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31 更新時間:23-01-26 08:03
金風逢雨露,明日又添衣。
白馬掠過鋪紅的林間小徑,驚飛枝頭鳥雀,落葉紛揚。
“籲!”
墨青席勒住韁繩,金鈴馬停駐在道路盡頭,碧波浩渺,遠遠望去,一葉扁舟靜置,似有人在湖心垂釣。
許長河跳下來,雙手向著墨青席伸直:“你進步這麼神速,我快沒什麼好教的了。”
墨青席下馬的動作越發利落:“說明你教得好。”
許長河順勢將人抱了個滿懷。
不到片刻,墨青席皺眉道:“鬆開。”
“這兒又沒別人。”許長河又長高了些,已經能輕而易舉叼住墨青席的耳尖說葷話了:“幹什麼都行。”
“許長河!”
“我在~”
許長河勾住墨青席的頸項,手背輕拍馬臀。
金鈴馬會意,叮叮當當踱到湖畔喝水吃草,充耳不聞身後的纏綿繾倦。
蔥蘢山景慢騰騰上著秋色的妝。
微波蕩漾,許長河將帶來的包袱攤開,裏頭裝著新鮮的水果和糕餅,他從中挑揀出愛吃的幾樣,放在手邊。
墨青席從馬背上解下水囊,剛喝一口就噴了出來:“怎麼是酒?”
許長河裝傻:“啊?拿錯了吧。”
墨青席把水囊扔過去:“沒不讓你喝。”
許長河不是嗜酒之人,但他總是想方設法拉著墨青席小酌幾杯。
因為墨青席不勝酒力熏醉時的模樣,令他欲罷不能。
白鷺銜魚而去,湖麵泛起點點漣漪。
墨青席望著孤舟獨立的方向,問許長河:“你見那船動了嗎?”
許長河啃著一隻梨,瞥了眼,回道:“我們來時它就在那個地方了吧。”
今日風和日麗,湖麵水平如鏡。
墨青席皺眉:“我覺得有些奇怪。”
許長河定睛看去:“哪裏?”
“說不上來。”小船離得太遠,墨青席起初沒細看,而後又被許長河攪得神魂顛倒,不知身在何處,現在隻是覺察到一絲異樣。
許長河把包袱收好,打結背上:“要租條船過去看看麼?”
墨青席仰首對上日頭:“等我們繞湖過去找到租船的地方,天也暗了。”
許承要求他們酉時之前一定要回到縣衙,不得在外逗留。
許長河賣乖好些時日,才求得許承同意放他與自己郊遊。
若是耽擱了,下回再想出來,隻怕是遙遙無期。
“但願是我多心了。”墨青席把吃飽喝足的金鈴馬牽過來:“大人說了,若天黑還見不著我們,就讓你抄《漢書》”
許長河臉色驟變,上馬時兀自嘀咕:“為什麼隻讓我抄啊?”
墨青席笑了下:“抄書對我來說算不得什麼。”
兩人一起抄的話,許承欣賞完墨青席的字,再去看許長河的鬼畫符,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再說了,墨青席向來規矩,他們趕不及回來也肯定是許長河不懂事。
為了不讓自己氣死在不惑之年,許承煞費苦心。
“果然兒子都是別人家的好。”許長河把墨青席拉上來,箍在懷中感歎:“誰讓你這麼討人喜歡呢。”
墨青席直白道:“說再多奉承話我也不會幫你抄的,快點回去。”
“嗷~”許長河隻得絕望策馬。
……
翌日早市,許長河興高采烈要了兩碗陽春麵。
小嬈不解:“遇著什麼好事了?笑成這樣。”
墨青席拔了筷子,分給許長河一雙,無奈回答:“昨兒沒挨罰。”
小嬈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把麵放下轉身回去忙活。
範少爺在旁桌打了聲招呼,最近他的手裏多了一卷書,說是要備考。
許長河了然道:“快到解試的日子了,這是臨陣磨槍呢。”
範少爺正吃著答不上話,就用書點了點,以作回應。
有客人忽的朗聲祝福道:“隻盼範少爺金榜題名,為我們虞城縣增光添彩啊。”
範少爺忙笑著拱手回禮。
許長河想潑幾句冷水,被墨青席用眼神阻止了。
兩人吃完離去,沿街漫步,墨青席才道:“你似乎不看好範少爺。”
“我見過不少狀元,滿朝文武百官,天子門生數不勝數。”許長河目光黯然:“但他們最終都走上一樣的路。”
墨青席順著他的話問:“什麼路?”
“隨波逐流。”許長河口吻涼薄,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就隨手拿了身旁攤位上的東西,跟說墨青席:“我想要這個。”
墨青席低頭,看著他掌心裏的雕花木梳,一時陷入了沉思。
許長河也終於回過神來:“呃……”
這攤子是賣胭脂水粉的,許長河慶幸自己拿的不是什麼塗抹的東西。
墨青席付了錢,許長河連忙把木梳揣懷裏眼不見為淨。
回縣衙路上又迎麵見著範少爺,神色匆匆。
許長河沒什麼好話贈他:“家裏著火了?”
