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08 更新時間:23-06-08 14:18
蠟炬成灰,燭台上凝固著如瀑的朱紅。
汪大爺都在院子裏掃兩三回,也沒見屋裏的人出來。
放在門口的飯菜都拿回去熱了一次,晌午時分,許長河才開門來取。
墨青席埋在被子裏,困得睜不開眼。
許長河把他挖出來,哄著洗漱,喂他吃飯喝藥。
“不出門了?”許長河惡趣味地鬧著他。
墨青席哼唧著往被子裏縮:“我想睡覺……”
話音未落,就沒聲兒了。
許長河將他連人帶被抱著:“睡吧。”
兩個時辰後,墨青席才醒。
他都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迷迷糊糊的,知道許長河起了,給他灌了些湯湯水水。
許長河一早托了方管事去給墨青席置辦衣物。
在茅屋同住時,他就隻能穿許長河的了,原先那身打了好幾個補丁不說,還躺過死人堆,早給燒成了飛灰。
許長河現在比墨青席高半個頭,體格優越。
墨青席穿上,袖子總得折幾道才能露出手指。
許長河自己穿得黑黢黢,給墨青席買的卻光鮮亮麗,錦衣華服。
墨青席在屏風後更衣,小聲問:“就沒有素一點的?”
“方管事一個大老爺們兒,你就別難為他了。”許長河道:“你先湊合著穿,等上了街,帶你去店裏做幾身。”
墨青席繞出屏風。
許長河滿意地點點頭:“好看。”
長成這樣,就是穿得再花裏胡哨也無所謂,因為注意力都在臉上了。
衣食住行,墨青席都不大挑,許長河想給他打扮,那便隨了他的意。
“晚上在酒樓吃。”許長河說:“我訂了一桌席麵。”
但現在離“晚上”還有一段時間。
墨青席打量許長河這身行頭,了然道:“你要回一趟許家。”
“知我者青席也。”許長河過去抱了抱他:“等我回來接你。”
“嗯。”墨青席點頭,末了叮囑道:“好好說話,不要和長輩吵。”
“就是去討罵的。”許長河笑了笑:“我答應你,罵不還口。”
墨青席:“……”
許長河騎馬出去了。
墨青席無事可做,就到書房裏,看看許長河的藏書。
當翻到第三本春宮圖的時候,墨青席就準備升火盆焚書了。
方管事知道他在這裏,和顧大姐一道過來,交給他一匣銀兩,還有賬冊。
顧大姐說:“我大字不識幾個,平時采買都是用些符號記著,公子當初給的那些錢到現在都沒用完,都在這兒。”
“公子不讓我們弄這些,說就是把錢敗光了也不打緊。”方管事說著長歎一聲:“他是孩子氣,我們年長這麼些歲數,不能由著他胡來。”
顧大姐生怕墨青席不肯,焦急道:“我拿著這些錢,成日擔驚受怕,小卓那混孩子還總翻騰出來玩,墨公子你就可憐我們這一家老小,管管帳,讓我和方哥圖個鬆快吧。”
庫房的鑰匙都在他手裏捏著了,墨青席也不矯情:“我缺個研墨的人。”
方管事眼前一亮,忙去把汪小卓喊來。
汪小卓從未進過書房,顧大姐知道這裏金貴物件多,萬一磕著碰著,許長河就是不說什麼,她心裏也過意不去。
顧大姐這樣的情況,也沒辦法教汪小卓讀書識字。
墨青席提筆落字,隻消一眼,方管事就篤定汪小卓跟著他能學到東西。
哪怕隻是在旁看著,至少能耳濡目染。
父母都出去了,汪小卓磨到手酸,他這個年紀不容易定下來,滿眼好奇地環視四周。
墨青席目不斜視道:“累了就坐下歇會兒。”
“墨公子。”汪小卓的視線轉回他麵前的賬本:“你寫字好看,是秀才嗎?”
墨青席不疾不徐地添筆:“你知道秀才?”
“我娘說秀才是有學問的人。”汪小卓捏著衣角:“可是我不識字,當不了秀才。”
“識字不難,你想學,我教你。”墨青席抽了一張白紙,一筆一劃寫下四個字。
汪小卓歪頭欣賞:“十、不……不、羊?”
“……”
墨青席一字一句道:“卓爾不群。”
汪小卓似懂非懂:“哦。”
“卓爾不群的卓,也是汪小卓的卓。”墨青席把名字寫給他:“你看,是不是一樣?”
