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琴韵

章节字数:4312  更新时间:25-12-12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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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阳城往南三十里之外的驿道边,孤单地伫立着一座破旧、残败的六角亭。亭顶的琉璃瓦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发黑朽坏的木梁,几处榫卯松动的亭柱歪斜欲倾,被岁月刻下深深浅浅的裂痕,仿佛一阵狂风便能将这方寸之地掀翻。

    亭后辟有一片小小的桃林,中无杂树,光溜溜的枝桠间披着一层浅雪,雪粒簌簌落在枯枝上,刚留得片刻痕迹,便又被呼啸的北风卷走,只留下几处融化的湿痕,显得愈发孤清萧索。

    两匹腿长身瘦、鬃毛卷曲而疏落的老马,在林间随意徘徊,蹄子踏过积雪,留下浅浅的蹄印,转瞬便被新雪覆盖,天地间仿佛充满了肃杀之意,却又从中透出一丝孤清和凄凉,像极了这风雨飘摇的大宋江山。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同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憾,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六角亭中忽地传出一阵吟咏之声,声音激越、悲壮,初时浑厚,渐而带上几分哽咽,本是豪情万丈、气吞山河的一阕《满江红》,却让人生生听出一种山河破碎的惨痛和报国无门的愤慨。

    吟哦之人是个生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的青年儒生,一件青色长裘裹住单薄、颀长的身子,衣摆处沾着尘土和雪渍,边角也已磨损,显露出几分长途跋涉的疲惫。

    他身形看似枯瘦孱弱,掩不住的书卷气中却又透出一丝英气,混着几分不入世俗的清狂。

    这儒生复姓欧阳,双名“志远”,取自“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自称祖籍庐陵,系欧阳修一脉所出。

    他天生聪慧,三岁能吟唐诗,五岁便可作短赋,七岁时在乡邻间已崭露头角,被赞为“庐陵神童”。但他生性淡泊名利,不喜官场的尔虞我诈,更不屑为五斗米而折腰,自少年起便辞别亲友,带着书童侍剑四处漂泊,常言:“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纸上谈兵,终不及亲眼见山河破碎之痛。”

    其时正值南宋末年,烽火狼烟四起,战事经年不断,天下风云动荡,形成蒙古与大宋逐鹿中原之势。

    大宋泱泱大国,自靖康之耻后便一蹶不振,天子昏庸无能,沉迷声色犬马,将朝政大权旁落于权臣之手。

    朝堂之上,奸佞当道,忠良蒙冤,不知多少忠臣义士惨遭迫害,或死于阴暗牢狱,或血洒边关疆场,时至今日,尚能带兵打仗、抵御蒙古铁骑的将领,不过三五人而已。而游弋于塞外草原的蒙古族人,在成吉思汗之孙忽必烈的率领下,势力日渐壮大。他们骁勇善战,野心勃勃,早已虎视眈眈觊觎中原,大宋内忧外患交织,亡国在即,已是不争的事实。

    欧阳志远生逢乱世,六年来走遍神州各地,从江南的烟雨水乡到北方的苍茫大漠,看惯了民生疾苦,见多了骨肉分离。

    他曾在淮河岸边见过流离失所的难民,啃着树皮草根,哀嚎着寻找失散的亲人;也曾在边关见过战死的士兵,尸骨暴露荒野,无人收殓,只余下残破的铠甲和锈蚀的兵器,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眼见家国不保,边关吃紧,襄阳城作为大宋最后的防线,已然岌岌可危,他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家国情怀,决定北上襄阳,倾毕生所学,为守土护民尽绵薄之力,纵使身死,也觉终生无憾。

    站在欧阳志远身边的书童侍剑,年方十五,眉眼清秀,脸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此刻听着公子吟咏《满江红》,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伤感。

    他心头戚戚,不无感慨道:“公子,岳爷爷的一曲《满江红》,这一路来你或吟或唱,已不下百遍,可每一次听来,侍剑总有不同的感受。想那岳爷爷一生忠肝义胆,精忠报国,率领岳家军大破金兀术,威震四方,何等威风,却被那奸相秦桧以”莫须有”之罪名杀害,父子二人惨死于风波亭,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当真令人”怒发冲冠”,恨不得生食秦桧之肉!”

