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812 更新时间:07-05-18 00:59
她像所有女孩子一样很喜欢花草、蝴蝶。月季。柳。凤仙。栀子。黄莺。兰。都是常有的品种。另有一些我不知道名字的。院中的杂草与花木一起欣欣向荣,展现出骄傲的美色,仿佛遵从着主人的意志。
花季时分,远远近近的妇女、孩子、少女都赶来看她的花。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她养了不少毛虫,能够化蝶的虫子。或说,她纵容那些柔软的东西糟蹋她的园子。在闲暇时,我们一起蹑手蹑脚地翻开夹竹桃的嫩叶寻找金色的蝶蛹。
我喜欢去戏弄螳螂,或是捉天牛,大中小号特小号的一应俱全。她则帮我打扫战场,收拾残局。因为她不能容忍有虫豸的尸体内脏之类的出现在她活动的范围。
她的眼睛是颜色极淡的棕色。那种类似宝石,或是琥珀的光泽每每叫我动容。但那双眸子瞪着我时,常常因为我又作出了某些让她难以容忍的事。遗憾的是,被瞪的男孩总是麻木不仁。他们之间存在着看似极淡薄,实则颇为牢固的友谊。
她的父亲是个很高大的人,有一年秋天在她的窗前种了一棵很像大叶榕的树,初时很小,我们在它们的躯体上留下了很多折磨的痕迹,但三年后它很快长大了,疯长,像是对生活对自身的一种肯定与自豪,枝条粗壮,叶子肥大。倒映在河流中的水仙般矜持,却欲言又止,以高高俯视的姿态再也不肯让我们碰哪怕一片叶子。
又是那么无意的一天,我们发现它长了个奇怪的瘤子——
张晨来得很快,大步流星,甚至可称为光速。
我又磨蹭了很久才动身去履行被宰的义务,雪花已经半湿了我的衣服。到地头。抬头就见他在那家店前的灿烂笑容。
不愧是一米八二的模特身材,加上面容轮廓分明,走到哪儿都很耀眼,放门口一
站,顿时刷刷刷放出万丈光芒——估计店主已经敲定招揽他的详细战略计划!
入座,点菜,张晨那小子当是进了自己家。
这是冬天,而且是颇冷的冬天,满店都弥漫着火锅的味道,辛辣的调料与海鲜腥香、动物肉味奋力厮杀,喊声震天——正所谓,旌旗昭日月,杀气满山头!人声笑语在紧闭的厅堂中越发粘稠浓烈,人人反而满头大汗。
这才想起自己吃不了辣。
及至菜上来,方知道是两盘埋伏在辣椒里的鸡鸭,一盘蒸鱼。这是一条极大的海鱼,很新鲜。身体肥满。双目怒突。
还有一些酒。
就在我仔细研究那盘鱼时,张晨笑了笑,替我倒了杯酒:“放心吧,我嘱咐过,不会太辣的。况且这么冷,你应该可以受得住。”一边说着,一边举起酒杯抿了一口,姿态优雅。我观察了很久,他即便是兴高采烈大摇大摆的时候都予人受过良好的教育的印象。点点滴滴,只要仔细观察,就不难看出。实在……让人很难讨厌他!
用筷子戳取热腾腾的鱼身时,戳开处冒出一股热气,热气卷裹着香味,香味里涌动潮声。
所有滋味、感觉、触觉、意念,都渐渐融合又拆离。我还少有在这样的小雪天这样放松地吃东西,在对面的人越来越火大的注视下,神魂飘到屋外听雪声。
“喂,该回魂了!”
我如愿以偿地回魂,看到他促狭的眼睛,暗夜一般黑,仿佛看不到底的山洞,里面溜溜地闪烁着火光,那是祭祀时才有的神火。
神火轻轻跳跃。
他低声说:“你不是买了求婚戒指吗?不如说说我未来的嫂子是怎样的人吧?让兄弟见识见识,以后好打招呼!”
虽然是用着献媚的滑稽口吻说着话,我却错觉他有几分认真。
邻座有个女人结帐起身,穿起黑色丝绒大衣后离席而去。他白皙的手指捏着白瓷的杯子,轻轻转动。
“她叫阿镜。嗯,是很可爱的人吧!”
