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338 更新时间:25-12-03 19:07
而车里的陆萧言,在驶出很远之后,才猛地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的应急车道上。
他趴在方向盘上,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刚才柏南博被夹到的那一幕,像慢镜头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他不是不痛,不是不难受。
母亲去世那天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来。灵堂里黑白的照片,亲戚们异样的眼光,柏南博那张写满愧疚却无能为力的脸,还有自己当时那种天塌下来的绝望……
十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以为已经能把那些伤痛藏得很好。可再次见到柏南博,他才发现,那些伤口从未愈合,只是结了一层薄薄的痂,轻轻一碰,就鲜血淋漓。
陆萧言抬手抹了把脸,摸到一片湿意。他多久没哭过了?好像从母亲去世那天起,他就忘了眼泪是什么味道。
手机在副驾驶座上震动起来,是陆萧言的车在半路熄了火。
不是机械故障,是他自己没握住方向盘,任由车子歪歪扭扭地停在路边。柏南博手背上那片红肿总在眼前晃,混着记忆里少年时的笑靥,像两团拧巴的毛线,缠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索性下了车,沿着街漫无目的地走。晚风带着点初秋的凉意,吹不散心头的燥热。路过一家音像店,老旧的音响正放着首十年前的老歌,旋律熟悉得让他脚步发沉——那是柏南博当年总在他耳边哼的调子。
“……月光下的你,发梢沾着星子,我数着你的睫毛,忘了时间在跑……”
陆萧言猛地攥紧了拳,转身拐进另一条岔路。走了约莫半小时,脚下的水泥路变成青石板,两侧的楼房矮了下去,墙头上探出的石榴枝结着红灯笼似的果子。
他愣住了。
这是他长大的那条老街。
巷口的杂货店还开着,老板趴在柜台上打盹,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唱着评剧。陆萧言放轻脚步往里走,石板路被踩得“咯吱”响,惊飞了檐下几只麻雀。
“这不是小言吗?”卖早点的张婶端着锅铲探出头,看见他眼睛一亮,“多少年没见啦!你还好不?前阵子还念叨你呢……”
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的王大爷拽了拽胳膊,张婶这才后知后觉地闭了嘴,讪讪地笑了笑:“回来看看啊?”
陆萧言扯了扯嘴角,没点头也没摇头。他知道老街坊们都记得,记得那个夏天灵堂里的白幡,记得他红着眼眶搬空家当的样子。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惋惜,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像细密的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嗯,回来看看。”他含糊地应着,加快脚步往前走,直到看见那扇爬满爬山虎的木门。
门是旧的,黄铜门环磨得发亮,门楣上挂着的褪色灯笼,还是他十五岁生日时母亲亲手挂的。他站在门口,指尖悬在门环上,迟迟不敢落下。
里面有母亲的声音。清晨喊他起床吃早饭,傍晚在厨房炒菜时的咳嗽,还有……最后那天,捂着胸口倒在地上时,微弱的呼救。
陆萧言闭了闭眼,转身想走,却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抱歉。”
低沉的男声带着点陌生的质感,陆萧言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男人很高,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剑眉斜飞入鬓,鼻梁**,下颌线绷得利落,偏偏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淬过光的寒星。
“陆……陆萧言?”盛明渊认出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克制的欣喜,“真的是你。”
是盛明渊。
陆萧言愣了愣,记忆里那个总缩在教室角落的瘦小学弟,怎么会长成这副模样?
