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6311 更新时间：24-12-19 21:06
到了开学的第二周红生才发现自己的孤独。他从小没什么朋友，是自己的病闹的，还有就是研究院的环境。他没有学会如何跟自己同龄的同学相处。在一种无奈之中，他只能埋头学习，很快他的专业课成绩又领先了别人一大头。
第二个星期的周六下午，这时的校门处正是进出的高峰，有三五成群学生笑闹着走出校门，有老师家属大包小包的往家属区拎东西。周六的黄昏总是这样充满了市井气，满溢着欲望的放纵和欢欣。应红生欢喜地往校外走去，终于可以回家了，父亲上周从上海给他带回一件白色的灯芯绒夹克，在校园里引人侧目。他突然有一丝想念父亲，到了这个岁数还能这样宠着他。于是这个周末，家在他眼里是温暖的，也为能回家感到庆幸，他不必像那些外地的同学有家不能回。
可刚出了校门，他看见了马路对面的青栗俊，夕照迷了他的眼，他一阵恍惚，心里闪过一丝落荒而逃的念头。可是青栗俊已经迎面而来。那张肥胖的脸此时满是汗珠和油光，此时满溢这笑容。应红生第一反应就是赶快逃离熙攘的人群。
待过了马路，到了僻静处，应红生质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青栗俊才不管他的一脸气急败坏，用手里的手帕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应红生心想你别当街给我拿手帕扇脸。可是青栗俊偏偏一只手叉着腰杆，另一只手拿着手帕在脸上扇了起来。应红生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你这孩子，这么热的天，我大老远跑来，也不问声好，就这么凶巴巴的。”
应红生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往前走，现在离开学校越远越安全。要被人看见，恐怕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跟他单独相处可能忽略他的特别，但是放在人群里就格外扎眼，有着浮夸的造作，那女气被放大了，他心里害怕
青栗俊跟随着他，嘴里嗔怪道：“周末为什么没有去跟你约的地方？要知道我在那里苦苦地等了三个小时，差点没把腿站断，心里还担心着你呢，是不是病了还是遇到其他什么事。又没有强求你必须来，来不了，打个电话也成呀，又不是没有给你留电话。”
终于到了无人的地方，应红生猛地站定，口气生硬地问道：“说吧，你是怎样找到这里的？”
青栗俊一脸无辜地望着他：“这孩子怎么啦，吃枪药了。我去了你家，结果没见到你，那屋子的邻居告诉我你上了大学，住校了。你说，你这孩子考上了大学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都不告诉我，我也应该给你买礼物呀。怎么啦还防着我？我会害你吗？”
“你怎么能到那儿去？”他倒是有点急了，同时也感到恐惧，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这人怎么这么卑劣。他总觉得这种交往应该有一条边界，双方都不应该过度介入对方的生活。他自以为理所当然，这应该是双方交往的底线。嘴里也就嚷嚷道：“你不把这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你是不会罢休的，你怎么能没有征得我同意就敢做这样的事情。我怎么跟别人解释，他们要是看出什么，我怎么办？”心里边又暗幸，幸亏没让刘工知道这件事情，不然别人会怎样以为，自己在他的房子里做了些什么，想到这里对刘工，那个可怜人心生歉意。
青栗俊解释：“我又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既然有心跟你交往，当然对你要有所了解，要知道这种人里复杂得很，其实是个好事呀，你担心的也是我担心的。再说了，我怎么就昭告天下满城风雨啦，我脸上刻字啦？”
这好像说得过去，又是另一条规则，可是他在偷换概念。
“你就算是有充分的理由，可是你没有征得我同意，这也是人品问题。”
“好好，我错了，我是该先征得你同意，可是我也得见到你人呢，人家是担心你，没顾得上这些，怎么啦，罪不该死吧。何况你也给我撒谎了，那里并不是你的家。”
“可我也不知道你的家呀，我也没有打听你的家。”
“不是给你了电话，而且告诉了我的单位，这算是信任你了吧。”
