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9020 更新时间:24-11-30 23:11
几乎是本能地,士林说不,他读过医书,醉不可入房,那会伤身的。不过听了花非花的恐吓,他倒希望胡立三喝醉,这样好像就能逃过一劫。
接着士林在心里暗骂自己没良心。
“你也别喝酒,会伤身体。”原因还是没有说出口。
“个没趣的家伙。”胡立三嗔怪道。
“人家是为你好。”士林想说明却先红了脸,那脸透着诱人的红,胡立三忍不住亲了一口。
众人见状有的又开始起哄,不过这次没有更多的人响应,一些人已经开始找对手拼酒了,这酒不喝白不喝。一会儿,有人过来拉毕先忆,毕先忆向胡立三告罪了一下离去。一会儿,杨正邦、高企我也借故离去,圆桌上一时显得冷清,只是埋头对付食物的人们没有在意。
“要不让他们演戏给你看。”胡立三温言地对士林说,那样态好像生怕士林生气。
士林心里一阵好笑,我就是个唱戏的,你让我听什么戏。放眼望去,见散落在其他席上的几个戏子,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屑,就凭今天到场的这几个人。
胡立三却从他的反应上看出了另外的意味。喃喃道:“看来你是没看过,不知道这些勾当。”眼里看士林多了几分怜惜,还有隐约的欣喜。
“那就演戏吧,让大家欢喜欢喜。”胡立三对凤生说道。
凤生听了有一丝犹豫,但是很快就朝散落在其他桌上的戏子喊了一声。几个长期在畅春园唱戏的戏子和琴师过来。几人一番商量,决定两个人登台,琴师和鼓师伴奏,没分到唱戏的人就坐在了圆桌上。几个戏子原本有些眼熟,此时难免再一阵寒暄和笑闹,然后大家坐定。胡立三此时被其他桌上的人拉走,士林倒是觉得可以让自己好好听戏。
戏倒是生僻,叫《金弹记》,原本应该是一个须生加小生的戏,今天变成了两个小生的戏,看得出是两个旦角儿反串的,多少有些扭捏的痕迹。
对面的任飞雨看出了士林的疑惑,说这戏讲的是汉武帝和韩嫣的故事。
士林这时才想起,好像《史记》佞臣传里有过记载,只不过读这书时太小,有疑问但还缺乏疑惑和提问的勇气。
许是酒没喝够,台上那戏唱得有气无力,两个人嬉戏大于做戏,只能靠露骨的噱头吸引人们的注意。
士林和任飞雨一下就没了看戏的兴趣。任飞雨看士林兴趣索然的样子,给他讲这戏的背景:“这戏的渊源出自《史记》佞臣传。韩嫣这人历史上确有这么个人,是一个侯爷的儿子,从小跟武帝一起长大。武帝跟他情谊深厚。即位后又对他宠幸有加,直至官至上大夫。”
“这个人为人估计高调跋扈,由此得罪了很多皇亲国戚,最后因为多项罪名被这些权势人物弹劾,皇太后最终发怒,找了个擅闯后宫,淫乱纲常的罪名,赐死了韩嫣,就算是武帝求情,都没有挡住他的死。
也是仗着皇帝的宠幸,韩嫣趾高气扬,志得意满。不过,每个朝代都逃不过,得势之人难免飞扬跋扈。这韩嫣到底是年轻人,喜欢用弹弓射杀猎物,而弹丸全部是黄金做的。长安那时有童谣:”若饥寒,逐金丸。”京城里的饥寒儿童每每听到韩嫣外出狩猎,闻风跟在狩猎队伍的后边,一不小心就可以捡到金丸。”