“盛明渊?”陆萧言的声音有些发紧。十年没见,这个名字几乎要在记忆里蒙尘。
“是我。”盛明渊笑了笑,眼角的纹路很淡,却让那张凌厉的脸柔和了几分,“刚从国外回来,想着来看看阿姨……还有你。”
陆萧言的心猛地一沉。
他想起高一那年的盛明渊。校服总像挂在身上的麻袋,永远低着头,课间趴在桌上啃干馒头,被同学嘲笑“像乞丐”时,只会把脸埋得更深。有次陆萧言撞见他被几个男生堵在厕所,抢了他手里的半块面包,是陆萧言把人拉开,塞给他自己的饭盒。
“跟我回家吃饭吧。”那天陆萧言是这么说的。
盛明渊起初是拒绝的,眼里的戒备像只受惊的小兽。直到陆母把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烧肉推到他面前,笑着说“孩子快吃,长身体呢”,他才红着眼眶,狼吞虎咽地吃了三碗饭。
后来他成了陆家的常客。陆母总变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糖醋排骨、番茄炒蛋、冬瓜丸子汤……盛明渊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然后默默帮着洗碗,或者蹲在院子里帮陆萧言修理那辆吱呀作响的自行车。
“阿姨做的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有次盛明渊小声说,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星星还亮,“比外婆做的还好吃。”
那时候他总说,等将来有出息了,一定要报答陆家母子。高二下学期他突然没来上学,陆萧言后来才知道,是他那个从未露面的父亲找来了,把他接去了国外。
“阿姨呢?”盛明渊的目光落在紧闭的院门上,语气里带着期待,“我带了点国外的特产,想给阿姨尝尝。”
陆萧言看着他眼里的光,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悲伤,混着对母亲的思念,突然就决了堤。他张了张嘴,想说“我妈不在了”,可眼泪先一步涌了上来,滚烫地砸在衣襟上。
盛明渊愣住了。
他记忆里的陆萧言,永远是笑着的。帮他解围时笑,给他塞零食时笑,在篮球场上进球时,笑得像把阳光都拢在了怀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萧言,肩膀微微颤抖,眼泪掉得无声,却像重锤砸在盛明渊心上。
“你怎么了?”盛明渊的声音有些发紧,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帮他擦掉眼泪。
指尖快要触到陆萧言脸颊时,陆萧言猛地偏过头躲开了。他抬手抹了把脸,狼狈地别过身:“没事,风迷了眼。”
盛明渊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空气里的湿意。他看着陆萧言泛红的耳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又麻又涩。
“阿姨她……”盛明渊试探着问,心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陆萧言深吸一口气,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我妈……去世好多年了。”
“去世了?”盛明渊的瞳孔骤然收缩,手里的礼品袋“啪”地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是几盒包装精致的巧克力,他记得陆母以前总说想吃国外的巧克力。还有几盒包装精致,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化妆品。
“怎么会……”盛明渊的声音都在发颤,“阿姨身体不是一直挺好的吗?”
陆萧言转过身,脸上已经没了泪,只剩一片死寂的苍白。他看着盛明渊,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她有心脏病。十年前,她知道了我是同性恋,受不了刺激,就……是被我气死的。”
后面的话是陆萧言补充的,他恨他自己。
盛明渊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僵在原地。
他想起高中时那些若有似无的流言,想起陆萧言和柏南博总凑在一起的身影,想起有次撞见他们在操场角落说话,柏南博伸手想碰陆萧言的脸,被他躲开了。那时候他只当是少年人的打闹,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那个总笑着给他人做饭的阿姨,那个会把晒好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阿姨,那个像母亲一样温暖的人……竟然是因为这个走的?
“所以你这些年……”盛明渊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他看着陆萧言眼底的疲惫和麻木,突然明白,这十年里,这个看似阳光的人,是怎样背着沉重的枷锁在走。
陆萧言没接话,只是弯腰捡起地上的巧克力,和礼盒,塞回盛明渊手里:“东西你拿回去吧。这里……没什么可看的了。”
他说完就要走,盛明渊却伸手拦住了他。
“陆萧言。”盛明渊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郑重,“对不起。”
陆萧言愣了愣:“跟你没关系。”
“可我……”盛明渊想说,要是当年他没走,是不是能帮上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没有如果,他连自己当年的处境都狼狈不堪,又能帮上什么呢?