红生心想，这也算站得住脚，但是这中间肯定有问题，我被你的诡辩术绕晕了，我还看不出你挺能说的。只不过找不到理由反驳，也就低了声音，问：“你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你怎么跟他们解释我们的关系？”
“嗨，这你不用担心，怎么着我也算是演戏的，我说你喜欢听戏，想跟我学戏，没想到那些邻居居然是戏迷，一下子就想起了我的名头。”
“可我对这些一窍不通，也没有兴趣，而且你要我跟别人怎么解释？我怎么就跟你这样一个岁数这么大的唱戏的有关系？你是不是太过分了点？”他已经不管不顾了，放大了声音开始嚷嚷。
那青栗俊倒是笑了起来：“逗你玩的，我是这样对他们说的，你是学雷锋做好事，捡了我的钱包，给我送回去。我要登门道谢，你就带我到了这个住处，我知道了你的家。因为投缘成了忘年交，这不老家寄来点土特产，心想给你送点过去，结果没想到你已经上了大学。这才知道你是借住别人的房子，做了好事还不张扬，算是个好孩子。”
红生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不过心里多少平静了些，这谎话虽然编得牵强，至少说得过去。心想我就是那钱包，不过听说他没有见到刘工，他多少松了口气。不过心里还是抱怨着，凭什么，我跟你也没什么，你就理所当然地想介入我的生活。我压根就没有想跟你有其他的交集，何况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居然找到我家。不过还是觉得有点寡情，想到曾经跟他有过的缠绵，难道跟他就只能是性伴侣，不过这样好像更可耻。一下子就泄了气。
不过要怪也只能怪青栗俊，他是他的启蒙者，同时也是这隐秘王国的向导，是他自己给他开了一扇门，让他看见了平静生活之下一个神奇的世界，那里应该有无数的人，无数的事，让人鼓胀起欲望的翅膀，有了更野的心思。所以在这种意义上讲，青栗俊又是自己的埋葬者，当欲望退潮，应红生也有了重新审视青栗俊的心思，认为他太老，他们太不相配，别人问起来他找不到合适的托词。其实这些都不算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之间缺乏一些东西，他一时说不清楚的东西，应该是跟感情有关，是爱情，但好像又不是，在他的头脑里他固执地认为这种人之间不应该有爱情。在生理的熟稔和满足之后，他好像有着更多的追求，他不知道是不是感情的需要。就像口渴了喝饮料，越喝越口渴，这东西也是这样，好像他越排斥心里就越渴求这东西。那是一种自发的需求，他不知道它源于什么，只知道自己分裂成两个自我，一个说要，一个说不能要。那是什么？依恋，对青栗俊他谈不上依恋，很久不见也不想。更多的是一种依赖，就像是被宠坏的孩子，自己不知道吃饭，只有饭端到嘴边，才想起饿来。
只是他心里隐约有个人，模糊的但是又坚定地楔入了他的心里，很近但又很远，他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只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
还有就是他有私心，自己这么年轻，还可以经历更多的人更多的事，眼前这个世界我还没有游历，你就要我专属你一个人，这好像不公平。他就主动想中断跟青栗俊的关系。所以按他们先前的约定，他周末没去赴约，青栗俊给他写的信他也没回。心想这信号已经够明确了，明白了也就自然中断了往来。可惜这些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没想到青栗俊会找上门了，居然找到了学校，他要干什么？
仅仅这一条，就让应红生有厌弃青栗俊的理由。不过他有更多的理由厌弃青栗俊了：他们没有共同的语言，兴趣也不一样，似乎不是隔了一代人，流行的话是代沟，现在是代沟加上代沟，那就是代代沟。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路上。
“哎，还真生气呢？总得给我说说话吧。”走过一大段路后，青栗俊有点气喘吁吁，脸上又开始冒汗了。
应红生看了他一眼，好像心里边也没有那么大的气了。不过在这个还没有找到猎物的周末身边有个人陪着好像不是个很坏的事情。不过心中的不甘还是存在，想到这里开始迈开腿向车站的方向走去。
这边的青栗俊急了叫道：“哎，干嘛急什么，再转一转，你也不看看我大老远来接你。”
他心里多少明白转一转的意思，不禁暗骂道，你不就想干那些事情。可是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嘛，除此之外他并不指望跟他有其他的交集。一想到自己也是这般的下作，不禁对自己气恼。不过还是停下了脚步。