“大凡历朝历代,得势之人皆有非常人的举动,年轻气盛,自视过高,自以为是,皆是伤人伤己的利器,不过这就是人性,概莫能外。”
“不过相反我到觉得两人背后的故事值得玩味。史书上语焉不详,或者是用另外一种方式记录了真实的事情。在这点上我还真有些佩服太史公,只有他能够大胆直面眼前发生的故事,才不管你皇家还是百姓。在他之后,我很少看见正史上有这样的描述。但不管怎样,这些爱都值得珍视。”
桌上的其他人,看任飞雨侃侃而谈,都一副云山雾罩的表情。凤生看任飞雨跟士林说得投机,索性跟任飞雨调换了位置。
到得此时士林才想起当初的课文,有这么几篇引发过他的疑问,这皇帝为什么无端对人这样好?只是这些无法问先生,这些都算是上不得台面的问题,由此只在内心里勾画出了别有用心的风景,当初还真好好读过几遍。如今这些问题坐了实,反倒是安下了心,像是遇见了知音,千年的同道跨越时光相遇,心中难免涌起千头万绪。
韩嫣字王孙,弓高侯颓当之孙也。武帝为胶东王时,嫣与上学书相爱。及上为太子,愈益亲焉。嫣善骑射,聪慧。上即位,欲事伐胡,而嫣先习兵,以故益尊贵,官至上大夫,赏赐拟邓通。始时,嫣常与上共卧起。江都王入朝,从上猎上林中。天子车驾未行,先使嫣乘副车;从数十百骑驰视兽。江都王望见,以为天子,辟从者,伏谒道旁。嫣驱不见。既过,江都王怒,为皇太后泣,请归国,入宿卫,比韩嫣。太后由此衔嫣。嫣侍,出入永巷不禁,以奸闻。皇太后怒,使使赐嫣死。上为谢,终不得。嫣遂死。嫣弟悦,亦爱幸,以军功封案道侯,巫蛊时为戾太子所杀。
韩嫣好弹,常以金为丸,所失者日有十余。长安为之语曰:“若饥寒,逐金丸。”京师儿童每闻嫣出弹,辄随之,望丸之所落辄拾焉。
这文章时隔好多年在士林头脑里复现,没办法,这就是做戏子的好记心,老天赏这碗饭吃。
这一折戏讲的是武帝听闻韩嫣用黄金做弹丸,规劝他,要他循规蹈矩,低调行事。韩嫣恃宠而骄,耍赖犯横,又在武帝面前撒娇卖萌,搞得武帝头大又满心欢喜,最后笑骂着不了了之,甚至还附加赏赐了韩嫣珍玩才算了事。
两个艺人没有火花和默契,一个没把武帝的宠溺、怜惜和气度演出来,另一个没把韩嫣的骄横、机灵和可爱演出来。这戏就显得干瘪而无灵性。加之唱词过于粗俗直白,把重点倾向于双方肉麻的调情上,唱词失去了审美的价值。两个演员基本上靠在台上抖小机灵,和一些出格的举止,以及一些露骨的挑逗、暗示吸引观众。观众倒是哄笑连连,但基本在戏外,他们起哄的是两个戏子在台上的作态,或者说是下流本身。
一出戏完毕,在席上并没有引发多大的波澜。难道私坊戏就是这样的,士林心里想。
一旁的任飞雨倒忍不住笑骂:“题材倒是个好题材,就叫这帮人给糟践了。”
士林也觉得这戏写得粗鄙不堪,编和演更是有问题,纯粹以露骨粗俗作为卖点。士林在想,要我来写,肯定比这写得更好。只是在外人和同行面前,他不愿流露这样的情绪。
任飞雨问士林:“老弟怎么看,这本来是你的专长,你才应该是内行。”
“这戏我从来没看过,真不好发表评论。”
“哟,你还从来没接触过私坊戏。”
说得士林一阵赧颜。凤生解围道:“是师弟的师傅要求严,从来没让他接触到这些东西。他师傅教他走的是雅致的路子。”