    欧阳志远望着银装素裹的茫茫天地,雪花落在他的眉梢,融化成水珠,添了几分清冷。

    他喟然一叹,清狂之色褪去几分,眼底泛起一丝深沉的忧郁,缓缓说道:“想当年岳爷爷文武双全,治军严明,朱仙镇一役,以少胜多,打得金兵闻风丧胆,只差一步便能收复失地,迎回二圣。可如今,我朝江山只余半壁,早已危如累卵,岌岌可危。襄阳城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城墙坚固,本是易守难攻之地,却是大宋最后的屏障,一旦被蒙古铁骑攻破,便会势如破竹,大宋数百年基业,弹指一挥间便会悉数尽毁。”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襄阳城的方向,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若非”江南大侠”南宫毅将主动请缨,率领一班江湖义士奔赴前线,援助吕文焕吕将军死守城池,忽必烈的十万铁骑,怕是早已踏破中原寸土。不过南宫大侠虽有侠义之心,也有大将之才,勇猛善战,却无岳爷爷那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谋略,于兵法一道更是所知甚少,终究难当大任。更何况,朝廷对吕将军多有猜疑,怕他手握重兵、功高震主,迟迟不肯拨兵支援,粮草也屡屡克扣,依我之见,襄阳不日终归是保不住了!”

    侍剑眼中充满坚定之色,诚恳道:“公子研读兵书多年,胸中谋略远胜寻常将领。此去襄阳,若能得公子相助,吕将军与南宫大侠定能如虎添翼。侍剑不敢盼公子名垂千古、身居高位,只盼公子能护得自身周全,也能让这乱世,少几分苦难。”

    他顿了顿,喉结微动,终究还是压下了那句“公子可建功立业”的话。他懂公子的淡泊,却又期盼公子的才华能被世人看见,这份矛盾,让他稚气犹存的脸庞多了几分纠结。

    欧阳志远瞧出他的心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脸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喟然一叹:“当今天子庸碌无为,朝中多是奸佞之徒,泱泱大国实则如同浊流,一掬清泉难澄其色,只会愈混愈浑。我前往襄阳,不为名利,不为功名,不过是敬仰南宫大侠的侠义之举,也想为这片破碎的山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你随我漂泊多年,应知我所求,唯有天下太平,百姓安身而已。”

    说着,他伸指轻抚石桌上的瑶琴。

    那琴琴身古朴,琴尾刻着小小的“清和”二字,是他少年时恩师所赠,陪伴他漂泊多年,琴身虽有几处磕碰,音色却依旧清亮。

    他调整坐姿,手指轻轻拨动琴弦,一声“铮”的脆响,穿透风雪,回荡在六角亭中。

    他指尖翻飞间,一曲悠然而出,琴意安详寂静、洒脱自在,没有《满江红》的悲壮,没有乱世的苍凉,只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淡然,竟是一曲《华胥引》。

    《华胥引》源自上古传说:黄帝夜得佳梦,梦中来到一处名为华胥国的地方,其地“国无师长”“民无嗜欲”,国民安居乐业,美恶不萌于心,山谷不踬其步,熙乐以生,无灾无难,无争无斗。黄帝见此情景,羡慕不已,醒来后便效仿华胥国的治理之道,终成一代明君。换而言之,黄帝的华胥之梦,正是他治国的理想境界,也是古往今来,世人对太平盛世的终极向往。

    欧阳志远弹奏此曲,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心中郁结已久——他见惯了乱世疾苦,渴望天下太平,渴望百姓能远离战火,过上如华胥国般安宁的生活。

    此刻,指尖在琴弦上流转,心中的抑郁之气渐渐消散,心头也明朗了许多。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久久不散。

    欧阳志远振衣而起,抬眼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应是未末申初时分,不宜在此多作逗留,便吩咐侍剑收拾行装,继续北上襄阳。

    忽听亭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公子方才所奏之曲,可是《华胥引》?”

