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57 更新时间:07-05-21 18:52
我对晨说,你逼我请的那餐饭叫我元气大伤,你应该以某一种形式补偿我。
是哪一种形式,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希望他能充分发挥一下想象力。这一类的事情,对于像他那种靠不竭的创造力想象力吃饭的人应该不是难题。
看着他心情愉快,光彩四射的样子,我甚至处于一种温和安适的美好期待中。
惜哉,那报答迟迟不来。
这天中午,他居然很早就回来了,脸色很难看,我自己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杰,麻烦你今天把我的饭也煮了。”他说。
我没回头,嗯了一声。
“那帮饭桶!”他突然狠狠说。
“饭桶说谁呢?”
他显然是气的糊涂了,完全没有注意我套他的话:“当然是我们公司的那些所谓的高层,除了他们还会有谁?为了几个小问题,喷口水、抽筋、拍桌子,都穿着上万元的西装,那些事还真做得出来!不过幸好不关我的事。”
他的失态真的是很少见,比秦陵兵马俑的发现还令人震撼。听了他的话,我只是略嫌呆滞地望着他。
撂下那些恶狠狠的话,他犹嫌不曾绕梁三日,又咬透铁锹似的一字一顿说:“我、不、在、乎!”
我极有暴笑的冲动。奈何嘴唇动了动,这个笑最终还是没能成型。
于是只好微笑。
“老兄,你的运气算好一点了,我今天正好碰到有人跳楼,那个人就在我的面前0.5米。原来任你长的多么英俊潇洒,跳楼死的都一个样。”
这小子,闻言马上转头过来了,睁大眼睛。
“怎么了?”
“也没什么,今天路过医院时,就是那间很高,一跳即死的,正埋头往前走呢,忽然眼前有东西一晃而过,就听见惊天动地的啪的一声,汁水四溅。先是惊叫声,后来是呼喊声,然后很快来了几个警察,又来了一大帮旁观的。太像打架,太挤,我没录口供就逃了出来。”
晨听了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我,眼睛里翻涌着不息的风云。他的脸上有太多的表情,正因为太多,各种微小的变化一闪而过,又显得什么都没有。
多么平白的人啊,让人轻而易举地知道他有心情变化,却永远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我转头往其它房间走。“你的那本旅游杂志在哪儿呢?我找不到了。挺好看的,很喜欢。”
晨追着来。
我不屑地看着他。
“人,真是恐怖的生物,连这些也这么喜欢去打听!”
饱含嘲弄的口吻让他愣了愣,随即笑了。
“其实也没什么,”我挥挥手,“也就是西红柿摔作几瓣,红色汁液流了一地。每个人体内有大约4000到5000毫升的血,可以装你喝水的那种杯子二十多杯,稍微想象一下就可以了。”
“杰,你真是会说话!”他脸抽了一下筋,眼神冷冽。
“谢谢。”我很谦逊。
“你没事,那就好,”他吸了一口气,“我听说人郁闷的时候容易使饭菜变酸,我是为了难得的胃口着想,希望它不会受到太过彻底的毁灭。谁知道你的神经不是一般的强韧,居然像木头一样无动于衷,甚至比小强的生命力还要顽强,麻木不仁也到了医生的程度。虽然你不理解我的苦衷令我感到灰心丧气,但幸运地知道了今天的午餐品级在理想等级的概率很大,而且尚在0.05的可信区间内,我非常满意,并充满期待——那么现在,你赶快滚去煮饭吧,我说得再多就是废话!”
他的语速很快,但我还是听到了重点。
“其实我就是医生!”我说得毫无起伏像念书似的。
“……”
愉快地看到他惊讶的表情,我快速转移到储物柜。
一口气喝了三杯啤酒。心里忍不住暗骂。谁见了死人会很高兴,没看见我正郁闷着吗?!
那时的场面确实非常震撼。
脑海里总是晃过那位先生死前几秒带给我的残酷影像。我甚至能感到他鲜血的热度,生前那焰火般斑斓的欲望。有人说,当一个人自杀时必然是生无可恋,万念俱灰。我却觉得自杀的人承载着比常人更浓烈的欲望,正是这样的欲望令人不堪重荷。
我虽然见惯尸体咸鱼之类的东西,摸过有些腐烂的肉体N具,心里仍不免受到影响。以前做学生时值日,需要负责把尸体推出来,第一次看到时只觉得恶心。在胶布遮盖下,某位仁兄露出满头乌发,那种黑浓得可以洗下来,简直能去做霸王首乌洗发水广告,但长久没有护理让它根根怒曲,混合着福尔马林液体,皮脂和不明白屑,带给人的感觉仅剩苍白的麻木。
不知他生前是怎样的人?我当时这样想。这张脸上曾有怎样的笑?不管有怎样浑浊或是明亮的眼睛,他笑时必然是嘴角上扬,要么紧抿要么露出牙齿——那就是一个笑容,一个普普通通的笑了吧?!看金庸故事长征到谭婆等几个老家伙那一段时,里面有一句什么“临风远念,想师兄两鬃虽霜,音容笑貌,当如昔日也”,心里不无感念,咀嚼字句,良久不语。音容笑貌,当如昔日也!便是在那时,没来由地恐惧,不洁的恐惧,同时也知道,自己恐惧的不是那具快要腐烂,或终将腐烂的肉体,而是对生命的痛惜死亡的敬畏,或说,我恐惧的是恐惧本身!