任飞雨笑道:“其实你可以看看,真的有不少好题材,是有可能出好戏的。我知道小生担纲的戏不多,一不小心可能沙里淘金。如果再配上老弟的风姿,不知道要倾倒多少同道,只怕到时候你的哥哥是不肯的。”
回到座位上的胡立三倒是宽厚地笑笑,不置可否,但忍不住拿起了士林的手放在自己掌上摩挲,眼含柔情地看着士林。
看胡立三这样,花非花起身去推胡立三:“我们一群戏子说点私房话,你在这里碍什么眼,酒也喝不爽性。去,看你的老相好去。”
胡立三倒没有生气,只是笑骂着叫花非花不要喝醉,又随口问士林要不要一起过去,士林赶紧摇摇头。
跟几个适意的人坐在了一桌,士林渐渐地脱去了拘谨。好奇地问道:“这私坊戏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飞雨说:“据说这戏的渊源倒是悠久。我也是听说,好像是汉代就开始传下来,那时候大户人家和宫里就有专门的戏班,坊间也有这样的专有场所。用现在的话说应该是一种私人定制戏剧,主要内容涉及到情色、私密等不宜在公开场所公演的剧目,满足了特定人群的心理需求。但是一个事情太悠久,就不好说了,又没有文字传承。倒是在前朝有过一次高峰,甚至留下过佳人佳话,那是有几个好去处,经常上演一些高质量的戏,至今为同道津津乐道。比如北方京城的折桂楼,南方福州的梦江南。这戏满足了大家借景抒情,宣泄风情的需求,也满足了一些人借此宣淫的要求。当然,并不是所有戏都格调低下,其间不乏精品,只是这通常都在高门里,懂戏的和能做出精品的是需要门槛的,既要懂又要有资本。据说,最鼎盛的时候,留下不少好戏,至今还为人们心心念念。后来不知为什么,这东西衰落了,矮化了成了宣淫而非宣情的东西,就像你刚才看到的。应了那句话,在对的时间有对的人才能成事。不过这种人对这样的戏永远是有需求的。”
凤生忍不住插话了:“任先生不要有偏见,这东西在我们的戏班里倒是养活了不少人,好多同门是靠这个救了命。在戏班子里有很大部分收入都来自私坊戏,这算这种人的福利,既演了自己想演的戏,一不小心还过了瘾。当然也有不是的人参与,但首先得对这个接受,还得托门子,反正得有让别人占便宜的准备的。”凤生说完这些有些胆怯地看了下任飞雨,见后者眼里满是鼓励又继续道:
“要知道这戏班里,大多是些苦寒子弟,那有什么文化,他们也就是把师傅教的东西复现一遍,好多并不懂里边的深意。好多人只是把这当成糊口的手段,博人一笑而已,没有能力做更好的东西。”凤生说这话时低落了情绪。
“刚才看了这戏,觉得差戏眼,就像任大哥说的,如果找到高人重写戏文,这样的题材是可以出好戏的。”士林把话头接过来。
这边琴师陆谦益插话道:“公子妙人也,懂戏。”
此时这一桌基本上留下的都是戏班子里的人了,有了共同语言,气氛也就热闹起来,叽叽喳喳的。
这时花非花嘟囔道:“这有什么难的,省城里有个教授,就是这种人才,那人有文化,会讲典故,懂戏,据说戏文也写得好,人还长得不错。”
“那还不把他变成你的老斗?”刚才在上面唱戏的一个戏子打趣道。
“疯了,一个穷教书匠,老娘要的是钱。”花非花露出了伶牙俐齿。
“那你不如给大师兄写信,他那里有钱的老头子一抓一大把。”凤生没好气地怼道。
“谁愿没事伺候老头子。”
