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88 更新時間:23-02-01 09:45
“快到南郊了。”
“是啊,今天風和日麗,路也好走。”
“我的意思是快到南郊了。”
“……”
隊末的吏部侍郎看著同僚:“你到底想說什麼?”
同僚與他小聲嘀咕:“許大人家的那個,要吃苦頭啦。”
吏部侍郎立馬伸長脖子去看前麵的許家父子,生怕他們聽到似的:“你可閉嘴吧。”
同僚感歎:“現在也不怕他們聽到了,許家出那麼個孽障,許老太師恨不得氣活過來吧。”
吏部侍郎跟著歎氣:“許老太師生前最疼愛這個孫兒,若是活著,該有多難過。”
要不是太子還有一口氣在,許長河早就人頭落地了。
前方的許長川猛然回身,像是聽到了他們的言論,眸光銳利。
隊末的良人立馬伏地姿態,躲入人群。
“長川。”許遠目不斜視道:“往後閑言碎語少不了,你給我挺直腰杆聽。”
許長川垂下眼簾:“是。”
往前走了幾步,許長川道:“父親,春祭結束,長河便要受五十杖刑,我想去看他。”
許遠問他:“聖上特地點了我們的名,讓我們隨行祭祀,是何用意?”
“……”許長川把頭低下:“真的沒有辦法救長河嗎?”
許遠無可奈何:“我們都是姓許,必須避嫌,大理寺卿勒令你告假,就是不想你插手此事。”
許長川鮮少與父親爭辯:“可他是我手足兄弟……”
許遠何嚐不心痛:“也是我親侄兒。”
“自你叔父被貶,到長河流配,我們許家,已經是危樓一座,搖搖欲墜。”許遠語重心長道:“我們可以為了長河豁出性命,但你母親、嬸嬸,以及你遠在虞城的叔父,他們會如何?”
許家輝煌不複,再經不起風吹浪打了。
臨近出城,行速減緩。
許長川還在想方設法救堂弟,猝不及防撞到了身前官員的後背。
他這才發覺身旁忽的圍滿了人。
怎麼會這麼擠?
許遠皺眉問:“前麵發生什麼事了?”
答複接踵而至。
金鈴馬躍過濟濟人頭直接落在了道路正中,威風凜凜揚蹄長鳴,宣告自己的歸來。
文武百官退避不及,看得目瞪口呆。
沒能阻截成功的禁軍折返過來,大喊著:“抓刺客!”
墨青席沒想到他正好是在春祭這天趕到京城,金鈴馬一看到熟悉的街道就完全不顧他的死活,竟然筆直朝著聖駕奔去。
禁軍統領鄭陰山踩著下屬的背脊一躍而出,長槍直擊墨青席命門。
墨青席記得許長河教過……
他閉上眼,抱住馬脖子側滑下馬,待槍頭掠過,再用力蹬地,上馬!
一氣嗬成。
鄭陰山還想在追,金鈴馬回身咣咣兩蹄。
鐵蹄壓住了槍杆,鄭陰山拔出身旁將領的佩刀欲斬馬,卻抬頭看到了那晃蕩著的金鈴。
一瞬的遲疑讓他險些丟了飯碗。
墨青席拽緊韁繩迫使馬頭調轉,此時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無路可退。
金鈴馬禦敵凶悍,禁軍橫過絆馬索。
官員們紛紛躲避,許長川逆行而上,終於看到了馬背上的人。
“墨青席?!”許長川大喊:“快下來!”
墨青席看到了他,卻已經沒有力氣去應對眼下的亂局。
許長川撥開人群,衝向那些要把墨青席斬落的禁軍:“不要殺他!”
不遠處的兵將視他為刺客同夥一般,提刀砍去。
“長川!”許遠的嗓門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寒光凜凜的刀刃劈向許長川的麵門,他躲避不及,千鈞一發之際,有人飛踏在他肩頭上,迫使他單膝跪地。
華貴的羅裙在半空綻開,如一朵怒放的牡丹。
玉曼公主旋身踹開了那不長眼的兵將,工藝繁雜的流蘇發冠纏在一處,叮鈴作響,隨即被她厭煩地取下:“這礙事的東西。”
許長川愣住:“滿兒,你怎麼出來了?”
