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29 更新時間:23-05-23 14:01
喬雲神情麻木,就著滿嘴血咽了藥丸。
藥效立竿見影,喬雲恢複氣力,他一開口,嗓音就像是低沉到穀底,沙啞粗糲:“你不該活著。”
這話許長河可聽不得:“說什麼呢?”
墨青席抓住許長河的手,麵不改色道:“如果不是我另有機緣,早已成為箭下亡魂,他是這個意思。”
許長河指著喬雲:“果然是你!”
若不是在獵場親眼見到墨青席的才能,他又怎麼會將喬月的性命托付給一個小小書吏。
許長河從前經常入宮,喬雲自然認得他,托這廝早些年的混賬德行,喬雲起初沒把他當個人物,未曾想棋差一著。
許長河兩指夾著一枚銅板,丟在了喬雲身上:“就是這個,要了吳遜的命。”
喬雲不置可否地回望他。
這顯然不可能是那枚切斷錦笙坊二樓欄杆的銅板。
“你去錦笙坊喝酒,就是為了暗中保護喬月,後來刻意造成了吳遜的”意外身亡”。”許長河斬釘截鐵道:“喬月因此飽受牢獄之苦,你隻得急急忙忙去補救,我們如你所願去錦笙坊調查後,你為防吳家對喬婆婆下手,又前去家中,將老母親帶了出來。”
然而空口無憑,許長河得拿出實質性的證據,方能服人。
許長河勾起唇角:“五年沒回家是不是很感動?喬婆婆也一定高興壞了。”
喬雲的瞳孔有了微妙的變化,許長河的口吻不像是在套話。
他的突然出現確實讓喬婆婆又驚又喜,連手裏的簸箕都給摔了。
喬婆婆拉著兒子喜極而泣:“小雲!小雲你回來了!”
“娘……”喬雲心裏五味雜陳,“我回來了。”
喬婆婆隻顧著哭了,喬雲將簸箕放到曬架上,轉身扶著他娘出門:“娘,我們去找月兒吧。”
喬婆婆忙點頭:“好好好,找月兒、一家人團圓。”
隻待了這麼點時間,許長河如何就能斷定是他?
少頃,喬雲便想通了,是那個簸箕,他順手放在了最高層。
以喬婆婆和喬月的身高,是夠不著那兒的。
許長河見他明白過來,又豎起一根食指:“還有一點,家裏沒有男丁,你娘和你妹妹也不靠務農為生,農活都很少幹,家裏的農具鏽跡斑斑……”
“但它們卻放在了屋門口,順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許長河一臉精明:“喬月是個孝順的好姑娘,我想她應該不會把那些有可能絆倒母親的家夥放在門旁吧。”
至此,許長河將零散的細節拚合完整——
首先,此人肯定和喬家關係匪淺,義無反顧地救下喬月、保護喬婆婆;
其次,了解墨青席的為人與本事,同時又很清楚他的文弱。
第二條必然不能依靠道聽途說。
這“暗中援手”親眼見過墨青席辦案,對此有十足的把握。
那麼是什麼場合下見過呢?
禦前翻案,亦或是——獵場白骨。
而喬雲死於五年前,與埋於槐樹下的屍體死亡時間重合。
要證實喬雲還活著,就需要喬月配合。
許長河一開始沒有告訴喬月來龍去脈,隻是讓她每天去藥鋪為喬婆婆買一帖補藥。
喬月看不懂藥方,不知道它的功效其實是治療一種重病。
藥鋪老板那裏也有一張方子,上麵都是再尋常不過的滋補藥材,是薑懸所寫,給老人家調養身體補氣血。
喬月又在許長河的介紹下,去一門富戶家中做樂師,教琵琶。
那戶人家近來有喜事,要給年過半百的老爺納妾。
喬雲隻有休沐或得空的時候才能出來,偷偷觀望家人的情況,所以在他看來,就是老母親重病,喬月為了藥錢,去給一個糟老頭子做妾。
在麻袋被調換之後,喬雲意識到綁匪在引他出城。
縱有千般懷疑萬般猜忌,他也不能用喬月的命去賭。
故而明明漏洞百出,喬雲還是中了計,成了甕中之鱉。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許長河聳肩道:“你娘沒有生病,你妹妹也隻是去教琵琶,不是給人做小,她們都好好的,在等你回去。”
喬雲不知是在對誰說,神思恍惚道:“回不去了。”
墨青席取出一張泛黃陳舊的書契,上麵留有喬雲當年給人做長工時按下的手印。
這一對比,喬雲冒充李富誌,便是鐵證如山。
“你的物件,喬婆婆即便神誌不清了也都還小心保管著。”墨青席沉聲道:“但她是上了年紀的人,這些東西終有一天要留給你妹妹喬月。”
喬雲吐出一口濁氣,“你不用拿她們要挾我,想要什麼供詞,我說就是了。”
墨青席漠然道:“我隻需證明你不是李富誌,你的供詞無足輕重。”
喬雲被他冷淡的話語噎住。
殷鴻衣清了清嗓子。
“先回去吧。”墨青席說:“即便今日查出眉目,也無濟於事。”
喬雲聞言,抬眼凝視墨青席,意味深長地哼笑一聲。
殷鴻衣毫無城府,頗為不爽:“你什麼意思?”