“你就没有老的时候。”凤生气恼地说。
“咦,我们这儿就有专好这一口的。”另外一个在畅春园唱戏的伶人故作神秘道。
“谁呀,谁呀?”这一下引起了桌上伶人的好奇。
“秋水巷的柳五,他那院里就收了好几个老头,其中就有几个没钱的。”那人也一下来了精神。
“哇,我听说过收破烂的,还没听说收老头的。”花非花又冒出了他的阴阳怪气,只不过口齿已经含混,估计喝了不少。
“别这样说柳五,他的善举倒是个感人的故事。”刚才唱戏的那个伶人反驳道。
众人纷纷说那说来听听。
“那还是前朝的时候他那个相好在这儿为官,两人好上了。后来那人又给派去了外地,后来变天了,军阀又开始混战。两人失去了联系,后来联系上了。那人的老婆得了重病,安家在承德。柳五去了承德,那人说这个时候不能离开老婆,还有孩子还小,没办法离开。加上这个时候,他只能在一个政府的机构当个小职员,没法养活柳五,希望他回去。那人也就随口一说,说等我老了,没有拖累了,我整个都是你的了。柳五比那人小了十几岁,就凭这句话等了那人二十年。那人已经老了,老婆死了,儿女长大自立了。两个人终于在一起,可惜好景不长,那人不久以后就病死了。柳五这辈子没成个家,就这样苦苦等了二十年。后来,柳五看这种人晚年可怜,只要他知道的,别人愿意他都接到他的小院。他有时也哀叹,现在我葬他们,来年谁葬我。”
这话说得大家一阵唏嘘,戏班的熏染强化了他们的共情能力,桌上的人各自为自己的境遇伤春悲秋。
花非花叫了起来:“那今天为什么不叫他来,至少能让别人好好吃一顿。”
“这名单是老屁给定的,不是谁想来就来。”凤生给了他一个白眼,随手去抓他的酒杯,被花非花躲闪过去。
“凭什么,凭什么是老屁。”花非花索性就发起了酒疯:
“老屁,你他妈在哪儿,你给我出来,你这没眼力见的,为什么不叫上柳五?”花非花高叫道。
这时大厅影壁处传来了声音:“谁他妈叫春呢?”刚才那个穿厨师服的男人出现了,手里端着菜,嘴里一边骂骂咧咧的。
就近的那一桌跟他打趣:“没吃的了,这老屁是怎么回事,打瞌睡了吗,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另外一个接话道:“什么日子,热烈庆祝胡司令又获得一个玩物。”
有人阴阳怪气:“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高贵,都是这种人,他妈的还能玩出花来。”
看得出老屁跟这群人熟稔,一边回骂这这群人,一边往前走。有人想拦住老屁,把菜留在自己桌上,被老屁用腿踢开。于是众人口诛笔伐,有人去扯老屁的衣服,有人做出掏裆的举动,大家又笑成一团。
老屁也不恼,说:“都不去帮忙,我只有一双手,一个个好吃懒做的婆娘,没吃的活该。”
说完径自把菜送到了士林的这一桌。他冲士林一笑,放下了菜。然后问:“谁刚才在喊我?”
那花非花涎一双醉眼,口齿不清说道:“是老娘叫你,我问你为什么不叫上柳五?你他妈势利眼呀。桌上没菜了,你在厨房被人干了吗?”
士林一惊心想这就是老屁,自己的管家,怎么就一个粗野的汉子。
只见老屁对花非花吼道:“你他妈傻呀,今天是司令家属聚会,柳五是家属吗?”
