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99 更新時間：10-04-30 11:26
謎樣的外交部是個臥虎藏龍的地方，方正的白色大樓有些老舊，卻集結了最頂尖的菁英。
淩晨三點。
燈火通明。
某個單位接獲緊急電報，有漁民連船帶人在外海被扣留。一群人急急回來處理交涉。
某個國家發生地震，震區有無人員受傷，是否安全，越洋電話徹夜通線。
某個遙遠的國家發生政變暴動，緊急評估是否要發布停止旅遊緊戒，禁止旅行團前往。
這是一個忙碌不堪的深夜。
但這些都還不是最急如星火的。
宋之藤匆匆趕來，上述的災難有人去處理，他被臨時征召，接下一個相當棘手的狀況。一位物理學界的諾貝爾獎得主依照行程前來訪談演講，主辦單位是某一所大學，無力招待重量級的貴賓，大師已在雲端航行，所搭乘的飛機即將降落，缺乏經驗的主辦單位慌亂間轉向外交部求援。
他臨時授命接手這五天四夜的行程。快速閱讀那位大師的背景說明，瀏覽，強記，把那位大師的一生用短短的十分鍾記在腦中。門口的禮賓車已備妥，他上了車向司機說明飛機落地的時間，車子駛出外交部，飛馳在高速公路上。他在途中征調了一支國家安全人員，在機場待命。
演講的票已經銷售一空，一群高官卻趾高氣昂想要中途加入。大學的接待人員無法處理，把問題扔給了宋之藤。
他把大師送進飯店後，接到索票的指令。
得罪不起權勢在握的高官子弟，和司長討論過後決定在同一地點的另一個空間開放視訊聯機。解除了囂張的威脅恐嚇，更高級的行政首長通知想與大師用餐。
安排的行程挪不出一絲空隙，但人總是要吃飯，當天的飯局已有安排，由各大學派出的物理係教授、院長作東，他讓行政首長一起加入作東的行列，總算讓眾人歡聚一堂，圓了眾人之願。
忙了四天，眾人已經人仰馬翻，眼見可以休息了。大師卻因隔日要離開，傍晚過後向宋之藤臨時提出想去走訪故宮，一償宿願。
故宮的燈火在落日後已經全暗了，大門關上，結束一天的開放。辦公人員依序下班了。
任誰都知道門關了誰也進不去。
宋之藤與那端的人員聯係上，梧桐，你給我留下來，我等一會兒帶人過去參觀，你給我用英文導覽。記得贈品。青花瓷。
電話掛斷，沒有給人回嘴的機會。
禮賓車在暗夜中駛向黑漆漆已無人聲的故宮，接手的人已在大門候著。
專為一人而開的禁地，那才叫大師。
宋之藤筆直地走向對方，交待一個小時。
“你要不要先去我的辦公室休息一下，你還行吧。”
“我不會讓他離開我的視線範圍，省下你的話，人暫時交由你打理，同之前一樣，我會評比你合不合格。”
沒有情麵的回話，宋之藤在工作上的嚴格態度從一而終，更何況是楚梧桐。若說他對其它人要求五分，對這個人就會要求滿分。
他了解楚梧桐再怎麼樣也不敢在工作上控製他。
誠如他自己所言，隻有他了解自己的憧憬。
在工作上，幾乎是有求必應。
他挺直上身，目光冷冽回應了對方，個子一樣高的兩個年輕人站在大廳裏，誰也不輸誰。兩個人的眸子互視之間，無言的默契相會。一樣的才華，一樣的聰明睿智，一樣的富於衝勁。
不知何時開始的，宋之藤已從一個小小的新進人員變成了可以獨當一麵充滿魄力的外交官了。
他的抗壓力很高，非常高，高到連長官都刮目相看。
他的自製力奇佳，情緒管理良好，沒有負麵思考，連同事都漸漸受他開導。
他聽見對方的聲音，帶著迷人的笑。
“……藤子，你認真工作的樣子好帥，真有男人味。……”那是對方最後一句談話，之後，那人正經八百拿出專業的學問為大師說明，身手利落親和，說著流利的英文領著大師而去，把自己拋在後頭了。
宋之藤也被長官報名參加今年的最佳公務員比賽。