“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我可以改呀。”青栗俊看见他真的恼了，不由得低下了声音。
应红生内心笑了，你倒是跟我演戏，你以为我看不出。不过终究还是缓和了脸色，他原本想跟青栗俊说一刀两断，只是别人已经到了低声下气的份上，好像这话有点说不出口，何况现在在这嘈杂的大街上。
这一切好像都被青栗俊看在了眼里，岁数大一点就是不一样，说出来的话就有了那么一点中听的意味：“要不，我们就不回去，我带你去个地方，我们好好聊聊，看得出你好像是有心事。”
应红生也就顺从地点了点头。随即跟着青栗俊朝一个陌生的车站走去。他没想到在他大学的背后又是一个他完全不知的世界。那一路公交车，从他的学校背后开往江边，他没有想到这些看似无路的小路之后有着这么大一个世界，这个地方离他熟悉的环境如此之近，但是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世界。经过一条崎岖蜿蜒又陡斜的路，他们来到了一个镇子，青栗俊告诉他这是个古镇，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个貌似现代的闹市里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僻静的小镇，这里没有楼房，没有公路，多的是青石铺就的小路，在白墙黑瓦的房屋之间穿行。小镇里人烟稀少，还没有完全到下班的时候，青石板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所以青栗俊牵住他的手他也没有拒绝。很快青石路到了尽头，这里已经没了房屋，眼前出现的是长满青草羊肠小道。他不禁拿眼去看青栗俊，眼里满是惊奇，青栗俊像是理解似的，对他眨了眨眼，在他的手上捏了捏示意他往前走。那些泥土的小路一直往下，到了尽头是一片平缓的沙滩，然后是江水。他觉得奇妙，这里离他的学校并不远，居然是另一个世界。沙滩上一个人都没有，想来也是，谁会没事劳神费力地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来，人们现在都急着改变自己的生活。
他们找了一块干燥的沙地，背后刚好是一个山坡，完全能够挡住来自镇里的视线。已经没有劲头的太阳把江水照射得波光粼粼，应红生都有点恍惚，忘了跟着到这里的目的。只是觉得在这个辽阔的地方心旷神怡。一边的青栗俊从裤兜里摸出一块电子表递在了应红生的面前。看着应红生不解的眼神，青栗俊说：“给你的，你考上大学的礼物。我现在不比当年，拿工资吃饭，没什么钱，你就别嫌弃。”
应红生有点忸怩。
青栗俊说：“拿着吧，又不是什么贵重礼物，再说你上学也应该有块表。”
父亲是摘了自己的表给他，被他坚决地拒绝了，那天他心情不好，才懒得搭理他父亲。妈妈也说，等着出差到上海给他带一块国产表吧，小孩子哪能戴这么高级的进口表。况且你也得注意女儿的感受。
他收下了。不禁为刚才的恼怒脸红。
“说吧，孩子，你是有心事。”青栗俊这时倒是一脸正色。
轮到应红生嗫嚅了：“我原本是想，我们年龄相差这么大，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共同的爱好，在一起会让人生疑。不应该再交往了。而且，我觉得这样不正常，我想戒掉这毛病。”
“遇见其他人了？”
“没有。”他倒是尝试过，去了那些青栗俊给他指点的场所，的确遇见到些人，不过要不就是自己看不上的，要不就是别人看不上自己。其实绝大部分来自于他的生涩，有很大部分人并不确定他是不是，他还没有学会勾引人。总之他的尝试都是不成功的。
“听着，你是好人家的孩子，你撒不来谎。总是有什么事情发生让你有了其他的想法，说出来吧，我也算是过来人，也许能帮你。”
他还是说了，说他的不正常，说他的不甘，还有他的顾虑。
青栗俊听完笑了。“嗨，我以为多大事情。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你只能属于我。你以为我这么大岁数还是做梦的年龄。我告诉你这把岁数已经把这些看透了，何况我们还差这么一大截岁数。你说的这些都是你自寻的烦恼，你发觉没有，这些都是对一夫一妻制的模仿。你还小，就算是婚姻，一夫一妻制就牢靠吗，人的欲望岂是一个一夫一妻制就能满足的？你以后会遇到的。我就觉得这种人有一部分就是傻瓜：好不容易让你挣脱了枷锁，可你还像个傻瓜一样千辛万苦去把它争取回来重新把自己铐上。这种人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上帝的弃儿，选出来的劣种；要么就是新世界的幸运儿，用他们实践来挑战人类自以为是的陈规旧俗。原本你们可以，尝试新模式的生活，挑战人类陈腐的禁忌。知道吗，我们就是一群试验品，上帝的选民要么恶魔要么天使。也许人类就是把我们当成的开路的先锋，可是架不住这些还要去走回头路。