众人哄堂大笑。有人别有意味地看着花非花。
那花非花涎着眼,乜着众人大着舌头说:“你们谁他妈敢保证没跟他有一腿。”
他挑衅地看着大家,眼风扫过了场上的所有人,最后把目光定在了士林身上,嘴角扬起了阴毒的笑:“你只是其中一个玩物,别得意。”
大厅里一下没了声音,只是短暂的停顿过后,人们又开始了嗡嗡的议论声。
看不下去的凤生站起来,在花非花头上拍了一掌,说:“你不说话要死。”
那花非花仰头去看,见是凤生,眼里的愁怨百转千回,无以倾泻,最后带着委屈低下头嘤嘤地开始哭泣。凤生见状,放下了准备拍第二掌的手,一时有点不知所措。许是受了花非花的感染,凤生眼里也浸出了泪,忍不住用手去抚摸花非花的头,那花非花顺势倒在了凤生的怀里,哭出了声音。
凤生脸色尴尬地对着士林说:“这家伙就是不能喝酒。”
“凭什么,他不过就是个雏儿,在畅春园,我可是唱念做打的花魁。胡立三你这没良心的。”花非花在凤生怀里哀嚎。桌上的人一时无话,看着这人五味杂陈。
士林一时无措,忍不住拿眼去找胡立三,看见胡立三已经向这一桌走来,他脸上带着微笑,好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边老屁终于出手了:“你他妈是来闹洞房还是砸场子的,不打真要上房揭瓦了。”
伸出手楸住了花非花的耳朵,生生地把花非花拎出了大厅,一路上那花非花发出瘆人的嚎叫,凤生跟了过去。
这边的闹声惊动了所有席上的人们,这一幕带给了大家短暂的沉默。
任飞雨轻声安慰士林:“没事,每次喝酒总有人发疯,权当是宣泄。”
毕先忆的那一桌开始了嘀咕,有个人喃喃道:“那花痴又开始发疯了。”
立马有另一个人接话道:“呸,什么玩意儿,一个破烂货,除了借酒撒疯,还能有什么本事。”
毕先忆浅笑道:“我觉得我还是先撤吧,免得一会儿醋泼到自己身上,倒是说不清道不明。”
“别呀,难得有这样免费的好戏,不看白不看。况且这种事情少了别人也不能少了花蕊夫人你。”
“呸,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毕先忆作势嗔怪,但还是心不在焉。望向大圆桌,胡立三正在安慰士林,那样态满是谦卑小心,十足的老牛嫩草的卑躬屈膝。毕先忆心里暗地里一声哀叹,往事随风,自己的一厢情愿终究成空。想当初在胡立三最为落魄之时,是他慧眼识珠,一眼看出胡立三非池中物,几乎倾其所有帮助胡立三打下山头。当然他图的并非是胡立三的势力和野心,而是看中了胡立三的血性和阳刚,他的梦想是跟胡立三相知相守,享受呵护。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的想法在胡立三那里碰了壁。作为补偿,胡立三发达后,对他报恩很多。就这样至少在雁城毕先忆算得上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这些皆是胡立三在后面鼎力相助的原因。这个圈子里都知道,外人办不了的事,没有花蕊夫人办不了的。灰了心的花蕊夫人已是衣食无忧,平日里除了票戏,也就易下装,算是被胡立三伤了心。可他却在拥趸的心中堪称以德报怨的大妇,在被负心郎厌弃后还能忍辱负重,乐善好施,处处维护情郎的声誉。人们纷纷为花蕊夫人不平,只差没有上门对胡立三兴师问罪了。当然这并非为了心中的正义,皆是他们对花蕊夫人有所求。
望着人到中年的胡立三,毕先忆心中有万千感慨,这正是男人最好的岁月。年轻时的胡立三只知道欲,到了知情的年纪,两人已擦肩而过。看见胡立三的作态,他感到又好笑又好气,他又何曾这样待过我。当年自己不管不顾的倾囊相助,单那份痴情岂是那小子能比。他对士林有一种天然的厌恶,皆是因为来自下层,对这种有良好教养的人有天生的反感。得,别看你现在装得清高,你就等着成为下一个我吧,老娘多少知道点胡立三的心性。不过日子还得过,戏还得演下去。
这时耳边传来同桌人的议论。
“一会儿使劲灌他酒吧,让他今天晚上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在这一桌不乏毕先忆的拥趸,花蕊夫人的花名也并非浪得虚名。能察言观色之辈很快就觉出了花蕊夫人的情绪,难免同仇敌忾。