汪小卓喜笑顏開:“真的一樣!”
“夫唯大雅,卓爾不群。”墨青席說:“是才德出眾的意思。”
“嗯嗯!”汪小卓點頭如搗蒜:“我想學怎麼寫。”
墨青席把筆給他,握住他的手,反反複複寫了三遍:“不要讓筆畫把手帶跑,收回來的時候輕緩一些,想象手腕上有一隻茶杯,不要讓裏麵的水晃出去。”
“唔……”寫字好難啊。
汪小卓一會兒研墨一會兒寫字,累得滿頭大汗。
許長河到書房找人,隻見墨青席對完了半本賬,汪小卓愣是把自己糊成了一隻花貓,臉上墨跡斑駁。
“終於看到有人習字比我慘的了。”許長河好笑地過去解救汪小卓:“去廚房吃點心吧,我們要出去了。”
汪小卓逃得飛快。
許長河拿起那一疊“卓”字,如果不看墨青席寫的範本,完全想不到它們是同一個字。
墨青席合上賬本,“家裏還好嗎?”
許長河口吻涼薄:“挺好的,反正也壞不到哪裏去。”
說完他拿起筆,寫了個張牙舞爪的“許長河”。
“是不是字如其人?”許長河自嘲道:“麵目猙獰。”
墨青席一言不發握住他的手,帶著他重新寫了一遍。
許長河席地而坐,趴伏在他膝頭:“我娘一看到我就哭,然後我爹就會罵我不成器讓我滾,其實我也不常回去,但一直不去的話他們又會派人來請我。”
“可憐天下父母心。”墨青席輕撫他的麵頰,不再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不是說出門麼?”
許長河揚起唇角:“是啊,帶你吃香喝辣去。”
朝華樓的雅間不好訂,隻是許長河作為世家公子,這點麵子還是有的。
這次拿起酒杯之前,許長河乖乖吃了個半飽。
墨青席陪他碰了幾杯,淺嚐輒止。
這間雅座位置偏,相較於樓上的,隔音效果差,陰冷潮濕,唯有一個好處——不起眼。
許長河太珍惜與墨青席獨處的時光了,以至於患得患失。
這頓不但吃得舒心,還十分愜意。
酒足飯飽,兩人離開雅間,許長河喊來小二結賬。
樓上亂糟糟一片,喊打喊殺。
小二數著錢搖頭歎息。
許長河瞥他:“有人鬧事,不管嗎?”
“許二公子,您是不怕事兒的主,我們可不行。”小二悄聲道:“張家那個和吳家的,素來不和,今兒就為的一道鳳尾魚翅,吵翻了天了。”
朝華樓的鳳尾魚翅亦是一絕,隻是那魚翅近來貨少,一晚上就出個十來道,好在它價高,也就這些公子哥做東請客點上一盤。
戶部尚書張祿全,正房所出的兒子就一個張項,才華橫溢,頗得聖心。
張家官運亨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家裏那些庶出的子女,開始作威作福。
小二口中的那位,是張項的三弟——張謹。
張謹二十出頭,不光年輕氣盛,還爭強好勝,要不是有許長河在前,他的名聲好不到哪裏去。
吳家的吳遜,家裏做到了太中大夫,自此眼高於頂,目中無人。
這兩人前幾年就在煙花柳巷裏結了梁子。
今晚張謹宴請好友,得知點的鳳尾魚翅卻被吳遜半道截去,火冒三丈地跑去找回麵子。
許長河得知前因後果,頓覺無趣。
兩撥人大打出手,場麵一發不可收拾。
墨青席有些擔心:“真的沒事嗎?”
“巡城的官兵聽到動靜會來。”許長河說:“兩個都是混蛋,拉哪一個我都嫌髒。”
他們走到門口,官兵迎麵走來。
與此同時,圍觀群眾爆出驚呼與驚叫——
“誒呦!”
“他滾下來了!”
“天啊——”
許長河與墨青席同時回身,原本在樓梯口扭打的吳遜順著台階滾落下來,撞倒了拐角擺設花瓶的架子。
花瓶碎了一地,吳遜偏又摔了上去,一時間大片鮮紅蔓延開來。
吳遜試圖爬起來,但脖子上血流如注,他都來不及去捂住傷口,兩眼發直,直挺挺倒下,死不瞑目。
張謹還維持著踹人的姿勢,瞠目結舌看著自己造成的慘劇。
墨青席撥開人群,擠到張謹身旁去探他的氣息。
許長河緊隨其後:“怎麼樣?”
