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434 更新时间:10-06-17 18:00
碧衣自那日被下令软禁在卧室,已过去了四天的光景,期间她根本连房门都无法接近,每日的食物都是由香珠亲自送到房里,起初她以绝食来抵抗,没想到那人却传来狠话,要是她不肯吃饭,香珠和看守她的侍从也都不许吃,若是她敢寻死,就得有人跟着陪葬。
她这才知道,那个人竟是霸道到如此地步,轻轻一句话就能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本就心思重,又不得排解,忧虑过度,最后郁结于心,似有神志愦乱的迹象,终日卧床昏睡。
祁明宣每晚趁她熟睡都过主卧来看她,次次在床边一坐就是半夜,目光痴缠在那张犹在睡梦中都轻蹙秀眉的玉颜,仿若笼罩着散不开的愁雾,他自然懂得她的不安,她的痛楚,还有她的抵触。可是,他早就已经忘了,要怎样去触摸别人的心,他亦是在恐慌,害怕如果就此放手,也许,这一辈子都会永远失去她。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松开她的手,就算是用强硬的手段,就算是她会怪他恨他,也在所不惜!
流光冉易,晓梦无痕,浓笑浅叹,只转眼匆匆。祁明宣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医生拆了纱布,嘱咐只需小心养着,待痂落了,便再无大碍。
因他前一阵子伤重需要静养,青苑便一概谢绝了外客的拜访,但世交亲戚里头的长辈们担忧不已,不时差遣子辈带着贵重的补品来探望,都被侍从室的人挡了回去。此番伤势稳定下来,长辈们更是要亲眼见着才安心,祁明宣虽然面上烦不胜烦,但规矩礼数还是要顾全,少不得空出时间见上一面,如此一来,竟是比平日办公还要繁忙几分。
晓是这般,他近来脾气一直不好,动不动就大发雷霆,侍从室的一班人均端着十二分的小心,生怕出了岔子,若是不重要的事,也自主不去书房请示,情愿汇报到沈旭昌那里,一时间,到把沈旭昌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敢有抱怨,只希望主上的火气早日平息,顺带也扫去侍从室愁云笼罩格外低压的气氛。
樊震嵩却是知道他烦躁不安是因为程小姐的身体总不见好转,连医生都说是心病所致,遂私底下去找香珠,意欲让她多开解开解程小姐的心结。香珠是青苑的家养侍女,平日里与樊震嵩极熟,她性子活泼伶俐,为人很好说话,此刻却是瞪了樊震嵩一眼,怅然道:“程小姐真可怜,好好仙女似的一个美人,偏身子又弱,还要受这样的罪,可见,戏里说的红颜薄命也不是没有道理。”
樊震嵩被她这番说词唬了一跳,忙啐声道:“你别瞎说,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么?要是让少帅听到,少不了你的苦头吃,真是越发……”话还没说完,香珠却把头一扭,径直往厨房走去。
樊震嵩被莫名其妙摆了一谱,半天站在楼梯口挠头,只见祁明宣从会客厅走过来,见到他,却问:“怎么不见大小姐?回许家了么?”
樊震嵩敬过礼,忙回道:“今天没回去,早上大小姐说要在花园举办茶会,招待几位统治夫人,想必此刻已经过去了。”
祁明宣点了点头,他不愿见客,都推到了姐姐那里,想必那些欲来探望他的皖军部将便托夫人小姐们来,这也正合了他的意,好不容易空闲出时间,遂自上楼去看碧衣。
他推开卧室的门,一股幽馥的香气迎面扑来,不觉一怔,细去闻偏又什么都闻不到,他熟悉这股香,是她身上的味道,足以让他安心,也能牵扯出心底深处最隐秘的痛楚。
房间里还是很暗,因她不喜光,身子又禁不住风,窗帘总是关合着,像是倾泻的浓墨,那盏象牙白的琉璃灯是极柔和的乳色,房间里又静,他焦虑浮躁的心一下子安稳下来,抬脚轻轻走进去,才发现她背身坐在沙发里,纤影淡淡如剪,看得他晃了神。
平时他来看她,都是在她熟睡的时间,自那日摊牌后,两人并不曾说过话。他的嗓子有点紧,无声走近,手伸向她的肩膀,终是在半途垂下,声音低低道:“我知道你为什么病着,你难过,我的心一样不好受,我不见你,只是不想听你亲口说我最不愿听的话,你可知道,我从来不曾这样在意一个人,也许,你现在不能接受我,但总有一日,你会爱上我的。”
他的眉间似乎涌上一层深深的苦涩,凄惶,还有近乎恐惧的不安,沙发上的人轻轻缩了一下肩膀,转过头,莹莹光盏下是一张极美的面孔,神色似嗔似喜,粉颊上却挂着两行清泪,几番启齿才道:“你总喜欢伤人的心,这会子又说这些话作什么。”略含娇羞的语气分明已是欢喜。
他猛然看清那张脸,满腹的柔情瞬息化为凛冽的冰霜,瞳孔微缩,几乎咬牙道:“你怎么在这里?”