“最可恨是他身边的那个人,滴酒不沾,装什么清高,不过就是个戏子。”这一个更是不嫌事大,鼓吹起陌生的仇恨。
“一会儿好好羞辱他一番。”善妒是这群人的底色,其间夹杂着莫名的恨意,享受着阴暗的快意。只是那士林不知道,就这样无端成为了公敌,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看来今晚的失意人不止自己一个人。
“夫人,你得给我们拿主意,我们可是给你出气。”
毕先忆笑了,看来大多数人还是站着自己一边:“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胡司令,他有常性吗,也就图新鲜,玩不了几天,到时候,不管你什么大家子弟,照样灰头土脸。在我们这儿有什么清高可装的,计较也不在这一时。”
“你们要灌酒我也不拦着,原本是别人的喜事,敬酒也算是给别人添点喜庆。”
在另外一桌的杨正邦也冷眼地看着这一切。他离开那一桌是忍受不了那一桌的气氛,他不是这种人,有着局外人的清醒。杨正邦当初是土匪,胡立三收编队伍时进来的,粗通文化,完全的草莽习气。因为胡立三也算是草莽出身,两个人算得上意气相投。虽然在兵营的岁月里,胡立三跟他有过几次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他能够接受,彼此都是血气方刚的年岁,见怪不怪。但是这不是他紧跟胡立三的理由。他要的是前程,既要有钱,又要有势,否则提着脑袋干嘛。杨正邦有点不以为然,觉得胡立三未免小题大做。这小子除了一身好皮囊,不就一个戏子,不值当。他只关心他的利益,他怕胡立三玩物丧志,违背了一起打地盘的初衷,附带断了自己的前程。他心里有怨,总觉得现在得到的抵不上当初付出的,我一个大男人连身子都给你,图的是泼天的富贵,而不是媳妇的憋屈。于是借故来到了坐着士兵的这一桌,生着自己的闷气。
老屁看见了士林就失态了,一想到日后要伺候这样的主儿,他一下就乱了方寸,这种可人儿只能是书上和画上有。望上的第一眼就丢了魂,他像是被施了定身符,他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可人儿打中了他的心,一阵酥麻的暖意传遍了他的全身。他跟圈子里的人熟稔得很,跟这群人混,好多年来他都觉得自己除了一张男人皮,差点就被染成了像姑。看着这可人儿,他想重新变回男人。一个粗野的汉子,有了欲哭无泪的矫情。回到厨房里,老屁心中无端的就一阵慌乱,于是灶上活路手忙脚乱,原本这几座宴席对他来讲不在话下,可他出菜却没了速度,连传菜的士兵都说桌上基本上没菜了。他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心里哀嚎:一个粗野的汉子就不能有爱情?所以他跟花非花是真急了,你吓着了我的人。
花非花在一阵翻江倒海之后清醒了,心里只剩下不甘。他对凤生哭诉:“凭什么呀,这么个不清不楚的师弟,有什么了不起,他连青家班的子弟都算不上,只是他那个野师傅罩着,怕他受欺负才让我们称兄道弟。凭什么呀,人人都护着他。明明就是个破落子弟,可却处处要高我们一等。我就是不服。”
老屁一把掐住了他脖子,他一下就没了声音,他看见了老屁眼里露出的凶光,这已经不是那个平素跟他们插科打诨的老屁,身上满是杀气,他害怕了,这是动真格了。
圆桌上胡立三温言地安抚着士林。只是士林好像并不领情,他就算是再青涩,也算是看懂了今晚的戏。
“你是让我来看戏的,好像我们的交易里没有这一项。”士林似笑非笑地看着胡立三,轻声说道。
“啊,看戏,当然要看,一会儿再让他们给你演几出压箱底的,保管你过瘾,实在不行我亲自上场。”胡立三顾左右而言他。士林也没有跟他计较,而是奇怪地看着他。
“他们不少人恨我?”士林有所指,更希求得到答案。
“他们敢。”
“但是架不住肚子里恨。”