嫉妒的口水很多，卻不敢聲張，似乎所有長官都一麵倒向他。
名單出爐了，他穩拿第一。他沒放在心上。
人生中有一些意外，或悲，或喜，這個獎也是一個意外。
在頒發“最佳公務員”獎項的會場上，他接過一張薄薄的紙，以及一個金製的獎杯。
主持人要他說句感言時，他謝謝每一個陪他一起慢慢走的人。
正當他以為沒有家人的他隻能孤獨地自我慶賀時，台下某個人卻在鼓掌拍完手後高喊了一句“我永遠陪你一起走。”全場歡呼以為那是炒熱氣氛的加油聲。
那名之為楚梧桐的人公開喊話也是宋之藤料想不到的意外。
他並沒有對他說今天要來領獎。
沒有通知他，那人卻來了，特意請假坐在台下為他加油喝采。
人生中的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時間流逝如箭，司長問他半年後準備將他派到國外去，如何。
他答應了。
又是一個暗夜返家的深夜，他把自己整理過後回到洗衣間去收晾幹的衣服。
一件不屬於他的白襯衫高高掛著，上頭的鈕扣脫線了。
他思維了片刻，拿下那件襯衫，掏出針線把鈕扣重新縫牢一些，再紋風不動掛回陽台去。
這樣子，下次那瘋子就不會因為衣衫不整而出糗。
秋天來了。
和風宜人襲上了身。
部裏的長官又拿他來讚揚，要新生多向他學習。
“宋之藤是我們精挑的菁英，大家要向他看齊。”外交部裏，長官當麵表揚這位優秀的下屬。宋之藤認真工作的結果得到長官厚愛與讚賞。考績拿甲等，被選為年度最佳公務員，甚至，連外派的國家都可以商量。
然而，他除了事業心重的動機之外，內心還隱隱藏著不可告人的事。
連他都摸不清的想法，但他與楚梧桐之間的關係絕對是個致命傷。兩人之間若繼續發展，結果將如何？他必須將自己導回到正常軌道。他自幼拚命至今尚未出現過失，他的長官不時對同仁耳提麵命，私生活不檢點將影響未來發展。
上個月才爆發某位同事因出入不正當的風月場所而被革職的醜聞，這消息還上了電視台，成為笑柄，民眾一片撻伐聲浪尚未平定，為此，部會又以公告提醒。
他的人生規劃裏竟蹦出一個意外，不，這個意外不能再放縱發展。
否則，否則。不能再想了。
試過幾回，決心避開與他的交集，不必麵對楚梧桐讓他暫時忘卻這道難解題。直到目前，他仍然理不出頭緒。
那個熱情如火的人似一盞滅不熄的火苗，把他長年規劃的生活都燒亂了。他懊惱過去管不住自己的行為，縱情於梧桐的結果，證明是個錯誤。他怎能被那個花心大少旋在掌心，又怎能相信他那泛濫成災的情話。
瞭知那人有趁人之危的賊性，他自己更小心翼翼，自我把持，絕不在那人麵前表露一絲好感。也不想再露出茫然的表情，他時時刻刻、分分秒秒以男人的強勢態度壓製對方，語氣也不如先前那般客氣了。
究竟為何，他要與他同住一個屋簷下？
他搔著頭發，企圖從淩亂中清醒。亂了，比從前更亂了。
然而，他心中感覺淩亂的家裏卻很溫暖。
那人把他的獎狀懸掛在客廳牆壁上，樣子比他還興奮。他冷靜望著那人滿身的熱情，那是一個很開朗樂觀的人，有他在就有歡笑。想想自己該是天生的性冷感體質，過去跟誰交往都沒有肌膚之親的念頭，唯一會有反應的是麵對眼前這個人。
他的肩膀很寬大，肌肉一塊塊恰當地布滿全身，臀股有型，頭上揚，雙手正在調整那一張獎狀的高度。聽說他也參加這一次的競選，沒被選上，卻比任何一個人還快樂。
宋之藤舉起腳步，堅實地走在客廳裏往沙發端正坐下。
雙腿交迭，翻看著報紙。
今日是個星期假日，他難得沒公事。
那人把獎狀掛妥，安置獎杯，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
“一起去走走吧。”
