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46 更新时间:25-12-09 22:03
听松院已收拾妥当。这院子原本就是客院,陈设简单却雅致,推开窗便能看见后园一片松林,秋风过时,松涛阵阵,故而得名。
只是此刻,院子里堆满兵器箱笼,那点雅致便被冲得七零八落。言枭的亲兵正在管事指挥下,将箱笼逐一搬进厢房和耳房。金属碰撞声,脚步声,低语声,混杂在一起,让这原本清静的院落显出几分兵营般的肃杀。
言月跟着言枭走进正屋,门一关,隔断了外头的嘈杂。屋内还没怎么布置,只有简单的桌椅床榻,空气中弥漫着新打扫过的,淡淡的尘灰味。
“坐吧。”言枭解下披风,随手搭在椅背上,声音有些哑。
言月没坐,只是站在窗前,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亲兵。许久,她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
“阿枭,委屈你了。”
言枭背对着她,正在整理桌上几卷兵书。听到这话,他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只低声道:“姐,这话不该你说。”
“怎么不该?”言月转过身,眼圈又红了,“若不是为了我,为了言家,你何须受这等羞辱?两个男子成婚……千古未闻!这是要把你的脸面你的前程,都踩在脚下啊!”
她说得激动,胸口剧烈起伏。言枭终于转过身,看着她,眼神平静得可怕:
“姐,这道旨意,是冲着我来的,不是冲着你。”
“可陛下说了!”言月急急上前两步,抓住弟弟的手臂,“他说了,这只是权宜之计!等这阵风波过去,等宁王的煞气被化解,他会想办法的!他……他还说……”
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脸上却浮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他还说,后位一直空悬,是因为没找到真正能母仪天下的人。这些年后宫诸事,皆是本宫协理,他都看在眼里。他说……他说这偌大后宫,唯有我是他的知心人。”
言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反手握住姐姐的手腕,力道有些重:“他真这么说?”
言月吃痛,却没挣脱,只是点头,眼中泪光闪烁:“阿枭,陛下待我是真心的。他说,这后宫里的女人,唯有我是他的枕边知音。他说,为了江山社稷,我们夫妇同心,有些事……不得不为。”
夫妇同心。
言枭听着这四个字,只觉得心头一阵发冷。
他想笑皇帝的手段,一边逼他娶男妻,折辱尽他的尊严,一边又对他姐姐许以重诺,让她心甘情愿地劝弟弟忍辱负重。
好一个帝王心术。好一个夫妇同心。
“姐,”他松开手,声音沙哑,“你可曾想过,那后位……或许永远只是镜花水月?”
言月怔了怔,随即用力摇头:“不会的。陛下他……他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这些年在宫里,他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若不是真心,他何必许我协理后宫之权?又何必……何必说那些话?”
她说着,眼中泛起温柔的光,那是一个女人谈起心爱之人时,才会有的光:
“他说,等这件事过去,等朝廷安稳了,他会给我一个交代。阿枭,我是言家的女儿,从小就知道,有些事不能只顾着自己。陛下是皇帝,他要顾全的是整个江山。我们……我们该体谅他。”
体谅。
言枭闭上眼。
他想起很多年前,姐姐穿上嫁衣,要入宫为妃的那天。她握着他的手,笑着说:“阿枭,别哭。姐姐是去享福的,是去帮咱们言家光耀门楣的。陛下是明君,会待我好的。”
那时她眼里也有光,是对未来的憧憬,是对爱情的向往。
可如今呢?
那光还在,却蒙上了一层虚幻的雾。她看着的是皇帝许下的承诺,却忘了看脚下,忘了看自己亲弟弟正在被逼着走一条怎样屈辱的路。
“姐,”言枭睁开眼,看着姐姐殷切的脸,那些到了嘴边的话,终究咽了回去。他不能戳破她的念想,不能告诉她,皇帝许她的后位,或许永远只是空中楼阁,更不能告诉她,皇帝对她,未必有她以为的那么多真心。
他只能点头,声音干涩:“我知道了。”
言月松了口气,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里还有泪痕,却已有了几分欣慰:“阿枭,你能明白就好。陛下说了,这只是暂时的。等过了这阵,等宁王的命格化解了,他会想办法让你脱身。到时候,你还是镇国大将军,还是咱们大周的栋梁……”
她絮絮地说着,说着皇帝许下的种种承诺,说着未来的种种美好。
言枭安静地听着,目光却落在窗外。
院子里,最后一箱兵器被抬进了耳房。亲兵们退了出去,管事轻轻带上了院门。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那些冰冷的兵器箱笼,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这院子,从此就是他的牢笼。
而画地为牢的那个人,此刻正不知在哪家酒楼,喝着酒,听着曲儿,做着那逍遥快活的荒唐王爷。
言枭忽然想起祁官临走时那句话。
“将军的破军,记得收好。我这府里花木多,刀剑无眼,伤了可惜。”
那语气慵懒散漫,可话里的意思……
他是在提醒自己,这府里不只有花木,还有眼线?还是说……另有所指?
