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87 更新時間:23-05-19 16:28
“我的昭昭,長大了。”
墨青席已經比他記憶中的母親高出了大半個頭。
夢境中,她仍是當年溫婉美麗的模樣,眼中滿是慈愛疼惜,撫著他的麵龐,柔聲細語地祝賀:“願我兒平安康健,百歲無憂。”
墨青席嗓音暗啞著喚她:“娘親。”
母親笑著搖搖頭:“今日生辰,不要哭。”
墨青席咬唇應下。
“昭兒。”墨成嵐在旁添了一句:“好好照顧自己,”
不等墨青席說什麼,這個夢就猛地醒了,眼角微微濕潤。
床帳裏透進些許微光,墨青席抬眼,猝不及防望進許長河黑白分明的雙眸中。
許長河聽到他夢裏在喊爹娘,已經猜到他見著誰了。
也難怪,昨晚入睡前還提到了父母。
雙親若還健在,看到這般出色的墨青席,該有多高興啊。
墨青席的手腕還握在許長河掌心裏,被他不輕不重揉捏著,這是一種無聲的安撫。
墨青席緩過神,輕聲道:“我沒事。”
先前已經商議妥當,加冠由身為老師的餘先生代勞,許家的長輩一同見禮。
墨青席和許長河沒有拖遝,一起起床洗漱。
聖平帝為表器重,撥了太常寺的人,送來了今日要穿的禮服。
其複雜程度,一個人兩隻手都用不過來。
許長河研究了半天係帶,生怕弄錯。
墨青席不是顯貴出身,禮儀從簡,餘先生為他加冠之後,他起身,再轉向許家的長輩行禮。
許長川占著兄長的位置,理所當然受了墨青席一拜。
禮成之後,再請禮賓入席,好生款待。
有些沒能受邀見禮的,人沒來,禮也到了,堆在院子裏,像座小山似的堵著。
墨青席顧不上清點,他敬完一圈,從前廳回來,退去繁複的外袍,重新收拾一番,和許長河匆匆進宮,去拜見聖平帝,跪謝皇恩。
其實以墨青席的出身和職位,是不用去的,但聖平帝為此點了太常寺,就不得不多跑這一趟。
整套流程走完,旭日當空,墨青席走出宮門時,整個人被禮服壓得腳步虛浮。
許長河心疼不已,墨青席才大病初愈,就要這麼來來回回折騰。
冠禮的目的難道不是為了讓兒郎茁壯成長麼?
上了馬車,許長河攬著墨青席,把他的衣帶鬆開些。
墨青席沒讓他動:“過會兒還要見客。”
許長河歎道:“你都喘不過氣了。”
墨青席渾身酸軟無力,隻有嘴還是硬的:“還好。”
許長川弱冠那天陣仗還要大,隻是貪睡的許長河錯過了大半流程,所以先前並不知道會有這麼多繁瑣的步驟。
五月初五,端陽上日。
許長河去年沒能好好給他過,還壞了那碗長壽麵,愧疚不已。
等馬車到家,許長河二話不說撲進廚房,將那碗麵親手端回墨青席手中。
“祝我家青席長命百歲。”許長河鄭重道:“無病無災。”
外賓都走了,現在席麵上都是自家人,墨青席含笑接過,慢條斯理吃完。
許二夫人神情無奈:“我說他先前怎麼嚷著要跟我學和麵呢。”
沈虞城和許長河的手腕都係了五彩繩,在長輩的注視下一人喝了一杯雄黃酒。
可能是連老天都在成全他們,這一日豔陽高照,風平浪靜。
人定時分,微醺的墨青席被許長河抱回了房。
桌上有提前備好的醒酒湯。
墨青席靠在床頭,目光炯炯,像是好奇似的,偏著腦袋,興致勃勃望著為他忙前忙後的許長河。
許長河翻出來一個包袱,攤在桌上,瓶瓶罐罐或滾或碰,傳出清脆的聲響。
把它們收拾好,許長河伺候墨青席喝醒酒湯,隨即被他盯得心頭一虛:“怎麼了?”
墨青席用勺子碰了碰碗口,笑問:“狄雁送了什麼”好東西”?”
許長河瞬間紅成了一隻煮熟的蟹。
本來以為墨青席喝了點酒腦子會變遲鈍,沒想到還是一猜一個準。
許長河隻得投降,手指搓撚墨青席的腰帶,如實回答:“一些書和……藥膏。”
墨青席慢悠悠抬起眼,略帶審視地打量起許長河。
許長河都快冒煙了:“你要是不喜歡,我這就收起來。”
從姚家喝滿月酒回來的那晚之後,許長河就沒再碰過墨青席,生怕將他碰碎了。
墨青席將空碗交到他手裏,平靜道:“拿過來,我看看。”
許長河怔住。
墨青席意味深長瞥他一眼:“你看得,我就看不得了?”