“他们是嫉妒你,别当回事,也不看看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胡司令是不是一直都这样喜新厌旧?”士林面含讥讽,觉得真这样对自己倒是一种解脱。也许这交易很快就到头。
“那是没有遇见可心的人。现在不一样了,我遇见了你,再不会有这些破事了。”
“那你今天摆这一出是什么意思,是给我示威,还是给我警告,说你胡司令有的是人,不在乎我这一个。”
“搞错了,我是想让你高兴,我以为你在欢场上这些事情都懂,以为你喜欢。没想到你单纯得这样,我算是捡到宝了,更稀罕你。”
“还有没把花非花怎么样吧,他毕竟是我的师哥。”既然得不到答案,士林也就转了方向,追究下去他也觉得无聊。
“啊,怎么会,他就是这样,喝了酒就喜欢这个调调,醒了酒就变成了正常人。”
果不其然,一会儿花非花回来了,现在看起来一点没有醉态。跑过来跟胡立三和士林道歉,说自己喝醉了,胡言乱语,要他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呆会儿给大家唱戏算是赔罪。
士林不知道老屁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这样就把花非花给收服了,不觉对老屁另眼相看,但心中多了一层顾忌。
老屁接着跟胡立三道歉:“对不起,司令,我没照顾好少爷。”
“少爷以后遇见这种事情招呼一声,或者一个大嘴巴抽上去,别跟这帮野娘们客气。”应知秋温言地对士林说。
士林笑了,说:“你就是秋叔吧,刚才就差你,坐下来吃点东西,以后这个家还得靠你操持。”
到此时,士林才算仔细看到应知秋的样貌。这是个骨骼粗壮的高大汉子,瘦削但是筋肉饱满结实,五官倒是端正,甚至可以算是相貌堂堂,只是脸上深深浅浅的深红疙瘩毁了老天的赐予,让他多了狰狞的气息。
见士林这番客气,老屁倒有点手足无措,扭捏起来,恰好遇见高企我回来:“你在这儿干嘛,桌上已经没菜了,还不回厨房里去。”
老屁听了这话,索性一屁股坐下:“我累了,不炒了,已经叫八虾炒了。司令,这宴席办得不值当。我这是包饺子喂猪,都他妈一群白眼狼。你别见气,四少,这帮孙子就这德行,记吃不记打,好端端一场欢宴搞得这般扫兴。”
胡立三倒也宽厚,笑说道:“大家许是高兴,喝了酒,放肆一点,不碍事。只是菜要管够,既然请了客,就要让大家满意,哪有主人撂挑子的道理。你说呢,林儿。”
士林一笑,他不好表态。
这边高企我接过老屁的话:“老屁你过了,那轮到你妄议司令的,何况这里还有任先生呢。”
任飞雨忍不住出来解围:“没事,其实他们也未必完全有错,他们更多的是失落。”这话至少给胡立三做好了铺垫,只是听完这话胡立三显得沉默而略显尴尬。
任飞雨今天倒是真为胡立三高兴,作为同道,他虽然有想法,但有自知之明。善良的想法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何况这士林给他的印象不错,他听过他唱戏,这是个有内涵的伶人。遥想当年任飞雨算得上是胡立三的拥趸,在欢场里听说了胡立三的名声,主动找到了胡立三,自荐鞍前马后,为胡立三的壮大出了不少力气。只不过有些东西注定有缘无分,多年来大家虽为同道,但仅是以知心朋友相处。胡司令发情,倾吐的对象往往就是任飞雨,几经风雨任飞雨算得上知胡立三根底的人。
搜索关注 连城读书 公众号,微信也能看小说!或下载 连城读书 APP,每天签到领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擅自转载本站内容。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反动、影射政治、黄色、暴力、破坏社会和谐的内容,读者如果发现相关内容,请举报,连城将立刻删除!
本站所收录作品、社区话题、书库评论及本站所做之广告均属其个人行为,与本站立场无关。
如果因此产生任何法律纠纷或者问题,连城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