“不是。”範少爺跑得氣喘籲籲:“我、朋友……去世了。”
許長河本想說你這種人的朋友估計也不是什麼好鳥,死了不可惜,隻是轉念一想,死者為大,再加上墨青席就在身側,話到嘴邊,改口道:“哦,節哀。”
墨青席掐了下許長河的胳膊,示意他趕緊閉嘴,然後問範少爺:“你是剛剛得知?”
“對。”範少爺說:“他家裏人剛報的喪。”
範少爺年富力強,既然是他的朋友,除非忘年之交,兩人年紀應當相仿,如此著急忙慌,可見先前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是突然過世。
墨青席抬眼看他:“意外身亡?”
範少爺愣了下,回答:“是,溺水而亡,他獨自一人跑去遊湖,等被找到時,已經……”
倒不是他悲痛得說不下去,而是墨青席煞白的臉色把他嚇得哽住。
許長河握住了墨青席冰涼的指尖,咬牙問範少爺:“是郊外有大片紅樹林的湖嗎?”
範少爺納悶:“你怎麼知道?”
許長河罵了句:“該死!”
範少爺後退一步:“誰該死?”
“我!”許長河伸手抓他的衣襟:“你朋友家在哪裏?我們跟你一起去。”
範少爺豈敢不從,梗著脖子應下了。
靈堂上奠字醒目,刺痛了墨青席的眼。
死者名為孟斯文,家有良田十來畝,鋪麵三間,在虞城縣也稱得上富戶。
家中本指望他幾年考取功名,再說一門好親事,開枝散葉。
如今卻在棺材裏躺著,泡得麵目全非,裸露出來的皮膚上有淡紅色石斑。
雖然屍體經過收斂,但發青的指甲上明顯留有磨損,縫隙間卡著木屑殘餘。
範少爺先去安慰了家屬,又在許長河的逼迫下硬著頭皮去問了下詳細的經過。
“孟斯文昨日一早就出門去了,船是他家的,不過沒讓船夫跟著,自己劃到湖心。”許長河告訴墨青席:“斂屍的說是死在……”
墨青席閉了閉眼,截斷他的話道:“晡時之前,也就是未時到申時之間。”
正好是他們在湖畔的時段。
許長河知道墨青席已經想通了那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你昨日說的不對勁是指?”
“船的吃水。”墨青席道:“初到時,我在馬背上的與返程前在地麵上看到的船身吃水程度有細微差別,但因為看的角度有變化,所以我隻是覺得奇怪,沒有細想。”
也就是說在他們來時,人還在船上。
那麼遠的距離,能有所察覺已屬不易,許長河安慰道:“你又沒長千裏目,別太難過,眼下我們能做的就是幫這位孟公子查明死因。”
範少爺聽得一頭霧水:“他不是溺死的麼?”
許長河深呼吸,拍了拍範少爺的肩膀:“大少爺,一個正值青年的爺們兒,就是落水了,船就在邊上,他又不是抓不著夠不到,指甲縫隙裏殘餘船身上摳下的木屑,很顯然他死前試圖掙紮自救。”
範少爺愣住。
“如果有什麼東西綁著他,必然會留下痕跡,可這位孟公子身上沒有任何勒痕。”許長河沉吟:“他身上應該還留有別的證據。”
範少爺有種不好的預感:“你們要做什麼?”
許長河揚起笑臉:“不,是你。”
“……”
不消片刻,範少爺就頂著一腦袋包從孟斯文家屬那邊走了回來,他喪著臉道:“他們說驗屍可以,但不能去縣衙。”
許長河打了個響指:“好。”
待前來吊唁的賓客都去吃席,孟家給沈虞城開了小門。
沈虞城把裝著工具的木箱交給墨青席,並告訴他:“餘先生說,如果你搞不定,他再來。”
許長河琢磨著這話的深意。
實際上他就沒見過有墨青席搞不定的事。
墨青席此人,似是隨水而長。
若是將他從虞城縣這小小池塘投入到江河湖海,以他的能耐,平步青雲指日可待。
在他想這些有的沒的時,墨青席已經把孟斯文脫了個一絲不掛。
許長河:“……”
沈虞城在旁打下手,隱隱覺得背脊有點涼,回頭看,許長河那雙眼盯著涼透了的孟斯文,一副要毀屍滅跡的架勢。
墨青席握著小刀,頭也不抬道:“許長河,出去。”
許長河不依:“我不。”
“那就把你那對招子給我收了。”
這算是黑話了,許長河感到意外,小聲嘀咕:“你還會這詞呢。”
餘先生教的絕不止書中的知識。
墨青席幾乎把木箱裏的工具都用上了,最後為孟斯文蓋上白布,神情顯得有些凝重。
許長河驚詫:“沒查出來?”
沈虞城邊收拾邊回答:“沒有疾病,也沒有中毒痕跡,的確是自然溺亡。”
若是中毒,在斂屍的時候就能發現了,何至於剖屍。
墨青席扶著桌子思索道:“他死前喝過酒。”
許長河接話:“醉酒溺水,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墨青席忽的說:“少了一樣東西。”
許長河歪頭:“什麼?”
“釣竿。”
他當時的確看到了一根細長的東西倚在船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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