與此同時,墨青席被人揪住背後的衣服,提離刀光劍影。
他落地之後,後頸被拿捏住,是一隻粗糲寬大的手掌。
身著正一品官服的老者眉眼眯起:“小孩兒,你的騎術跟誰學的?”
墨青席被他的氣勢壓製,低聲回答:“許長河。”
老者點點頭,笑著捏了把胡須:“果然。”
玉曼公主不好在大庭廣眾攙扶起許長川,隻能讓他免禮平身,然後又跑去安撫躁動的金鈴馬,“這是父皇賞給許長河的禦馬,誰敢傷它?”
鄭陰山為難道:“公主,我們也不能放任刺客驚擾聖駕啊。”
“已經驚擾了。”
黃袍加身的聖平帝走出了龍輦。
文武百官乃至圍觀群眾都不約而同跪下行禮。
“都平身吧。”聖平帝手一揮,那些烏壓壓的腦袋如雨後春筍謝著恩冒了起來,“滿兒,你的武藝倒是日益精進了。”
玉曼公主提裙走向聖平帝:“父皇,你看!”
這嬌俏的女兒一舉一動都深得聖平帝歡喜,他順著玉曼公主手指的方向望去——
白馬昂首,金鈴輕響。
聖平帝目光轉移到被禁軍團團圍住的那處:“陳太尉,既然拿了人,就帶上前來給朕看看吧。”
許長川想上前解釋,被許遠眼疾手快抓住,拖回人堆裏。
誰敢從陳太尉手上搶人,禁軍統領提心吊膽看著他們從眼前走過。
墨青席腳步虛浮,還沒到聖平帝跟前就撲通跪倒。
陳太尉蹲下來給他檢查,回稟道:“餓暈了。”
“……”
從虞城縣一路快馬加鞭,風餐露宿,墨青席不記得上一頓吃的什麼,也顧不上下一頓什麼時候吃。
他隻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京城。
陳太尉提他的時候都覺著輕得駭人。
祭典耽誤不得,聖平帝讓陳太尉把人帶著,待祭天儀式完成,就在南郊行宮審問。
按照流程,墨青席會被大理寺或者刑部收押,隻是聖平帝金口在前,說要親自審問。
怕墨青席熬不到儀式結束就死了,還得用參湯給他續命。
鄭陰山守在廂房外,見玉曼公主帶著許長川走過來,阻攔道:“公主,您金枝玉葉……”
“這點規矩還不用鄭統領教。”玉曼公主側身讓出半個身位,把許長川露出來:“一會兒父皇要審問,總不能讓他髒兮兮地麵聖吧,許少卿和他身材相仿,我讓他借身衣服,鄭統領若是不放心,盡管搜身。”
說完這些,玉曼公主便背過身去,抱臂看天。
鄭陰山汗顏:“還是公主思慮周全。”
鄭陰山明知其中有貓膩,卻拿不到把柄,隻能開門讓路:“許少卿,請。”
玉曼公主在門口和鄭陰山盤旋,許長川進屋之後,發現床裏的墨青席自己坐起來了,正茫然地環顧四周,像是剛醒。
“你瘋了麼?”許長川走到床前責備道:“當街縱馬攔禦駕,比長河好不到哪裏去。”
墨青席立馬回過神來:“長河怎麼樣了?”
“杖刑五十。”許長川看向外麵:“這個時候,應該打完了。”
墨青席聽得心都要碎了。
“我不能插手此案,但卷宗我是看過的。”許長川刻不容緩道:“我把所見所聞都告訴你,眼下長河和你的命,都係在一起。”
墨青席危襟正坐:“請講。”
許長河出入皇宮也是家常便飯,他曾是五皇子,也就是如今東宮太子的陪讀,他們亦是要好的童年玩伴。
隻是不知怎的鬧了矛盾,一年前,許長河與他大動幹戈打了一架,回來就被母親送去了虞城縣避風頭。
而今年上元節剛過,花燈還撤,東宮便傳召,邀許長河進宮一敘。
許長川公務在身,沒能陪同。
不到正午,噩耗傳來。
太子側腹被利器所傷,血流如注,當時殿內隻有他與許長河二人。
許長河被當場拿下,押去了刑部大牢,半日後,轉送至大理寺監牢。
為什麼吵起來?誰先動的手?凶器為何?
