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16 更新時間:23-06-05 22:50
等潰爛的肌膚都結痂愈合,墨青席開始泡藥浴。
這過程起初堪稱酷刑。
墨青席入桶的那一瞬間發出了難以自抑的慘叫。
許長河幾乎要按不住他。
墨青席兩隻手快把浴桶邊緣抓裂了,等痛感稍退,萬蟻噬心的麻癢後來居上,他跪在水裏,哭著說不想治了。
這皮不換也罷,留疤就留疤吧。
許長河一開始還哄著他,後來見墨青席不聽話總想爬出浴桶,就威脅道:“你敢出來我就進去抱著你!”
他本來就已經一絲不掛了,許長河站在桶外還好一點,但要是進來……墨青席想了想,這臉皮還是得要。
如此反複幾次,墨青席的皮膚漸漸長好,入藥浴也不再痛癢難忍,許長河也得以輕鬆,搬個小板凳坐在一旁,陪他閑聊。
“薑懸是我哥的朋友,在太醫院做醫官。”
他們說到了薑懸,許長河簡單介紹了一下:“醫術高明,就是不會虛以逶迤,一直沒什麼高升的機會。”
墨青席喝得出藥膳羹湯裏的藥材、食材。
有些都是珍貴且上了年份的東西,他一介草民,何德何能讓太醫如此厚待,隻能是與許長川相識的薑懸所贈。
墨青席誠懇道:“得謝謝他。”
“他是醫者,救人是本分。”許長河撩起水花淋在墨青席的肩頭:“謝他做什麼?要謝也是我替你謝。”
墨青席無奈歎息。
“我祖父在京城給我留了一個園子。”許長河兀自道:“那兒的玉茗花開得嬌豔奪目,你一定會喜歡的。”
墨青席聞言皮都繃緊了,難以置信:“你要帶我回京?”
“你跑不掉的。”許長河抓住墨青席的一隻手,緊緊握著:“我在京城本來就沒什麼好名聲,把你擄去關在那裏,他們也隻會傳我養男寵,誰都救不了你。”
墨青席直覺許長河又抽風了:“我願意跟你回去。”
許長河眼前一亮:“真的?”
可惜墨青席已經失去了許長河的信任,他不在乎了:“假的也行,我愛聽。”
墨青席神情複雜:“長河,把人當作禁臠是非常殘忍的事。”
許長河不再是那個好哄的少年了:“我覺得你對我做的事也很殘忍。”
“在這件事上是我對不起你。”墨青席認錯:“因為我隻是想你在京城過錦衣玉食無憂無慮的日子,你出身金貴,娶妻蔭子才是正道。”
況且那時京中來信報喜,言明許長河在議親了,許承還說什麼天賜良緣。
許長河一聽“娶妻蔭子”就知道是誰在作祟,麵色陰鬱。
“我娘是給我爹寫過一封信。”許長河解釋道:“講了給我議親的事,我知道這封信存在的時候它已經送出去了,沒能攔住,但實際上我根本沒去,我不會喜歡姑娘,從小不會,長大更不會!”
墨青席低著頭看著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許長河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著自己:“我明確告訴你,我不會娶任何一個女人,能跟我洞房花燭的人隻有你!”
墨青席睫毛顫動,欲言又止。
“你也不要跟我說什麼錦衣玉食、金尊玉貴,它帶來的齷齪事夠我惡心一輩子的。”
許長河咬著後槽牙把這話說完:“你不隻是想我過得好,還怕我後悔,覺得我年紀小,做不了自己的主,但現在我二十五歲了,認識的同齡人都當爹了!你現在還覺得我是乳臭未幹的小鬼嗎?”
“喜歡你這件事就是撞穿長城我都不會後悔。”許長河堅定道:“別去用相處的時間去衡量感情的深厚,有時隻需一眼,就足以銘記一生。”
歲月到底能把人雕琢成什麼樣呢?
墨青席不得而知,眼前的許長河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卻又好像從始至終都是這樣。
磨而不磷,涅而不緇。
“長河。”墨青席欣慰道:“你真的長大了。”
許長河在他嘴角一啄,暗啞道:“等著你用呢。”
用什麼?
墨青席的感動在回味過來這句話的深意後,蕩然無存。
盡學了些糟粕玩意兒!
……
新長出的皮肉粉嫩紅潤,脆弱至極,瞧著斑斑駁駁。
茅屋裏沒有銅鏡,墨青席隻能在洗漱或藥浴時借著水麵打量自己。
這兩年風餐露宿、日曬雨淋,他都沒有在意這副皮囊。
現在與許長河朝夕相對,搽藥時滿身醜陋的痕跡都暴露無遺,墨青席沒來由地忸怩不安。
許長河有所覺察,安撫道:“捱過這一陣就好了。”
墨青席背對著他,頭發都束攏到一邊,方便許長河塗抹,“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坑裏那麼多屍體,他全身都裹著布條,整顆頭都包得密不透風,與許長河十年不曾相見,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把他翻出來,簡直匪夷所思,神乎其神。
許長河不假思索:“手指。”
墨青席愣了下,低頭看自己的手。
許長河不緊不慢道:“這個村裏的男子大多要料理農務,手掌粗糙厚實,你的手骨修長,就算被布包著也看得出來。”
“……”墨青席一時間無言以對。
“還有一點。”許長河補充:“你的腰帶結。”
墨青席微微側首:“腰帶結?”