这些都是极度阴暗的事情。估计又有很多人要去光顾心理医生的门诊。
可能是以前在学校兼职心理科室教学助理时借机骗人太多,此时我早已不信那些安慰人的话语,去了也无甚助力,注定要自己独自承受这太过鲜活的记忆。
以前也有个师弟自杀,是自己注射氯化钾死的。完全没有抢救时间。
我只是远远的送别。
一切尽在无言中。
“喂!”
是晨的声音。
蓦地抬头,这才发现他抱手靠在门框上,不知道看了我多久。
“现在好些了吧?真是难看啊,你刚才的脸。”他冷嘲。
我的脸色只有更难看。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大步走来,抱住我,在我愣住还没来得及施展过肩摔的神技时又放开了,拍拍我的背,说:“没事就好。”咕咕几声将桌上的残酒喝完。
靠!已经被你拍成内出血了!
他放下杯子。“怪不得那么强悍,原来是医生啊。平时老见你游手好闲,像个混混特不招人待见。真是难以想象!”
我不能答他。
不能不说,他确实有种令人安心的气质。刚才的拥抱,给予我的远比言语的要多得多。
真是个温柔但不坦诚的男人。
却在这时,房间中突然没有了他的噪音。太大片的空白让我感觉轻微的不适应。转头。
只见他正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喝过啤酒的杯子。
眼神有异。
嗯,似乎面部也有些抽筋。
“这是什么?”他声音颤抖。
我趋身前去一瞄,愣了,接着笑得发抖。
原来里面有只甲虫。
他一阵冷战。“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强啊,大冬天的居然喝出一只甲虫来!”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吧,我初来时在你的可乐里也看到一只,那也关我的事?在南方夏天虫子那么多的时候也没见我这么好运气……”
“快看,这儿还有一只!”
“奇怪啊,大冬天的怎会有虫子……”他嘟哝。
“哪儿?”我边说边顺手从柜子上拿起某瓶东西,对着他指的墙角狠狠喷了几下——气味似乎不对啊。
看了看,原来是一瓶大瓶装的……KENZO的青草味香水,立时打了个寒噤。
张晨一愣。随即小宇宙爆发了,咆哮:“陈杰!!!你知不知道这瓶东西花了我半个月薪水啊?!你看那瓶子大小形状也不是杀虫剂的啊!!不,这还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刚才喷了这么多,简直要把那只已死的变态甲虫再淹死一次,现在整个房间都是这么浓的香水味,就算是强台风吹三百年都不会散,还怎么住人啊!!你脑子是不是进水啦!!!……”
张晨现在勃然大怒的简直就一狮子。不,我绝对不会看错——他眼里满是杀气!
杀气啊!
我一激灵,冲向大门夺路而逃。他估计是一时气傻了,以为我已被他骂傻了,失去了审时度势的能力,竟没能及时追杀让我就地歇菜了。
在楼外花园里,我笑,我得意地笑,我捂着肚子抽筋地笑。闷气一扫而光。想不到让张晨那小子暴跳如雷能让我享受到如许乐趣,这是始料未及的。恐怕这就是传说中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吧!
寒冬也似乎不那么冷了。
就在我一转头时,笑容却顿时僵硬在脸上。
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女孩。
她很年轻。高挑个子。穿着一身白布衣裤,长相在她的同伴中不算最美,但我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她大概是也感受到了一道色狼的目光,转头看到了我。眼睛很黑很美。
难以言明的碎裂声在胸膛中响起,久违的疼痛。
这惊鸿一瞥短暂得朝露夕雾,长久的痛感却清晰地留在记忆深处。
坍塌般的震动。
我知道,这是爱恋的感觉。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男人充满磁性的低沉声音:“她,就是她那样的女孩吧?”
我点点头,嘴角含笑弯起。
“我感觉得到。”
我没有回答。
目送那几个窈窕的影子消失在街脚,身后的人叹了口气,继续说:“有些人天生就能让人爱上她,这竟是真的。”
“走吧,回去了!”他转身就走。
“……”
他说的未必是人话,眼睛却温柔得像故里的海。
“走吧,我饿了。”
那个女孩,我有预感会再见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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