我吃了一口鱼,陡然变色。“怎么这么辣?!”咳嗽连连,连鼻涕都出来了。目瞪手指。他笑得不能出声。
所有倾谈都需要一种姿态。自嘲地一笑,我便以这种姿态,一点点毫无重点地讲述起来。
有时候,回忆代表着遗失和流离失所。
她家有个小小的池塘,有活水流进去,所以非常清澈,像少女的眼睛。我小的时候有时会半夜翻过她家的院墙,偷偷到那里游泳——直到长大了面对小孩并对之马力全开地进行教育时,才知道自己那时一直做着多么危险的事——青蛙非常之吵,还有萤火虫,水草很多,非常危险,据说有长相甜美的水鬼。
她常常奇异地自梦中醒来,偷偷潜出,到池塘边坐着看护我,偶尔说两句话,眼睛一闪一闪,后来只沉默的坐着,是个十分无趣的小女孩。
黑暗中偶尔回头偷看她,只是一个柔软的黑影,不大像平时的好友。抓过鱼和田螺给她,都是我搜罗的精品。
不时有驱风油的气味不自然地混杂在含有姜花味道的馥郁空气中。于是又游到远处去摘姜花给她,丝毫不曾意识到那是她的花。
送人玫瑰,手留余香。而我的手上,只有姜花伤口上流下的青涩的草木汁液。
靠近她,鼻端还闻到她身上的汗味,和一些,年轻皮肤的味道。
一瞬间,那个女孩葳蕤的庭院如被上色般再一次展开在正飘洒着细雪的胸膛。回忆里的庭院,有她,亦没有她。
年少的事情,总是越来越华丽。
越来越明晰。
如同梦境。
前世。
但在倾听者的眼中,那个言词飘忽,有些神经质的男人又是以怎样的颜色,质地,形状刻在他的记忆中呢?
猛地自回忆中挣扎出来,望了一下盘子,忍不住狂叫:“怎么就剩这么点儿啦!你丫动作也太快了吧!”泪飞顿作倾盆雨。奔命般提筷狂扫。
“喂!那是什么瘤子?”
愕然。
重度愕然。
看着他充满兴味的眼睛,我自己倒先笑出来,活了三十年,能够忍受我枯燥无味的描述的人已经少之又少,能够拿出这么感兴趣的表情来的人,惟有此君!
“非常感谢!”我沉痛而真挚地说,“你是我人生第一知己啊!!”
他一愕,随即很没风度地大笑起来。
将狼狈不堪、风度尽失的鱼和两盘辣椒慷慨地推给我后,他等我回答。
“那两棵树不好看。”
“嗯。”
“或说其实不怎么样。”
“哦。”
“那个奇怪的瘤子……”
“其实是一个花蕾。”
“小时候不懂事啦,连花蕾都不知道,只以为它长了个很奇怪的东西。况且那时贪玩,什么东西都想探索一下,破坏一下,比如说把蝗虫开膛破肚啊,把蝴蝶翅膀剪下来啊之类的,我们一时兴起,拿了条长竹竿想把它打下来。但是它生在枝条的最顶端,被层层树叶护得很结识。树叶下雨似的,那花蕾还是高据枝头。玩玩的心情,在连连失败下,很快也就散了。我们依旧仰头看它越来越饱满,膨大。”
“就在那么一天,刚溜进园子就听见女孩的惊叫声,她声音急促,双颊嫣红。看,那是一朵花!她这样说。”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看到了一朵迄今为止最美的花。原来那两棵树是玉兰。碗大的洁白花朵高高开在硬朗的叶片间,靠,那叫一个高洁。可惜的是,我们确然已经损伤了它。半朵开得如同仙子,另一半如同被狗啃了。我当时后悔得不能言语。”
“后来她爸爸把那朵花摘了下来,交由我们捧着,芳香扑鼻,让人爱不释手。真是好花。”
“这就是我记得极为深刻的一件事。若能再写一次‘记忆最深的一件事’之类的小学作文,我肯定不会再那么头痛了。”
也许是酒精作祟,晨的眼中荡漾着笑意。
“呵呵,好像吃了这么久,喝了这么久,我好像还是没有说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其实在那之后我们就分开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到了另一个城市。真是神奇,再次相见时,她已长成了一个美丽的女人,让我一下子就爱上了她。”
“不过,真是奇怪啊,那竟是一棵会开花的树。”
“一棵会开花的树?”他微微皱眉。疑惑。
“是啊,一棵会开花的树。”
说完,我们向窗外望去。
望向那以翩翩的姿态飘飞而下的轻柔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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