“你曾教過我禮結亦是禮節,所以你一直是衣冠楚楚,腰帶係得整齊利落。”許長河說:“你係結的手法沒有變,我沒有忘記。”
那隻是很瑣碎渺小的片段,墨青席自己都快不記得了,許長河卻記憶猶新的樣子,反倒讓他無地自容。
“好了。”許長河塗完背麵,扣上了藥膏罐子:“今天可以吃些葷腥了,我讓薑懸向村民買了隻雞,給你補補。”
墨青席無奈道:“鬧了大半年瘟疫,村子裏也不剩多少隻雞了。”
“之後還給他們上百隻都不成問題。”許長河不以為然:“回京路途遙遠,不把身子養好,如何受得了舟車勞頓?”
許長河是鐵了心要把他帶去京城,墨青席悄悄歎息,難掩落寞。
“隻是住上一住。”許長河繞到他的麵前坐下來:“你當初不是希望我永遠待在那兒麼,我就讓你看看京城是個什麼地方。”
墨青席抬起頭,四目相對,他先敗下陣來:“住……多久?”
“最多幾個月,之後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許長河用手指梳理著墨青席披散下來的發絲:“天大地大,總有我們棲身之地。”
“嗯。”
墨青席的回應很輕,但許長河聽得一清二楚。
他捱過了十年飄搖長夜,終於得到上天垂憐,將那一縷薄弱的晨曦放還,至此風停雨歇,雲開霧散。
哪怕墨青席是委曲求全、妥協周旋,他也絕不回轉。
不奢求舉目有青天,至少窗前月影婆娑,好過滿庭滄涼。
……
不出半月,疫村就不複存在了,劉繼明帶隊回京,全村老少都來歡送。
墨青席聽著外麵亂糟糟的動靜,眼前是許長河遞過來的冪籬。
這東西女子常用,他顯得不是那麼情願。
許長河勸解道:“太醫都說了,你現在最好不要長時間暴曬或吹風,馬背上顛簸,兜帽戴不住的,這個最合適。”
墨青席身上還罩著披風,再把冪籬一戴,從頭到腳遮得嚴嚴實實,就好像他有多麼見不得人似的。
許長河則是包藏私心,恨不得他能一路戴到京城。
墨青席停了外敷藥之後,誰都沒有再進過茅屋,一切所需物品都是放在門口,定時來更替。
被派來治疫的這些人裏,隻有劉繼明過十年前的墨青席,可他完全沒把許長河從屍體堆裏扒拉出的這人,和虞城縣的墨青席掛上鉤。
這間茅屋村長準備直接燒了,裏頭本就沒什麼物件。
許長河牽著墨青席的手出去,兩人都不約而同回頭看了一眼,雖然隻有半個月,但這段光陰彌補了太多缺憾,撫平了名為錯失的瘡疤。
出發在即,薑懸來催許長河。
兵馬整裝待發,唯有許長河的金鈴馬還拴著,無人敢上前找踹。
都說這禦馬隨了許長河那暴脾氣,除了正主和聖平帝,誰都不給騎。
傳聞有個世家公子趁許長河不備,妄圖領略馬上風光,險些摔斷脖子。
許長河過去解韁繩,金鈴馬偏頭蹭了蹭在旁觀望的墨青席。
墨青席懷念地撫摸起馬頭來:“雪兒。”
金鈴馬抖了抖耳朵。
許長河平淡道:“它不叫雪兒。”
墨青席茫然:“你給它改名字了?”
“沒有。”許長河告訴他:“它一直叫昭雪,我當年騙你的。”
昭雪,昭……
墨青席恍然大悟。
許長河上馬之後,把墨青席拉了上去。
劉繼明見狀,從前方騎馬過來:“長河,你這是?”
好端端的怎麼還要帶個人走?
許長河不願多說,回給他一個“不用你多管閑事”的眼神。
劉繼明又一次被許長河的冷臉給噎住了話頭。
氣氛一時尷尬。
墨青席連忙開口:“刺史大人,我是墨青席。”
劉繼明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居然是你!”
他鄉遇故知,那許長河的一切反常就說得通了。
“我說呢,長河也不跟我講清楚。”劉繼明大喜:“多少年不見了,竟然在這裏重逢。”
“是。”墨青席解釋道:“我被困在此地半年之久,正好想去京城長長見識。”
劉繼明含笑點頭:“早該去了,你是個人才,會有一番作為的。”
墨青席謙虛回敬:“大人謬讚。”
許長河不耐煩地抖了下韁繩:“客套完了沒?”
劉繼明不再和他計較,帶隊返程。
金鈴馬馱著兩人,在末尾悠哉踱步。
墨青席太久沒騎馬了,當晚到驛站時腿都磨破了。
許長河便去問薑懸討傷藥。
薑懸建議:“馬車還有空位,讓他和我們一起坐車吧。”
“不用。”許長河儼然拒絕:“他隻能和我一起。”
薑懸不置可否地看著他轉身離去。
許長河拿了傷藥,端著飯菜進屋,對坐在桌邊的墨青席道:“上床,褲子脫了。”
墨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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