言枭眯起眼。
这个宁王,似乎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阿枭?”言月见他出神,轻声唤道。
言枭收回思绪,看向姐姐,脸上已恢复了平静:“姐,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宫了。”
言月这才惊觉,天色已近黄昏。她依依不舍地拉着弟弟的手,又嘱咐了许多,要保重身体,要收敛脾气,要顺着宁王些,莫要起冲突……
言枭一一应下,送她出了院门。
马车候在府外,言月上车前,回头看了弟弟一眼,眼中泪光又涌了上来:“阿枭,照顾好自己。等……等这事过了,姐再来看你。”
“嗯。”言枭点头,“姐也保重。”
马车缓缓驶离。言枭站在府门前,看着那辆宫车消失在暮色里,许久未动。
秋风卷起他墨青披风的下摆,猎猎作响。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宁王府的管家,躬身道:“将军,晚膳已备好,是送到听松院,还是……”
“不必。”言枭打断他,声音冷硬,“本将军习惯与将士同食。日后三餐,按我亲兵营的例备,送到院中即可。”
管家愣了愣,还是应下:“是。”
言枭不再多言,转身回府。
走过前院时,他看见几个小厮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见他过来,慌忙散开,眼神躲闪。他没有理会,径直往听松院去。
路过揽月轩时,他脚步顿了顿。
院门紧闭,里头静悄悄的,只隐约传来几声猫叫。那个该在院中的主人,此刻果然还没回来。
喝酒?
言枭唇角勾起一丝冷嘲。
也好。
至少不用面对面,演那出荒唐戏。
他迈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暮色四合,宁王府渐渐亮起灯火。东边的听松院灯火通明,亲兵巡守,肃杀如军营;西边的揽月轩却一片漆黑,只有檐下两盏孤零零的气死风灯,在秋风里晃晃悠悠。
而这两处院落的主人,一个在院中擦拭兵器,一个在酒楼醉眼朦胧。
隔着一座府邸,隔着半个人生。
这荒唐的姻缘,便这样拉开了序幕。
此刻的祁官,确实在酒楼。
不是京城最有名的醉仙楼,而是城南一家不起眼的小酒肆。二楼雅间,他独坐窗前,面前一壶梨花白,几碟小菜,自斟自饮。
窗外是秦淮河支流,夜色里,画舫灯影,笙歌隐隐。秋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水汽和脂粉香,熏得人昏昏欲醉。
夜阑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王爷,言将军已安顿好。贵妃娘娘酉时三刻回宫。”
祁官“嗯”了一声,晃着杯中酒液,看着窗外河灯明明灭灭。
“还有,”夜阑顿了顿,“宫里传来消息,陛下今夜……宿在贵妃宫中。”
祁官举杯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皇兄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安抚言家呢。”
夜阑不语。
祁官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烧出一路灼热。他放下杯子,指尖轻叩桌面,忽然问:“言贵妃信了那番说辞?”
夜阑点头:“看贵妃今日神情,应是信了陛下许下的种种。”
“信了便好。”祁官轻笑,“信了,才能心甘情愿地劝弟弟忍辱负重。信了,才能继续做皇帝唯一的知心人。”
他说着,又倒了一杯酒,却没喝,只是看着杯中倒映的烛火,眼神幽深:
“只是不知,这知心能知到几时。等哪天她发觉,那后位或许永远只是镜中花,水中月,不知……会不会悔今日劝弟弟的那些话。”
夜阑沉默片刻,低声道:“王爷,那言将军……”
“言枭啊,”祁官眯起眼,想起白日里那人冷硬如铁的背影,还有那双握刀的手,“他是个明白人。今日搬那些兵器进府,就是在告诉我,也告诉所有人,他就算被困在这王府,也依旧是那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镇国大将军。”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
“这样也好。有个清醒的,总比有个糊涂的强。”
夜阑迟疑:“王爷觉得,言将军会与您同心?”
“现下不会。”祁官摇头,“他恨这道旨意,恨这荒唐的姻缘,连带着也恨我。但总有那么一天……”
他没说完,只是举起酒杯,对着窗外那轮渐起的明月,虚虚一敬:
“总有那么一天,他会明白,这局棋里,你我皆是棋子。而执棋之人——”
他放下酒杯,声音轻得像叹息:
“从来就不是你我。”
窗外,秋风更紧了。
吹得河灯摇曳,吹得画舫笙歌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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