許長河更是隻字未提。
此案漏洞百出,居然是一副鐵證如山的景象。
墨青席皺眉:“簡直荒唐,這如何結的案?”
“因為他傷了太子是事實。”許長川告訴他:“我與父親被理法束縛,放眼朝堂,誰都不會冒著得罪儲君的風險去為他平反。”
願意為他豁出命去的人,偏偏今日才出現。
“皇上是開明聖君,你不用怕。”許長川把衣物交給墨青席:“隻要能重審此案,就還有一線希望。”
鄭陰山用劍柄敲了敲門框:“許少卿,您不是還要屈尊降貴伺候他沐浴更衣吧?”
玉曼公主把他揪開:“要你多話!”
墨青席知道自己現在有多狼狽,接過衣服,匆匆洗漱。
許長川走前示意他去看桌上的糕點:“你吃點東西。”
墨青席胡亂塞了兩口,食不知味。
他在想,要如何在案發過去快兩個月的情況下,證明許長河無罪。
以及,許長河真的無罪嗎?
他的供詞為何是一片空白?
哪怕是被鄭陰山帶去行宮的路上,墨青席的思緒都繞著案情轉。
聖平帝沒有入殿休息,而是在院中為金鈴馬梳理鬃毛。
“陛下。”鄭陰山道:“刺客帶到了。”
墨青席從容跪拜:“草民墨青席,見過陛下。”
聖平帝手一抬:“起來說話。”
鄭陰山退到一旁安靜守護,墨青席後知後覺站起來:“謝陛下。”
金鈴馬走過去,蹭了蹭墨青席的臉。
聖平帝饒有興味地問他:“你是哪裏人?
“虞城縣。”
“那你可認得縣令許承?”
墨青席不卑不亢道:“認得,許大人清正廉明,是深受百姓愛戴的父母官。”
聖平帝說:“他原是禦史中丞,汙蔑忠良,被朕貶去做了縣令。”
“不論許大人之前做了什麼、為何被貶,他來虞城縣後,未曾做愧對官印之事。”
鄭陰山聽不下去,出言嗬斥:“大膽!”
聖平帝擺手道:“他是虞城縣人,也算是考察民情了,鄭卿,你若是閑著,不如替朕遛遛馬。”
鄭陰山看著金鈴馬蓄勢待發的鐵蹄,吞咽道:“陛下,您真會開玩笑。”
聖平帝聞言莞爾,他順著鬃毛撫至馬背,抬眼看向墨青席:“你可知這匹馬叫什麼?”
墨青席回答:“雪兒。”
聖平帝愣住:“雪兒?”隨後哈哈大笑。
“……”
墨青席無措地望著突然龍顏大悅的九五之尊。
聖平帝笑夠了,恢複平靜的麵容,回歸正題:“縱禦馬攔禦駕,如此冒險,是為何?”
墨青席跪下來,俯首叩拜:“草民想為許長河申冤。”
許長河,這個名字聖平帝並不陌生。
這孩子也是聖平帝看著長大的,天真爛漫起來,令人如沐春陽。
是天生靈秀、通透豁達之人。
他刺傷太子,聖平帝也想了解其中緣由,讓大理寺細細查問,怎奈許家盡出強種。
許長河不開口,聖平帝也沒辦法,隻能依法處置。
而眼前這個虞城縣來的少年人,騎著他賜予許長河的金鈴馬,千裏迢迢趕赴京城,有情有義。
且這匹馬,不是誰都能騎上的。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聖平帝彎腰把墨青席扶起來,又在金鈴馬頭上輕拍:“這匹馬,原是西域進貢的良駒,名喚——昭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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