所以呀，你跟我交往，别有什么顾虑，我不会跟你做什么限定，以后你就会看出我的好来，好多事情我都可以给你拿主意，要是遇见合适的人我还可以给你介绍。”
“总之，我不能经常跟你在一起，能不能找到我想要的人也需要我自己试过才知道。你不能纠缠我。”应红生像是赌气一样把话说出来，发誓要改掉的毛病已经开始松动。
“我当然不会纠缠你。我也有家庭，再说了，我也算是这个城里的名人。多少顾忌点影响。只是呀，你的那些顾虑呀，也不是没有道理，这种事情一定要看准人，否则就贻害无穷。好了，这样算起来，我还是有点用的，至少可以随时提醒你，给你讲讲这个圈子里的事情，免得你上当受骗吃亏呢。
好啦，不说那些不快的事了，我们就在小镇里吃饭，也算是晚来的庆祝。现在摸摸我。”
体息的交换让他一阵轻松，嘴里也就口不择言：“那我找其他人你不会在意吧？”
“要找就找，我还拦得住你，看你能找到比我对你好的。”
落日的最后一点光亮无声地随着江水流走，周遭浸在青黛之色中。落日的余晖中，两个人化为了剪影，不断变换出各种身形，只是少了看客，荒废了这少有的风景。
两人在古镇上的小饭馆吃的晚饭，小店里供应的都是刚从江里捞出的河鲜，味道家常而鲜美。不时吹来的江风带来一股清新，经过了这一番，应红生好像是彻底的放松了，一下子就解除了浑身的束缚，那黑夜的凉爽助长了他想放纵的欲念。所以当青栗俊提议喝点酒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犹豫的答应了。当是自己的成人礼，他在心里劝慰自己。
酒过了几杯，青栗俊点燃了一根烟，惬意地猛吸了几口，香烟好像是熏迷了他的眼睛，他偏过头像是躲避，眼睛却乜视着应红生，脸上涌起了一种意义不明的笑意。
“怎么啦？”
“你，真以为回得到过去，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我不知道。那又怎么样？”应红生因为酒精的作用，脑袋已经开始不那么灵活，但是又有了一种恶意的快感，好像给了他放肆的权利。于是回答中有了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也毫不客气地直视着青栗俊。
“没用的，孩子。你戒不掉的，这不是病。证实了这隐秘的天地，你就开了一扇门，一扇你只能向前的门。你进了这扇门就注定回不去了，哪怕是你想当然地要回头，那些都是你自欺欺人。从你认识我的那天起，你就像是处子一样失了贞，你都没发觉你就变了。你现在的眼神、步态、举止、口气实际上早已发生了潜移默化的变化，是的，也许你可以依靠伪装骗得了局外人，可是你骗不了同道中人，他们都有火眼金睛，一眼就可以把你从人群中区别出来。当然，你也是如此，你以后也能在一大群人中发现你的同类。日后，你面对的诱惑比你想象的大得多，你是逃不过的……”
第一次沾染酒精，轻微的爆裂让这世界变形，仿佛一时间这世界显现出本来的面目，又好像联通了过往的世界，从历史深处走出的人们，影影绰绰，模糊着自己的面容，一一从他的眼前走过，上演前人演过的戏码，又重复后人即将上演的戏码。一时间应红生好像经历了几个世代，历经沧桑让他时喜时悲，无端的生发出感慨又有的莫名的忧伤。
青栗俊的话语更像支催眠曲，诱发他的幽思，填补他单调的背景，一个缤纷的世界在应红生的眼前俨然成形。
至于青栗俊在说什么，应红生已经不大清楚了，酒精已经让他的意识恍惚，甚至出现了幻觉。青栗俊幻化成为了一个巫师，他在念恶毒的咒语，那咒语像硕大的蜘蛛吐出旺盛的蛛丝，把他紧紧包围，越裹越紧，直至他心跳加快，面红耳赤。漫天已经开始下雪，那雪喷洒着纷纷扬扬。雪的尽头是硕大无朋一门轰天巨炮。空气里有了湿腥的气味。我怎么会在船上？
“知道为什么会上瘾，是因为那份情可以让人丢弃一切不管不顾，让你在这世上不再孤苦无依。”
“那是什么？”
“傻孩子，是爱，也许你没遇到这辈子的真命天子，那同样会让你无力自拔，不过也并不是坏事。只是那故事的主角不是我多少让人伤心你就等着吧迟早我会让你爱上我离不开我。你去找吧，找不到或者发现没一个超过我的，我还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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