墨青席搖了搖頭。
朝華樓裏霎時炸了開鍋——
“死了人了!死人了!”
官兵圍住了所有出入口。
許長河抬頭去瞪縮頭縮腦的張謹。
張謹慌神道:“不是我殺的!他自己摔上去死掉的,我沒有殺人!我沒有!”
墨青席蹲下來檢查屍體邊上的花瓶碎片,忽然喊道:“長河。”
許長河看過去,用衣擺包起一片,端詳邊緣,發現上麵沾有乳白色的粘液。
都府衙門的衙役趕到,將鬼吼鬼叫的張謹帶走。
那些花瓶碎片作為證物也要收走,許長河把碎片放回原位,目光從樓梯口掃到了吳遜身死的位置。
收屍的時候閑雜人等不能在邊上,他們走到了角落。
許長河低聲道:“花瓶架偏移了兩寸。”
可惜挪動的痕跡被吳遜的血蓋住了。
墨青席由衷道:“希望衙門的人能發現。”
許長河都要聽笑了:“你指望他們還不如求神拜佛。”
與吳遜之死相關的一幹人等都被帶走,朝華樓的大門重新打開,許長河帶墨青席回家。
……
天剛亮,玉茗園的門就被叩響。
許長河抱著軟乎乎的墨青席,雖然醒了,但完全不想動彈。
方管事匆匆趕來,在門外喊道:“公子,官府的人來了!”
墨青席猛地驚醒,恍恍惚惚地問:“什麼?”
許長河揉揉他的頭發:“應該是為了昨晚的命案。”
墨青席鑽出他的懷抱:“那快點起來。”
許長河披上衣服去開門:“讓他們等著,我們收拾一下就去。”
“是。”方管事不敢多看,腳步生風地去回話。
許長河倚在門邊打哈欠,笑問裏麵忙於更衣的墨青席:“又要上公堂了,怕麼?”
墨青席背對著他,用力拉直衣襟:“不怕。”
因為都是世家子弟,此案轉交到了大理寺審理。
金鈴馬一路馳騁到大理寺門口。
接受傳喚的人其實隻有許長河,墨青席原本須在外等候,但許長河稱他也是人證,大理寺的人也隻能放行。
張謹抵死認罪,而吳遜的小廝又一口咬定是他所為。
考慮到尋常的人證會畏懼張家權勢,好在他們認得許長河,就說他在場,也看到了。
大理寺卿柳行正便將許長河喊來,詢問當場的情況。
“我看過去的時候吳遜已經滾下來了。”許長河回答:“張謹的腳還沒收回去,你們對比吳遜衣服上的鞋印不就能確定是不是他了麼?”
“……”
張謹開始咆哮公堂:“你血口噴人!”
柳行正怒拍驚堂木鎮他。
鞋印比對無誤,的確是張謹踹的。
人證物證俱在,張謹一臉絕望。
柳行正對作證的二人道:“你們且退下吧。”
許長河站在原地,問道:“柳大人沒有看過那些碎瓷片嗎?”
柳行正皺眉:“什麼?”
墨青席適時開口:“碎瓷片上粘了漿糊,說明那些花瓶在被撞倒之前就是破碎的狀態。”
許長河平鋪直敘道:“放花瓶的架子被人移動過,起碼和我進朝華樓那會兒看到的不同。”
柳行正覺得不可思議:“你怎麼會注意到那個花瓶?”
許長河輕描淡寫道:“我記得我看過的所有事物,架子的位置至少有兩寸偏差。”
張謹都聽糊塗了:“這、這能證明不是我殺的人嗎?”
“你頂多算”幫凶”。”許長河瞥他:“兩寸之差,決定了吳遜會不會撞倒它、花瓶會不會摔在那個要他命的地方,以及碎片的大小、方向,沒有經過計算,很難讓它割開吳遜的咽喉。”
墨青席給予提示:“柳大人隻需問一下朝華樓的掌櫃,最後擦拭那個花瓶的人是誰,以及給張、吳兩位公子傳菜的夥計,這案子便能明了了。”
這是一起蓄意謀殺,讓吳遜滾下樓梯這個環節必不可少,那麼張謹同他大打出手,必然是有人刻意為之。
“該說的都說完了。”許長河敷衍地行禮:“草民告退。”
不等柳行正講話,許長河就頭也不回地拉著墨青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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