想想去曬曬太陽也無妨，他跟著那人出門，過了一個馬路，進入中正紀念堂。
今日有一個長毛象的展覽，他曾聽那瘋子說過。
周圍全是十二歲以下的幼童，對著遠古的大象驚歎。
這麼大的人了還來看這種小朋友的玩意兒。但觀那人開懷的笑容，算了，不跟這人計較。
兩個年輕人一身清閑的裝扮買了門票進去看長毛象，那人先前來過了已在出口處等他，他逛得很仔細，把長毛象的曆史研究一回。
那人興衝衝問著這展覽如何。
“我這輩子從來不知道玩，我從來沒玩過。”
他隨意說說，低醇的嗓子回蕩在空曠的空間裏，四周都是尖叫嘻鬧的孩童。
那人的臉突然垮下來。
“我家沒錢，我一有時間就是工作，兼家教。”停頓了一下，接著說：“我一出生就是舉債度日，我從小就到處打工貼補家用還有還債，等到大學兼了五份家教後才開始轉好。”他不當一回事訴說著平生之事，表情若無其事。
那人的眉眼不笑了，耳朵已經聽不下任何字了。
“那你現在債務還清了嗎？”
“還沒還清，快了。”
回程的路上，宋之藤走在人行道上，兩人並肩同行。
那瘋子在眾目睽睽下居然握住他的手。
他猛烈甩脫。
他凝觀著那人心疼、很心疼的臉。
“藤子，以後讓我們一起麵對你的困難吧。”
宋之藤止住步伐，向天空長籲了一口氣。
“我沒這意思，我會處理自己的事。還有，我要外派了，長官要把我調出去，以後，你就學著自己照顧自己吧。”
他恢複理智注視著對方。
伸出理智的致命槍管指向對方的心窩，冰冷的子彈射入，彈無虛發。
“此話當真？”
“還要我說第二次嗎？”
那人的臉哭喪著，天崩似地慘烈。
兩人一路走，經過家門大樓，誰也沒停，繼續往前走去。
過了幾個路口，兩人分成了一前一後。宋之藤走在前端，回頭，那人還跟著。
又過了無數個小巷口，幾個公車站牌前等車的路人三三兩兩，回頭，那人還跟著，隻是拉長了距離。
兩人的距離愈來愈長，最後，在某個路口轉身掠象時，那人不在了。
那一天，那瘋子整晚沒回家。
宋之藤不想再多管了，把自己陷入繁重的工作裏，一日日，一周周。
七歲時，他是學校裏唯一的一級貧戶，身上永遠穿著別人濟貧的衣裳，書包、午餐都是靠人施舍的。第一次打工賺來的錢是一位同班同學給的。那同學是個外交官子弟，會說三個國家的語言，卻寫不出規規矩矩的中文字。他教會他寫字，賺到第一筆零用錢。
同學恥笑他，那人卻護著他。
那一年，宋之藤開始學會養家，開始增長見識，開始有了幸福的理想。
他對母親說，要帶她周遊列國，要讓宋家有個出人頭地的好子弟，要讓母親有個好日子過。決心擺脫沒有尊嚴的日子，苦讀，打工，跳級，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好不容易啊。
司長的厚愛人人稱羨，他沒有傲人的身份背景，全憑自己多年的付出，如今單身一人，他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失去了。
“宋之藤，有家眷要一起過去嗎？一個人可以嗎？”長官關愛的眼神不斷提醒著。
“沒問題，我一向都是自己來。”
“我們調查了你的財產，你名下突然多了一筆房子，你可以解釋嗎？”
房子？
他一頭霧水，滿臉不解。
那是梧桐的房子，火災後為了安置自己而購買的房子，他沒有出資，隻當成是暫時的居所，如今兩人還共住在一起。
那房子，不知何時竟轉到自己的名下。
“為了避免賄賂的醜聞發生在我們部裏，你能說明來龍去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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