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225 更新时间:25-12-03 19:06
市一院急诊科的走廊永远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紧张。下午三点的阳光被厚重的玻璃过滤成惨白,斜斜地打在水磨石地面上,映出医护人员匆匆来去的影子。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带着点微涩的刺激,与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交织,构成了陆萧言工作五年的背景音。
他刚结束一台长达两小时的清创缝合,是个酒后斗殴的年轻人,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摘下手套时,指腹还残留着缝合针穿过皮肉的触感,陆萧言甩了甩手,试图驱散那点不适,额角的薄汗顺着鬓角滑落,没入白大褂的领口。
“陆医生,3床家属又在催了,说想转去VIP病房。”护士张雅抱着病历夹走过来,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她跟了陆萧言五年,熟稔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此刻他紧抿的唇线,意味着耐心已近临界点。
陆萧言接过病历夹,指尖划过“脑震荡”的诊断结果,声音平淡无波:“告诉家属,急诊观察够48小时,没问题再转。真有那钱,不如劝他家属少喝点酒。”
张雅忍不住笑了笑。陆医生总是这样,话里带点冷意,却总在细节处透着体恤。就像刚才缝合时,明明是个闹事的醉汉,他还是细心地避开了神经线,嘴里低声念叨“这手还得干活呢”。
她转身要走,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簇拥着一个面色惨白的中年男人冲进来,为首的那个身影挺拔,即使在慌乱中也维持着体面,只是眉宇间的焦灼藏不住。
“医生!快!李总他吐了好多血!”
陆萧言收起病历夹,迎上去的瞬间,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逆光中,那个为首男人的脸逐渐清晰——高眉骨,挺直的鼻梁,下颌线锋利得像刀刻。十年过去,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添了几分成熟的凌厉,可那张脸,陆萧言就算化成灰也认得。
柏南博。
这个名字像一根生锈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心脏最软的地方,带着陈年的钝痛,瞬间让他呼吸一滞。
“陆医生?”张雅注意到他的异样,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
陆萧言回过神,眼底的波澜瞬间压平,只剩下职业化的冷静。他伸手掀开担架上男人的眼皮,又按压了一下腹部,语速极快:“什么时候开始吐的?有没有黑便?既往病史?”
柏南博的目光一直落在陆萧言脸上,从最初的错愕,到难以置信,再到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像沉在水底的石子,隐约可见却摸不透。听到问话,他才猛地回神,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发紧:“大概一小时前,在酒局上突然呕血,他有胃溃疡病史,一直没好好治。”
“送抢救室,准备血常规、凝血功能,联系内镜中心,可能要紧急镜下止血。”陆萧言一边吩咐护士,一边推着担架往抢救室走,全程没有再看柏南博一眼,仿佛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家属。
柏南博站在原地,看着陆萧言的背影。白大褂包裹着挺拔的身形,步履沉稳,后脑勺的发尾被汗水濡湿,贴在颈后。十年了,他从一个青涩的高中生,长成了如今独当一面的医生,可那份骨子里的专注,和记忆里那个趴在课桌上解数学题的少年,重叠在了一起。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密密麻麻地疼。
抢救室的门被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忙碌和外面的焦灼。柏南博靠在走廊的墙上,从西装内袋里摸出烟盒,刚想抽出一根,又想起这是医院,烦躁地塞了回去。同行的助理小心翼翼地递上水:“柏总,您先喝点水?李总应该没事的。”
柏南博没接,目光死死盯着抢救室紧闭的门,喉结滚动了一下:“里面那个医生……你认识吗?”