    其声清丽娇美,如珠落玉盘,又似风铃轻动,混着风雪之声,愈发悦耳。

    欧阳志远循声望去,只见雪花漫天如鹅毛般飘飘浮浮,遮天蔽日,驿道边,竟不知何时停驻着一匹神骏矫健的白马。

    那马通体雪白,无半分杂色,鬃毛梳理得整齐顺滑,四肢粗壮有力,一看便知是千里良驹,即便在如此严寒的风雪中,也依旧昂首挺立,眼神桀骜。

    马背上的骑士是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娇小的身躯裹着一件华丽洁净的白狐皮裘,狐毛蓬松柔软,衬得她**愈发白皙柔嫩。一条淡紫色的丝巾从如云秀发中穿绕而过,盘发成髻,一支白玉簪子横插其间,簪头雕刻着一朵小小的寒梅,栩栩如生。

    她额前几绺垂落的长发随风飘动,眉眼清丽,鼻梁小巧,唇色淡粉,端坐在马背之上,衣袂翻飞,似欲乘风而去,显得出尘脱俗,不食人间烟火。

    时逢战乱之际,民间百姓为避祸乱,大都远离战地,迁往南方避难,除了官兵运送粮饷前往襄阳,这条驿道平时几无人迹。这华裘少女孤身一人在此出现,身着华贵服饰,又骑着如此良驹,绝非寻常百姓。

    欧阳志远顿时喜形于色——乱世之中,能偶遇懂琴之人,亦是一大幸事。

    他点头含笑道:“正是。小生有感于方今之世战乱不堪,天下苍生受苦不尽,一时兴起,斗胆献拙,倒让姑娘见笑了!”

    那华裘少女轻轻摇头,声音依旧清丽:“此曲之意,国泰民安,天下太平,本是世人所求。公子寓意于琴,声色并茂,皆是发自肺腑的感慨,仅是这一份悲悯之心,便已难得之至。小女子虽然才疏学浅,不明琴理,但细细听来,却觉得这是一生中最为动人的佳曲,心中的烦忧,也消散了许多。”

    欧阳志远淡淡一笑,挥袖之间,自有文人的潇洒。

    他抱拳作揖,温声道:“小生庐陵欧阳志远,敢问姑娘芳名?”

    那华裘少女扬起圆润光滑的下巴,双眸亮如秋夜中的星光,白皙的脸庞微微泛起一层红晕,俏丽的容颜又多了几分**。

    她沉吟片刻,双腿轻轻一夹马腹,白马缓步上前,停在亭外。她翻身下马,动作轻盈流畅,显然身怀武功。

    她缓步入亭,抱拳还了一礼,轻声细语道:“小女子姓章,闺名忆菲,来自京城。”

    说着,她的目光从欧阳志远悬垂在腰间的长剑,缓缓移到石桌的瑶琴上,娇美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崇敬之色。

    自大唐以来,文人佩剑成风,既能展示风骨,也能彰显侠义本色;而琴更是自古以来儒、道、佛三教所喜,道者爱琴的清静洒脱,佛者爱琴的空灵大智,儒者则将琴视为身份与学识的标识。

    宋朝重于文治,世人对饱学之士向来尊敬,加之欧阳志远既有琴心,又有剑胆,不知不觉中,章忆菲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与亲近之意。

    她嫣然一笑,问道:“瞧公子这般行装,似是正在赶路,不知欲往何处?”

    欧阳志远抬头望着襄阳城的方向,脸色微凝,道:“小生正欲前往襄阳。”

    章忆菲眼眸似有亮光一闪而逝,讶然道:“如今襄阳战事吃紧,寻常百姓纷纷撤离,唯恐避之不及。公子怎地反而逆流而上,难道便不怕招惹来杀身之祸?”

    欧阳志远轻声叹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小生自幼读遍圣贤书,深知人有大义,须以天下为己任。听闻襄阳城中有位名为南宫毅将的江湖大侠,设下义士营,率领众多有志之士,同仇敌忾,保疆卫国。小生此行,正是前去投靠于他,以尽绵薄之力。”

    章忆菲肃然起敬,正色道:“公子身为书生,竟有这般投笔从戎之胆识与气魄,实在令人敬佩。说来也巧,小女子也正欲前往襄阳。”

    欧阳志远心中一动,笑道:“这便巧了,姑娘与小生不妨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章忆菲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点了点头:“也好,有欧阳公子同行,倒是多了几分安稳。”

    欧阳志远正欲客套几句,却见章忆菲陡然脸色一沉,别转螓首,明亮如一泓秋水的眼眸中,乍然射出一道慑人的精光,凝神向前方驿道望去。

    她娥眉微蹙,沉声道:“有人过来了,而且不止一人。”

    欧阳志远和侍剑皆是一惊,连忙凝神细听,果然听到一阵细微的金铁交鸣之声,夹杂着几句模糊的呼喝,正从前方驿道远处遥遥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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