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62 更新時間:22-10-29 19:49
一陣大風刮過,風雪迷人眼,嚴陽抬手擋了下。
猶記秋天的時候,他還和小花一起上山打獵來著,打了兩隻兔子一隻狐狸,後來小花全都推給他,照例讓他拿去賣了換錢。
其實那時候他就發現了,小花的動作不如以往迅猛,而且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
他明白的,小花要走了,遲早的事。
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好像還不夠。
畢竟離別總是傷感的。
——
少年握著匕首,一筆一劃,在厚重堅固的石塊上刻下清晰的”小花之墓”四個字。
他跪在墓前,眉目低垂,虔誠祈禱,久久不語。
宋雪銷立於他身後,任由風雪拍打,不曾挪動分毫,亦不開口說話,就那樣靜靜呆著。
像個沉默的影子。
風雪越來越大,凍得人手腳發僵。
嚴陽起身時還踉蹌了下,實際他也沒頹多久,隻是寒冷麻痹了感官,模糊了時間。
他站直身體,自然地活動了下,自然地轉過頭,自然地走近,為宋雪銷攏緊披風,隨後說道:“公子,我們回去吧。”
宋雪銷看他泛紅的眼尾,也不知是出於什麼心理,他道:“你哭了。”
“公子,男兒有淚不輕彈。”意思就是”他沒哭”。
他的聲音悶悶的,隔著風雪,聽起來像是在哭。
宋雪銷的眼睛不自覺挪向那塊沒什麼特色的石頭,隻不過黑不溜秋壓在白雪之上,怎麼看怎麼明顯。
真礙眼。
“是麼。”陳述的語氣顯然是不相信。
短短兩個字竟顯得有些吃味,嚴陽懷疑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他抬起眼。
近在眼前的人表情被淩亂的發絲遮了大半,透過頭發間隙露出來的眼神不帶一絲情緒地落在他後方,淡色的唇微抿著。
他看起來比這漫天的風雪還要冷酷無情。
嚴陽長長的睫毛垂下,掩去眼底的無奈與傷感。
他家公子本就是像雪一樣無情的人。
注意到數據變化,雙喜試探問:【小雪應該不討厭小花吧。】
【不討厭,也不喜歡。】這個回答在意料之中。
【但是我喜歡動物界的規則。】宋雪銷的聲音冷颼颼的,【弱肉強食,多簡單啊。】
做人真的很麻煩,總會被無所謂的情感絆住腳步,他覺得大冷天的,站在這裏的自己像個傻子一樣。
否則剛剛怎麼會想到,如果被埋在那裏的是他,這世上會不會有那麼一個傻子為他難過、哭泣。
反應過來隻覺得甚是荒唐,以死明誌、博取同情?可不就是個白癡。
寒風凜冽,冷意滲進骨子裏,厚重衣物包裹下的身體一片僵硬,宋雪銷手指捏緊又無力鬆開。
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糾結什麼,有點煩躁。
……
風刮得更大了,裹挾著洋洋灑灑的大雪徑直掄了過來。
溫度低到用來冰鎮西瓜都很多餘。
雙喜憋住了膽大包天的心思,他很想說一句”兩個傻子”,但他不敢。
兩個傻子在冰天雪地中相顧無言。一個傻子宛若冰雕,表情冷硬。
另一個傻子好歹知道要動一下,他將自己的披風解下,蓋在同胞身上,默不作聲地背過身蹲下,將自己的背部暴露在對方眼皮子底下。
鼓噪的風震在耳膜上,宋雪銷還是聽清嚴陽說了什麼。
他說:“公子,天寒,你身體不好,我們快些回去吧。”
宋雪銷沒有拒絕,手搭在少年尚且單薄的肩膀,將身體的重量放上去。
上山耗費了他太多體力,他現在確實很累。
總覺得在聽完嚴陽那句話後,眩暈感不請自來,腦袋更重了。
這些年來藥喝得再多,也免不了大病小病的探望,尤其是冬天總要遭罪幾趟。
身體的毒一天不解,無論怎麼調理,都沒一丁點兒用,純屬浪費藥材和銀兩。
他看嚴陽為他忙前忙後,看他生病就著急過頭的模樣,更樂於生病了。
他樂意於看對方白費功夫。
宋雪銷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不對勁,仿佛疾病纏身無法痊愈,他也無法像個正常人。