助理愣了愣,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陆萧言医生,听说挺厉害的,急诊科的骨干,就是性子冷了点。”
陆萧言。
柏南博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舌尖泛起苦涩。是啊,他当然厉害,当年就说要考医学院,要当最好的医生,他做到了。可他也做到了另一件事——彻底从自己的人生里消失,像从未出现过。
高中时的记忆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那时候的陆萧言,还是个爱笑的少年,眼睛像盛着阳光,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他们在篮球架下偷偷牵手,在晚自习的间隙溜到操场角落接吻,在学校后街那家馄饨店,分食一碗热腾腾的馄饨。
柏南博记得,陆萧言怕烫,每次都要他吹凉了才肯吃,像只娇气的小猫。有一次他故意逗他,把刚舀起来的馄饨递过去,看着陆萧言气鼓鼓地瞪他,然后趁他不注意,低头咬住那只馄饨,顺势吻上他的唇。少年的唇齿间,都是馄饨汤的鲜香和彼此慌乱的心跳。
那时候的天总是很蓝,日子过得很慢,他们以为只要藏得够好,就能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那张照片被匿名贴满了校园公告栏。
照片的角度很刁钻,是他们在操场角落接吻的侧影,夕阳的光晕勾勒出两人交叠的身影,清晰得刺眼。一夜之间,流言蜚语像潮水般涌来。“同性恋”“**”“不知廉耻”……那些恶毒的词语,像淬了毒的针,扎向两个尚未成年的少年。
柏南博家境优渥,父母虽然震怒,却也只是把他关在家里几天,最后托关系让他转了学。可陆萧言不一样,他是单亲家庭,母亲身体不好,一直靠打零工供他上学。
柏南博永远忘不了那天接到的电话。陆萧言的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冰冷和绝望,带着哭腔,说:“柏南博,我妈知道了,她……她进抢救室了。”
等他赶到医院时,看到的是盖着白布的病床,和陆萧言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我妈有心脏病,她受不了这个。”陆萧言看着他,眼睛红得像要滴血,里面却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恨,“柏南博,是你害死了她。从今天起,我们两清了,不,是你欠我的,永远还不清。”
后来,陆萧言办了休学,等柏南博再想找他时,已经人去楼空。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删光了所有联系方式,换掉了手机号,柏南博托了无数人,都找不到他的踪迹。再后来,柏南博被家里送去国外,这段记忆,就成了压在心底的疤,碰一下,就疼得喘不过气。
“柏总?柏总?”助理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
柏南博回过神,才发现抢救室的门开了。陆萧言走出来,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被汗水打湿的脸,眉宇间带着疲惫,却依旧俊朗。
“陆医生,李总他……”
“止住血了,暂时没事,转到病房观察。”陆萧言打断他,语气公式化,“后续治疗方案,住院部医生会跟你们沟通。”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柏南博一把抓住。
柏南博的手指很烫,带着点颤抖,力道却很大,仿佛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又会消失。“萧言……”
陆萧言猛地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柏南博踉跄了一下。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眼神冷得像冰,看着柏南博的目光,像在看一个肮脏的病毒。
“请叫我陆医生。”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还有,别碰我。”
周围的护士和家属都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探究。张雅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陆医生,那边还有个病人等着换药呢。”
陆萧言点点头,没再看柏南博一眼,转身快步离开。白大褂的下摆扬起,像一只仓促飞走的鸟。
柏南博僵在原地,手心里还残留着陆萧言手腕的温度,很烫,却也很凉。周围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让他第一次感到无地自容。
张雅路过他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看了眼他泛红的手腕,又看了眼陆萧言消失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声道:“家属这边请跟我来,办理住院手续。”
柏南博麻木地跟着她走,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知道陆萧言恨他,可他没想到,十年过去,那份恨意不仅没有淡去,反而像陈年的酒,越发浓烈。也是,母亲的死,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怎么可能轻易跨越?
安顿好同事,柏南博独自一人走出住院部大楼。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在脸上,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医院门口的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初上,勾勒出城市喧嚣的轮廓。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目光被街角一家亮着暖黄灯光的小店吸引——是家馄饨店。
玻璃门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隐约能看到里面坐着的食客,氤氲的热气从门缝里钻出来,带着骨汤和葱花的香气。
柏南博的脚步像被钉住了一样,挪不动了。
记忆再次翻涌。
高中后街的那家馄饨店,比这家小得多,只有四张桌子,墙皮都有些剥落。老板是个和善的老太太,总爱笑着问他们“要不要多加辣”。
每次去,他们都只点一碗馄饨。陆萧言不吃香菜,柏南博就提前跟老板说;陆萧言怕烫,柏南博就拿着勺子,一个一个吹凉了喂他。
“你看你,像个小祖宗。”柏南博嘴上抱怨着,眼里却盛满了笑意。
陆萧言叼着馄饨,含糊不清地说:“那你还喂我?”