“鴻衣。”殷辛禾的手搭在他肩頭:“你還要跟官府攪和到什麼程度?跟我走。”
殷鴻衣心有不甘:“大哥,都到這份上了,這個人和劫船的那幫水匪身法如出一轍,顯然就是一夥的!”
殷辛禾厲聲質問:“找到幕後指使,然後帶著這麼多人跟著你去送命嗎?”
“……”殷鴻衣啞口無言。
殷辛禾語重心長地教導:“匹夫之勇,敵一人者。”
殷鴻衣氣急敗壞地揮開他大哥的手,轉身離去:“別跟我講這些大道理,我聽不懂!”
圍觀者陸續散去,殷辛禾向墨青席作揖致謝。
墨青席波瀾不驚道:“尹當家不必多禮。”
背對他們望風的良弓驀地回首。
殷辛禾麵上的泰然自若轉變為饒有興味,似笑非笑:“你是聰明人,這麼直白地說出來不怕招來殺身之禍?”
墨青席道:“江南尹家,富甲一方,尹大公子年輕有為,人品貴重,值得結交。”
殷辛禾揚起嘴角,抱拳道:“幸會。”
許長河也有樣學樣地一抱拳:“有勞尹大公子看住你那有勇無謀的弟弟了。”
殷辛禾頷首應下,揚長而去。
許長河把喬雲裝麻袋裏,用馬馱回城中。
他們走在成片的林蔭下,許長河忽而好奇:“我哥既然都查到江南尹家了,那你知道他們的真名是什麼嗎?”
“鴻衣羽裳。”墨青席道:“桑桑是尹家的三小姐。”
許長河這才意識到當時是桑桑口齒不清,導致自己聽岔了。
不是“桑”,是“裳”。
許長河緊接著問:“那尹大公子呢?”
“尹……”墨青席遲疑地望著許長河:“尹辰,字清漢。”
“哦。”許長河若無其事點點頭。
回程有良弓護送,一路相安無事。
城門近在眼前,許長河猛地停住腳步。
墨青席不明所以側首看他:“怎麼了?”
許長河突然咬牙切齒:“昭昭清漢暉?”
“……”
兩人趕在晚飯前回到家中,許長河別別扭扭,賴在馬廄裏喂馬。
墨青席顧不上哄他,步調匆匆,去書房和許長川彙報案情。
喬家兄妹這會兒已經見上麵了,有狄雁和良弓看著,出不了什麼事。
至於鍾司九,許長河要送他回家,卻怎麼也不肯,如果不是朝華樓裏裏外外都是人,說不定能當場哭出來。
宛若受了莫大的委屈。
許長河撓頭茫然,也不知道狄雁是不是說了什麼嚇著他了。
“待夜深人靜,就讓鄭將軍去提人。”許長川終於寫完了最後一封請帖:“關進大理寺監牢。”
李富誌是鄭陰山手下的將士,此事知會於他,無可厚非。
墨青席點點頭:“那我開始草擬獵場白骨案的案卷文書。”
許長川卻道:“獵場白骨案要提審,還得請示聖上。”
聖平帝為了讓許長川專心迎親,已經準他撒手公務,不用上朝了。
這陣子家裏上上下下都忙得腳不沾地,而此案涉及重大,牽連甚廣,不是一朝一夕能審完的。
聖平帝眼下最看重的是他小女兒玉曼公主的婚事。
隻要玉曼公主能高高興興嫁給她的如意郎君,就是天塌了,也得命人頂著,直至公主的花轎抬進許家。
墨青席會意:“我知道了。”
“你也好好休息。”許長川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後看向空無一人的門口:“長河呢?”
一提到那祖宗,墨青席就情不自禁地歎氣:“喂馬。”
許長川跟著笑歎:“他又鬧什麼呢?”
墨青席無奈道:“在為一句詩拈酸吃醋。”
許長川:“……”簡直越活越回去了。
從書房出來,墨青席一身輕鬆,他走向馬廄,半道就給人摁在了廊柱上。
許長河氣鼓鼓道:“跟許少卿聊完了?”
“嗯。”墨青席給他順毛:“接下來全副心思都得放在籌備婚禮上。”
許長河仍是不樂意:“誰娶媳婦兒,讓誰忙去。”
“有情人終成眷屬,實屬不易。”墨青席不疾不徐說著:“況且一個是兄長,一個是公主,對我們都有恩德。”
許長河搖頭晃腦:“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我知道我明白我曉得~你現在說話的口氣跟我爹我哥越來越像了。”
墨青席笑意欣然:“因為我們的期望都是一樣的。”
“好啦,我幫還不行麼,誰讓他是我哥呢。”許長河圈住墨青席親了一口:“就當是提前學習一下。”
好在有夜色遮掩,不然現在許長河一眼就能瞧見墨青席通紅的臉。
“那些繁瑣的章程我們可以省略。”許長河的五指探入墨青席的指間,在他耳邊低語:“我們隻需拜天地、高堂,彼此俯首……”
許長河稍作停頓,一字一句說完:“洞房花燭。”
墨青席輕咬下唇,心如擂鼓,像是要破體而出。
須臾,許長河感覺到墨青席反扣住他的手。
心口被墨青席的額頭抵住,他弱不可聞的回應穿透了許長河滾燙的胸膛,堅定清晰——
“我心亦然。”
或許那盞飄飄搖搖的天燈,真的被神明看到了吧。
作者閑話:
“昭昭清漢暉,粲粲光天步。”出自
魏晉·陸機《擬迢迢牽牛星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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