董敏毓怔了怔,见他的神色又恢复以往的冷漠疏远,心境黯淡下来,赌气地偏过身道:“锦宣姐姐说你身体大好了,我……我替父亲来看看你。”
他紧紧握住拳头,眼底浮起噬人的寒意,道:“我问,你为什么在我房里?”
董敏毓本有几分大小姐脾气,见他语气只是不耐,心里越发难过,极力自持才护住修养,淡声道:“是锦宣姐姐叫我在这里等你,若你不想见我,我走便是了。”说完,拿了放在沙发上的手袋就要走,经至他身旁,他也是无动于衷地一动不动,不觉心念俱灰,冲出房门。
他负手在房间里踱着步子,不耐片刻,焦躁地叫人,一名侍从官慌张地走进来,他随手拿起茶几上的水晶烟缸往地上用力一惯,烟缸并没摔碎,反而沿路一直滚到床柱子旁,他的眼神落在她一直躺着的那张床上,巾帛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勃然大怒道:“我叫你们看着人,现在人呢?”
那名侍从官战战兢兢的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一眼,惶恐道:“大小姐今早说程小姐总关在屋子里对身体不好,才……带程小姐出去散心,因少帅在书房办公,就没……”
他眼神一冷,脸上竟然浮起似伤心的神气,果真是这样,他早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却因自己时时都在这里,以为可以保护好她,还是大意了!
青苑本是旧时老宅,虽是深冬时节,日渐寒冷,但里面各处的花木却保护得很好,依旧翠意盎然,不觉清冷萧索。
全玻璃顶的花园更是一派繁花似锦,各季盆景花卉堆簇得半天艳粉似胭脂,娇花嫩蕊间是翠绿的新叶,几株极难见的兰花品种摆在新搭的花架下,淡淡的阳光照在上面,香雾袅霭,吐露芬芳,仿若岔乱了流光,生出今昔何年的错觉。
祁锦宣坐在用藤条搭起的架子下煮茶,远远看见一人朝这边走来,手中的紫砂茶壶磕在托盘上,“哐当”清脆的声响,她的手臂微微往上抬起,壶口对着牙雕冻石盘子里两个小巧的蕉叶杯,清香碧绿的茶水准确无误注入杯中,待祁明宣走至桌前,刚好斟满两杯茶。
“大姐!”他像是极力忍着怒气,挺得笔直肩膀有些僵硬,道:“我只问一句,她在哪?”
祁锦宣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淡声道:“先坐下吧,这里还有客人。”不远处本有几个衣着精致的夫人围在一起赏花,见他过来,早就避开去了花厅。
祁明宣心绪莫测,只得依言坐下,端起那杯茶却是一饮而下。祁锦宣可惜地摇了摇头,蓦地神情一变,正色道:“刚才敏毓眼眶红红跟我告别,说是身体不适要先回去,她平日从不这样,你们又吵架了么?”
祁明宣的目光落在别处,哂笑一声,道:“大姐花这么多心思撮合我们,竟是也怕了董家不成,不过又是一个霍世宗,何必作出这样的退让。”
他脸上是睥睨万物的神气,桀骜不羁袒露无疑,像是从来没把那人放在眼里。祁锦宣突然将手中的茶杯摔在石桌上,柔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气结道:“又一个霍世宗?你说得这样简单,除掉董晟朝是有何难,那是不是他们反一个你就杀一个!我竟不知道父亲用心栽培了二十几年的统帅,眼界还不如我一个女人!”
祁明宣身体一怔,猝然站起身,却是一拳打在藤花架子上,簌簌急促的声响,落下一阵细密的花雨,密密铺在光鉴照人的青石板上,他的心,像是扯了一根紧绷的细线,狠狠抽痛。
祁锦宣叹了口气,看他的眼神像是怜悯,道:“你不用担心程小姐,我送她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养病,那个孩子我看着也喜欢,不枉你那样对她。可是,你如今站在这样的位置上,总是要失去普通人的真性情。”
他的肩膀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瑟缩,也只是那一秒,瞬息便隐匿了所有的悲凉,再觉察不出分毫情绪。他从小诸事都不愿服输,因为他是祁大帅的儿子,所以必须跟别人不一样,同龄人里面,他亦样样出色拔尖,连云修和仁仲都追不上他的步调,可是偏偏……那年他十二岁,每天跟着苏叔去校场练枪,骑射和摔跤,那么多的侍从官们也比不过他一个半大的孩子,他兴匆匆跑去上苑的书房,不过是想听得一句称赞,他站在门外还没进去,却听见父亲和瞿叔在说话,他从未听过父亲用那样的声气说话,苍远寥落,淡淡的惆怅足以湮灭他所有的信仰和骄傲,他紧紧攥住门拴上挂的珠帘,小小圆滑的珠子,几乎被他捏碎。
“明宣这个孩子,执念太深,只怕并不是江山明主的料。”
这一句话,就否决了他,那个人,从来就不曾承认过他。可是,他怎么能允许自己退缩,他是祁家的男儿,身上肩负的使命早就剥夺了他的自由,他要的是功勋,要的是这天下,要的是所有人的臣服。
只是,再要不起心里最想守护的人。
“我要你确保她的安全,要是她出事了,我也会让你后悔。”他一字一句说完这些话,再也不曾回头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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