两人站在老院门口,沉默像潮水般涌来。巷口的评剧还在唱,风吹过石榴叶,沙沙作响,衬得这寂静越发沉重。
陆萧言最终还是先走了。他的背影在青石板路上拉得很长,长长的风衣被风吹得晃,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盛明渊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盒巧克力,直到包装纸被捏得变了形。他抬头看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仿佛还能看到陆母在院子里晾衣服的身影,听到她喊“小言,明渊,吃饭啦”。
可终究是物是人非。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巷子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才像从一场漫长的梦里醒过来。脚步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觉得沉重。
路过那家馄饨店时,盛明渊停下了。店里的灯光暖黄,一对年轻情侣正头凑在一起分食一碗馄饨,男生耐心地给女生吹凉,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稀世珍宝。
盛明渊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突然想起陆萧言说“我是同性恋”时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又藏着惊涛骇浪。
原来有些阳光背后,藏着这么深的阴影。
他走出老街,发动车子时,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后视镜里,那扇老旧的院门越来越远,最终缩成一个模糊的黑点,像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盛明渊是被阳光晒醒的,眼皮掀开的瞬间,脑子里还残留着梦里的碎片——陆萧言笑着凑过来,发梢蹭过他的颈窝,气息温热得像初夏的风。
他猛地坐起身,低头就看见内裤上的湿痕,心脏“咚咚”狂跳,像要撞碎肋骨。
“疯了……”他咬着牙骂了句,扯过被子盖住自己,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他有交往六年的女友,下个月就要回国订婚,他明明是喜欢女生的,怎么会梦到和陆萧言……
可闭上眼,陆萧言昨天在老巷口流泪的样子又钻进来,睫毛上挂着泪珠,像沾了露水的蝶翅,脆弱得让人心尖发颤。还有他平时笑起来的样子,眼睛弯成月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比阳光还晃眼。
接下来几天,这种混乱更严重了。开会时看着PPT,上面的图表突然变成陆萧言**的背影;吃饭时夹起一块排骨,竟想起陆萧言说“这家糖醋味不够浓”时的表情;甚至和女友视频时,她笑着说“回来我们就结婚”,他脑子里闪过的却是陆萧言转身离开时,风衣下摆扫过脚踝的弧度。
“我是直的。”盛明渊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低吼,指尖掐进掌心,“绝对是。”
镜子里的人眼神慌乱,耳尖却悄悄红了。
另一边,柏南博推开家门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噔噔噔”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喊“爸爸”。他弯腰把儿子举过头顶,换来一串银铃似的笑。
“回来啦?”白羽慕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面粉,“最后一道汤马上好。”
餐桌已经摆得满满当当,都是柏南博爱吃的菜。儿子坐在宝宝椅里,举着勺子敲碗,白羽慕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小手:“等爸爸坐好再吃哦。”
柏南博坐下时,白羽慕给他盛了碗汤,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轻声问:“今天是不是很累?看你脸色不太好。”
“还好,开会开久了。”柏南博喝了口汤,掩饰地夹起一块鱼,“你做的松鼠鳜鱼,还是这么好吃。”
白羽慕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默默把鱼刺挑干净的鱼肉放进他碗里。柏南博低头吃饭,眼角的余光却总落在白羽慕安静的侧脸上——他知道,白羽慕那双清澈的眼睛,早就看穿了他今天频频走神,是因为又想起了陆萧言。
夜里,两人躺在床上,儿子已经在旁边的小床上睡熟。白羽慕转过身,轻轻环住他的腰,气息拂过他的后颈:“要不要抱抱?”
柏南博身体僵了一下,低声道:“今天有点累,睡吧。”
白羽慕的手臂顿了顿,然后轻轻收了回去,只是把脸颊贴在他的背上,没再说话。
黑暗里,柏南博睁着眼,听着身后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像压着块石头。他知道白羽慕在等他说点什么,可他该怎么说?说自己见到了陆萧言,说那些被强行掩埋的记忆又翻涌上来了吗?
被子里的空气很暖,却暖不透两个人之间那层薄薄的、谁也不愿捅破的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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