紮欲起，才發現自己竟在亭中睡著，紅袖的紅色披風蓋於身後，公子友撫摸著披風，略帶幾分幸福的笑了笑，卻猛然發現紅袖不在身邊，四處尋找，心中甚為焦急。是否不禁夜風寒冷，獨自回絳紅館去了，想到這裏，公子友不禁責怪自己，紅袖畢竟女子，怎可陪自己在月下亭整整一晚，想到這裏，急欲前往絳紅館去。忽然聽見城門方向一片吵雜，急欲找人問個究竟，卻正見一衛士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公子，不好了，越將軍離正帶人攻城呢？”“什麼？”公子友大怒。他未想越國竟如此大膽，趁父王外出前來攻城。
“快隨我調兵反擊。”公子友相信，以吳國目前國內的兵力，與越交戰，也未必會吃虧。可手觸到腰間，卻未摸到虎符，心中大驚，虎符如此重要的東西，若此時不見，那吳國危已。身上四下尋找，卻依然不得。公子友急的滿頭大汗，卻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向衛士問道：“紅袖呢？”
“剛剛末將來的時候正見她往城門方向去呢，好像挺著急的，我告訴她那兒危險，她也不回答。”衛士答道。
“她終究還是騙了我。”公子友自言自語的念著，巨大的疼痛湧上心頭，繼而為心中的急切所占據，此時此刻，他已無暇去感傷，吳國……吳國……才是迫在眉睫的事。公子友騎上衛士的馬，風一般的向城門趕去。
城門處，早已是刀槍林立，公子友翻身下馬，三步並作兩步的向城樓上跑去，心中想著，若此時紅袖將虎符從城樓扔下，虎符落在越軍手中，後果不堪設想。公子友爬上城樓，四下尋找，紅袖果然在，紅袖轉身看著剛剛跑上來的公子友，笑容是如此清麗淒清，可惜公子友卻無暇顧及這一切，他隻見一切似乎如他所想，紅袖正向城樓另一邊走去，樓下的越軍已經足以看見紅袖，紅袖似乎從腰間拿出什麼，正要向下拋去。刻不容緩，公子友拔出莫邪劍，劍光閃過，似有一絲猶豫，但仍向紅袖刺了過去，劍尖刺入紅袖的胸膛，鮮血順著莫邪劍流了出來，公子友仿佛剛剛清醒過來，急忙上前抱起紅袖正欲倒下的身體，隻見紅袖一臉的疲憊，看著公子友：“公子終究是信不過紅袖。”說著伸出右手，銀色的曇花發簪被鮮血染得透紅。
“不是虎符？”公子友大為驚訝，可此時卻並無半點虎符失而複得的喜悅之感，巨大的痛楚仿佛天塌地陷一般在公子友的心頭炸開。
紅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她掙紮著伸手從腰間將虎符拿出，放入公子友手中：“紅袖知道，虎符如失，吳國必敗，吳國若敗，以公子的性格，亦不會苟活，紅袖……不忍……不忍……”紅袖的話語已經短短續續，呼吸越來越困難。
“可是……。你為什麼這麼傻。”公子友悲痛欲絕。
“紅袖也沒有辦法，紅袖本就是越王派來的棋子，那夜將軍離的確來過宮中，他也確實叫紅袖毒殺公子，取得虎符，可是……。可是紅袖不忍……”紅袖的話語已經短短續續，呼吸越來越困難“隻好把公子灌醉，然後拿走了虎符，將軍說過，若紅袖不願盜出虎符，越王就會取將軍性命，紅袖性命為將軍所救，讓紅袖背棄將軍，紅袖亦不忍。如今，紅袖身死陣前，數萬越軍為證，紅袖已經盡力，越王……越王……就不會難為將軍了。”紅袖的氣息愈加的微弱了。
“可是，你又何嚐想過你自己。”公子友流淚問道。
“想過，”紅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紅袖的命仍屬將軍，心，仍屬公子，如此，對紅袖也最好…。。最好……。紅袖的命該如此，公子不必傷心，現在紅袖已將命還給了將軍，心裏便可隻裝著公子了……”紅袖費力的說道，氣息已若遊絲。
紅袖看著公子友，笑了笑，她從未笑的如此輕鬆、自然，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欲把曇花銀簪插在頭上，奈何已經在無力氣，公子友握住她已漸冰冷的手，幫她把銀簪戴上，紅袖，曇花，似乎融為一體，紅袖費力的擠出幾絲笑容，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隻剩下曇花，公子，公子，曇花……最後一切複歸於黑暗。
公子友抱著紅袖的屍體仰天長嘯，痛不欲生，仿佛一隻凶猛的野獸，滿眼血紅，要吞噬眼前的一切。撕心裂肺的喊聲震動天地，天愈加昏暗，忽降的大雨令攻城無法進行，兩軍漸漸退去，獨留公子友一人在城樓上。雨水衝去了石階上的血跡，唯獨莫邪劍上血跡猶存，任由雨水衝刷而血跡卻愈見鮮明，莫邪劍亦不複往日的光亮。莫邪劍當日由癡情女子的鮮血所鑄，今日，又為另一癡情女子的鮮血所毀，冥冥之中，似乎天意，縱使天下皆不懂紅袖，相信莫邪，該懂的……
公子友抱著紅袖的屍體，麵無表情，雙眼卻血紅，一步一步的走下城樓，他要到那種滿曇花的地方去，永遠的守候在那裏，等待那曇花盛開的夜晚，他相信，那潔白如雪的曇花，必是紅袖所化的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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