他好像有點幸災樂禍了。
後果就是嚴陽背著他到半山腰,他就發起了高燒,燒得他腦子都不轉了。
眼看局勢不妙,還有那麼長的山路要走,宋雪銷雙臂勒緊嚴陽的脖子,毫不客氣的怪罪道:“烏鴉嘴。”
“……公子,我快喘不過氣了。”
……
由於怕嚇到張大夫,嚴陽並沒有告知過對方小花的存在。
無故曠工,他正想個找個理由搪塞過去,想得有點出神,直到脖子被勒住,他才發現自家公子身體燙得有點嚇人。
此番來勢洶洶,肯定要大病一場。
嚴陽手臂收緊,加快腳步下山,一路直奔醫館。
宋雪銷頭昏眼花,被顛得有點想吐,感覺世界天翻地覆,耳邊嗡嗡響,聽不清楚,看不真切。
……
不知道過了多久,宋雪銷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模糊間看到兩個人影,一高一矮,兩個人好像在說話,麵對麵小聲聊著什麼。
其中有一個是嚴陽,另一個是張大夫,他隱隱約約聽到對方說:
“……毒……害小九……誰……”
宋雪銷眉頭輕輕蹙了下,意識混沌間,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
咕嚕咕嚕,是氣體通過小孔進入液層分散,形成氣泡的聲音。
宋雪銷感覺自己被一股阻力固定著,像是浸泡在液體中,腳不著地,整個人飄浮著。
口鼻周圍掛了個東西,應該是某種吸氧裝置。他輕輕呼吸,又聽到了氣泡咕嚕的聲音。
撐開一點眼皮,宋雪銷看到了全然陌生的景色。
視野中沒有人影走動,隻有九個兩米高的透明圓柱體,裏麵承載著九個樣貌年幼的孩子,不分男女,都在不知名的液體之中沉睡。
液體似乎有安眠的效果,宋雪銷閉上眼睛,重新沉睡過去。
再醒來時,強光刺眼,四肢被縛。
一個穿著無菌服的人走了過來,手裏還拿著把手術刀,看體型判斷,應該是個男人。
種種表明,他躺的地方應該是手術台。
男人眼角有細紋,一雙眼睛布滿血絲,充斥瘋狂,雙瞳中倒映出單薄的人影輪廓。
他舉起鋒利的手術刀,眼睛愉悅地眯起,打量著手術台上的他,像打量著砧板上的魚,考慮著如何下手。
手術刀割開皮肉,從手臂,腹部,到胸膛,鮮紅的血液從平整的切口中湧出,宋雪銷卻感覺不到疼痛,隻有一股令人作嘔的麻木自心底湧起。
大量血液的流失,致使體溫開始下降,身體止不住的顫抖,意識也開始模糊。
……
浸泡自己的液體似乎有很強的修複效果,從液體中醒來,睡去。
再次被帶到手術台上的時候,他身上被縫合的傷痕已經消失。
這次男人向自己身體裏注入一管紅色的,似乎是針劑的溶液。
身體在抗拒,宋雪銷卻無法擺脫。
黑白畫麵一幀幀閃過,如同老舊的黑白電影,隻有畫麵,沒有聲音。
這是夢境,是過去既定的現實。
針劑注入,血液冷僵,自腳底而起,密密麻麻的癢意遍布全身,接著是細細密密的痛。
仿佛真的有上千萬隻螞蟻攀爬而上,一點一點啃咬著他。
又痛又癢,又冷又熱,矛盾的感受撕扯著身與心。
從肉體到精神,從內到外,煎熬著,折磨著。
從第一管往後,每次注射針劑的量都在增加。
宋雪銷挨過了一輪又一輪的折磨。
一次又一次的,男人從一開始皺眉不滿,到現在手舞足蹈,狀若瘋狂。
看他的目光越來越癡迷,仿佛在看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陰暗腐蝕了脆弱的心靈,扼住了發聲的咽喉。
宛如老舊電視機發生故障扭曲,尖銳電流穿透耳膜。
噠一聲,黑屏了。
自此,漆黑的怪物誕生。
……
不知第幾次睜開眼睛,利刃襲來,洞穿了怪物的胸口。
他向後倒去,如釋重負。
怪物張了張嘴,吐出鮮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深紅的瀑布湍急而下,粘膩地附著在身上。
身下屍首呆板僵硬,毫無血色,漸漸融化在血色的汪洋中。
血流成河,屍骨無存。
眼底有濃稠得化不開的血色,滿目瘡痍。
臨死之際,逐漸模糊的視野裏好像有星星點點飄過,一點、兩點……數不清的星光翩翩起舞。
星光貼近,施舍似的點在鼻尖,某種飛蟲的輪廓闖入眼瞳。
是蝴蝶嗎?