狄雁拿給許長河的自然是“精挑細選”過的,考慮到墨青席那身子骨,還非常貼心地寫了小注。
許長河提心吊膽陪著墨青席翻閱這非禮勿視的東西,不多時,就滲出一層薄汗,口幹舌燥起來。
墨青席全程麵不改色,他在大理寺歸納某類證物的時候也是接觸過一二,那種野路子來的,更加不堪入目。
狄雁既然是“好心”,總不能教許長河那些烏七八糟的玩意兒。
確定這書沒什麼危害,墨青席把它擱在枕邊,揉了把許長河的頭發:“等你到了成親的年紀也是要知道這些的,或早或晚,不用不好意思。”
許長河受到鼓舞,一條腿屈膝跪在床沿上,俯身吻住墨青席溫軟的唇。
墨青席環住他的頸項,指尖輕撩床帳,任它緩慢飄落,籠住他們漸漸交疊的身影。
所有呢喃細語、低吟喘息,都融進了那簇搖曳的燭火中,燃至天明。
……
雄雞報曉,許長河迷迷糊糊去摟本該在懷裏的人,卻摸了個空。
他頓時驚醒,倉皇坐起身,茫然四顧。
梳洗完畢的墨青席聽到動靜,從屏風後走出來:“時辰還早,你可以多睡會兒。”
許長河掀開床帳,赤腳下地,跑去墨青席跟前仔細檢查:“你也沒睡幾個時辰,怎麼就起來了?”
墨青席被他小心謹慎的樣子逗樂:“長河,我好歹長你三歲,是個男人,沒那麼脆弱。”
許長河抿嘴不語,在虞城縣神采奕奕、身體康健的墨青席,自從來了京城,就沒幾天安穩的日子過,怎麼養都回不去最好的狀態。
墨青席去銅鏡前坐好,將木梳交給許長河,給他點事做,分散注意力,別胡思亂想。
許長河為他戴正發冠,插上發簪。
做完這些,墨青席哄著許長河去補覺。
許長河見他要出門,哪裏肯閉眼,滿地找鞋的同時問他:“你要去哪裏?我不能一起嗎?”
墨青席的手已經搭在了門閂上,聞言回頭答道:“張家。”
遲來的生辰禮,現已逐一奉上了。
張祿全身為戶部尚書,這些年貪汙行賄,賬麵上的窟窿大得補都補不上,一朝東窗事發,氣得聖平帝在大殿裏破口大罵,下令抄家。
這種痛打落水狗的事情,許長河原先是很樂意看的,但張家現在的處境,顯然是棄子的下場。
聖平帝顧及太後的病情和顏麵,旨意中言明禍不及子女,隻處置了張祿全,沒有波及他的妻兒。
張祿全為官數十載,在戶部一手遮天多年,他還不是尚書的時候就已經做了不少假賬,手上還有幾條人命。
此案聖平帝交由柳行正主審,張祿全當堂招供,承認他為了中飽私囊,弄虛作假。
三十二年前,張祿全以賬目不清為由,逼戶部一行官吏徹夜查賬,在賬本中撒上慢性毒藥,不出半個月,好好一個大活人就會油盡燈枯。
每個人體質不同,所以有的病有的死,張祿全再打點關係,這事瞞得十分嚴密。
那些賬本後來被收走封存,張祿全有持無恐,沒有設法銷毀,至今還能檢查出藥粉的痕跡。
這也正是墨青席不讓許長河跟去的緣由。
嫉惡如仇的許長河果然怒不可竭,恨不得當堂捅了張祿全:“我要弄死這禽獸不如的東西!你們放開我!”
許長川揉著額角命人把許長河架出去,給墨青席打了個手勢。
墨青席謄寫完口供,小跑出去找許長河。
許長河坐在台階上生悶氣,眼眶通紅:“他害死了林縣令!”
“我知道。”墨青席蹲下來,給了許長河一個溫暖有力的擁抱:“他罪有應得。”
許長河蹭著墨青席肩頭的衣料擦眼淚,哽咽道:“我們回家,告訴餘先生。”
墨青席卻良久不語。
許長河終於想明白了其中關竅,恍然大悟,猛地抬頭:“餘先生……他為此而來。”
那把無弦琴,已經是餘先生給他們的明示了。
許長河再也按耐不住,拉著墨青席衝出大理寺:“快回家!”
昭雪馬不停蹄飛馳在街道上。
墨青席被許長河扣在懷裏,耳畔充斥著撕裂的風聲。
“是那些信。”許長河道:“哪怕有一封是林縣令在百忙之中寫給餘先生的,那麼就有可能沾到毒藥。”
餘先生精通此道,肯定發覺了。
“是。”墨青席承認:“餘先生就是為了林縣令來京城的。”他和沈虞城都隻是幌子。
事到如今許長河心裏仍是由衷敬佩餘先生,不愧是當年虞城縣第一訟師。
不消片刻,他們已經到了家門口。
許長河翻身下馬,卻見許承急急忙忙從裏頭出來。
看到他們回來,許承有些意外,然後神色悲愴道:“餘先生……走了。”
許長河差點一腳踩空摔趴在台階上,滿臉不可置信:“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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