“谁让你是我的小祖宗哪。”柏南博低下头,在他嘴角偷了个吻,尝到了一点咸鲜的汤汁。少年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却没有躲开,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眼里的笑意像碎掉的星光。
那时候的快乐多简单啊,一碗馄饨,一个吻,就能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柏南博站在马路对面,看着那家馄饨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他甚至有种冲动,想穿过马路,走进店里,点一碗馄饨,像过去那样,等着那个少年坐在对面,笑着看他。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打破了这份脆弱的回忆。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念念”两个字,是他的养子。
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软糯的童音,带着点奶气的撒娇:“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小白爸爸做了草莓蛋糕,说要等你回来一起吃呢!”
柏南博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揉了揉,那份汹涌的悲伤和愧疚,瞬间被拉回现实。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放得无比柔和:“爸爸这边有点事,处理完就回去,你乖乖跟小白爸爸待着,不许偷吃蛋糕,知道吗?”
“知道啦!爸爸快点哦!”
挂了电话,柏南博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笑得一脸灿烂的小男孩照片,心里五味杂陈。
念念是他和白羽慕三年前收养的孩子,聪明又懂事。白羽慕是个温柔的人,开着一家小小的蛋糕店,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也把念念照顾得很好。他们的家很温暖,是他这些年漂泊后,找到的唯一安稳。
可为什么,再次见到陆萧言,他还是会失控?
就像现在,他站在馄饨店对面,竟然忘了自己是开车来的,车还停在医院停车场。
柏南博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往医院走。脚步很慢,脑子里像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有白羽慕和念念,该珍惜眼前人;另一个却说,那是陆萧言啊,是你放在心尖上疼了那么多年的人,你真的能放下吗?
走到医院停车场入口,他刚要刷卡,一辆白色的SUV突然从里面开了出来。车速不快,车窗降下,露出的侧脸轮廓,让柏南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是陆萧言。
他几乎是本能地冲了过去,张开手臂拦在了车前。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轮胎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陆萧言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看向挡在车前的人,眼神冷得像要结冰。
柏南博走到驾驶座窗边,双手撑在车窗沿上,因为跑得急,呼吸还有点不稳。路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有愧疚,有怀念,还有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
“萧言……”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我们……能不能聊几句?就几分钟。”
陆萧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
柏南博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带着点颤抖:“萧言,这十年,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可当年的事,真的有误会……”
“误会?”陆萧言终于开了口,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打断了他的话,“什么误会?误会你跟我在一起?还是误会我妈因为这个去世了?”
柏南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个字。他知道,在陆萧言母亲的死面前,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萧言,我……”他还想再说些什么,想告诉陆萧言,当年的照片是被人恶意设计的,想告诉陆萧言,他出国后一直在找他,想告诉陆萧言,他有多后悔。
可陆萧言已经不想再听了。
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按下了关窗的按钮。
“嗡——”
车窗玻璃缓缓上升,柏南博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慢了一步。
“唔!”
一声闷哼,玻璃死死地夹在了他的手背上。清晰的红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很快就变得又红又肿,甚至能看到轻微的淤血。
陆萧言的眼皮跳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
柏南博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没有躲开,只是固执地看着车里的人,眼里带着点近乎自虐的执拗:“萧言,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让我解释,让我弥补……”
车窗已经关到只剩一条窄缝,柏南博的声音被挤压得变了调,却依然清晰地传进陆萧言的耳朵里。
陆萧言侧过头,目光落在柏南博被夹得通红的手上,那片红肿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那些被强行压抑的恨意、委屈、不甘,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看着柏南博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片冰封的湖面。
“柏南博。”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透过那道狭窄的缝隙传出来,像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刺穿了柏南博所有的幻想。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知道,我妈的死不怨你,我只是想找个人恨,我更恨我自己。”
说完,他踩下油门,白色的SUV猛地往前一蹿。柏南博踉跄着后退了两步,看着车子汇入车流,尾灯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他站在原地,手背上的疼痛还在持续,火辣辣的,可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过去吧……”柏南博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是啊,他也想让过去过去。
可那些午夜梦回的愧疚,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那些从未停止过的想念,怎么可能说过去,就过去呢?
停车场的风吹过,带着点深秋的凉意,吹起他的衣角。柏南博低头看着自己红肿的手背,那里还残留着玻璃挤压的痛感,像一个耻辱的印记,提醒着他,他和陆萧言之间,早已隔着万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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