與鮮血同樣的紅色,完美地融入背景。
怪物掙紮著伸出手,勉強辨別,那手掌的大小約莫是人類青年的。
真可笑啊,披著人皮的怪物。
怪物自嘲道,心想著就這麼死去似乎也不錯。
”告訴我你的名字?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混亂的腦海裏突然響起這句話。
他叫什麼?他有名字嗎?說話的又是誰?
……不行,想不起來。
身體好重,怪物抵擋不住猛烈襲來的倦意,終是閉上了眼睛。
任由身心往下沉。
腦海裏忽然浮現朦朧的畫麵,一幀一幀閃現,不同以往,色彩斑斕。
夢中夢,隱約好像有人在對他笑,那人嘴巴張張合合,說著什麼。
聲音滯後傳來。
”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銷。”
”叫宋雪銷怎麼樣?”
”是不是……”
“……公子!”
夢境與現實交疊,微光刺破冗長的黑夜。
宋雪銷緩緩睜開眼睛,他看到了嚴陽帶笑的唇。
然而那雙含淚的眼睛,那麼的悲傷。
見到人醒了,嚴陽立刻扭過頭,向外喊道:“張叔!我家公子醒了!但是高燒還沒退!”
宋雪銷聽到了匆忙的腳步聲,眼睛定在嚴陽緊抓著他不放的手。
“……嚴……陽。”宋雪銷艱難地張口,聲音虛弱,斷斷續續。
“公子,我在。”嚴陽將耳朵湊近了一點,“你想說什麼?慢點說,我在聽。”
夢境裏的脆弱似乎帶到了現實,宋雪銷忽然不再抗拒當個孱弱的人類。
因為隻是一點小病,就能讓眼前這個人待在他身邊,關心他,照顧他。
為他難過,流淚。
怪物覺得這樣真好啊。
宋雪銷在嚴陽耳邊呢喃低語,他恍惚地盯著嚴陽近在咫尺的側臉,腦袋發沉,甚至不知道自己都說了什麼。
或許是無關緊要的話,又或是潛意識裏的東西跑了出來。
近在咫尺的這個人,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是真實存在的嗎?
高燒灼燙著神經,視線變得朦朧,意識模糊間,他好像感受到了些許微涼貼在額頭,那應該是嚴陽的手。
宋雪銷用力閉了下眼睛,又睜開,恍惚間看到光,綴在夜空的星光。
“公子,我哪兒也不會去。”他聽少年如是說道。
他的聲音說不出的溫柔,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隱約記得初見的那天外頭也是這般下著雪,夜晚黑沉沉的,他說了那句”哪裏都不許去”後就睡著了,根本沒聽到嚴陽的回答。
此時親耳聽到對方的承諾,宋雪銷濃長的睫毛顫了下,眉眼漸漸舒展開來,像是達成目的,才滿意地閉上眼睛。
重新陷入昏迷。
作者閑話:
宋雪銷:真是礙眼。
小花:嗷嗷(終究是錯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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