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从此无心爱良夜

章节字数:7544  更新时间:11-03-17 1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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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庆祝少主康复,舒觉欢特意在阁中办了一场华宴,席间觥筹交错,笑语盈喧,可这一切都被一道突起的剑光划破。十二个黑衣人破窗而入,十二道剑芒同时刺出,直取上位所坐的舒浅首级。水蓝衣衫的公子眸中晃过一缕错愕,飞快地闪身绕进纱帐,“刺啦”,上好的纱绸瞬间碎为蓝缕。

    宝蓝拍案而起,拿过席间的碗筷便向那些黑衣刺客抛去,细瓷的碗筷所到之处倒真应声倒下二人,只是其他人根本不管同伴的处境,只一门心思取那蓝衣公子的性命。

    舒浅得了宝蓝的启示,也抓过一双瓷筷,反手四两拨千斤地格下了砍来的一剑,又曲指一弹,瓷筷裹着强劲的力道穿喉而过,正钉在后方一位刺客的额心。这样轻松又狠辣的出手好似震慑了刺客们,前进的脚步稍顿,然而仅这一刻迟疑,四面八方赶来的少主近士已将剩余的人全部包围,兵器齐齐亮出,胜败乍现。

    杀手们都遵照职业的原则,宁死不肯说出雇主的身份,但不论是从动机还是杀手身上的细微线索,都很直接地告诉了大家幕后人是谁。舒明和舒雨直觉在舒月阁已无容身之所,于是暗夜叛逃。他们没有料到舒浅的反击会这样快,更没有想到舒浅能借着舒明的身份利用舒雨联络杀手,以自己身家性命为饵,将他们料理得干净利落。

    二人直逃到漠海的入口,才碰见接应他们的人。这些年来,为了求得少主之位,他们不惜与步天楼暗中交易,这次的杀手亦是步天楼派出的。立于杀手集团顶端的是一位青年,此时他带了六骑人马,正漠然地俯视着那两位败者。舒明和舒雨只能看到他漆黑的马靴,抬起头,始望见青年俊美如冰的脸。逆光的容颜带了高高在上的神秘,加上青年浑然天成的冷硬霸气,让他们不敢逼视。

    “楚……公子……”舒明迟疑着唤出。马上的人冷冷一笑,翻身下马足踩上了大地,“二位公子好本事,我不是早劝过莫轻举妄动吗。此番闹剧,生生折损了我十二位干将。”

    他的脸上没有分毫怒容,只是那唇角的笑冷得让人发怵。舒明和舒雨不由打了个寒战,努力堆起笑脸,“楚公子息怒,是我们考虑欠周。不过这次舒浅也没能杀了我们,请您跟沈楼主说一声,我们早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就凭你们?”楚连夜的笑容中加上了嘲讽,凤目一挑道:“你们那三弟的本事大着呢,你们还是等他自己死了再做图谋吧。不过他死了,也有四小姐坐镇,我看你们这辈子是没指望了。”

    “那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了不起?”舒雨轻蔑道。他本就十分不爽,此刻得了话茬,不由得将满腔郁结一股脑儿倒出,“我和大哥才是正正经经的阁主之子,那两个小杂种不过是一个贱妓所生,真不知道父亲哪根筋不对头了让他舒浅当少主。他们两兄妹和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一样,除了脸蛋儿漂亮能魅惑人之外还有什么能耐,天生的下作胚子,早应该踢到青楼里去干回他们祖上的本行儿……啊!!!”

    舒雨的话越说越难听,连夜的脸色也越来越冷,发觉异样的舒明还来不及阻止,便只觉脸畔掠过一缕寒光,下一刻身侧传来了弟弟的惨叫声。

    连夜的剑蓦然出鞘,电光一般迅捷地斩下了舒雨的左臂,鲜血立时飞溅,成功地截住了未出口的骂声。那情景让舒明这个养尊处优的少爷顷刻间流下了冷汗,身子跟着颤抖,喉头仿佛是被什么堵住,想要尖叫却愣是无法发出一声。

    连夜眼底隐有惊怒未平,他的手下们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诧然。他一向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这样的人是天生的杀手,也会是一个成功的霸者,然而追随了他这么多年,他们何尝见过他如此明显的情绪波动。好在那惊怒只维持了一小会儿,骧首睥睨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舒雨,连夜眼底又恢复了那种千年不变的漠然。他用手中染血的长剑指着舒雨的喉咙,冷冷道:“我讨厌你的声音,从今往后,你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等,等等……”舒明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一丝音儿,话语因恐惧而颤抖,“楚,楚公子……沈楼主应该说过,说过要您把我们兄弟俩平安接回去,您如今这样,会不会……会不会……”

    “会怎样?”连夜的目光瞄向他,舒明瞬间又无法发出声音了。嘴角再度噙上了那抹冷傲的浅笑,凤目中仍是没有一丝温度,剑光一转,舒明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觉自己的颈侧流下了一股粘稠的液体。“楼主的确说过你们两个还有用,但就算我没有完成楼主的吩咐,把你们两个怎么样了,又能如何?你认为楼主会为了你们两个,同我翻脸吗?”

    “不不不,我们怎么能跟楚公子您比呢。是二弟错了,但我们好歹也是宝蓝妹子的哥哥,看在这个份儿上您就宽恕二弟这一回吧。”舒明说这话时努力让目光显得真挚,一瞬不瞬地盯着连夜的眸子,果不其然在听到宝蓝的名字时,那双冷漠的眸子里晃过了一抹深沉到看不懂的情绪。

    剑尖一挑还入鞘中,连夜不再理会他们翻身上马,启程前淡淡抛来一句:“亏你还知道自己是她的哥哥。和你们玩简直是浪费我的时间,教好你二弟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不屑杀你们,不代表别人也是。”

    舒月阁少了两位公子,一切却还平静如常,仿佛只要他们英明的少主没事,他们就永远不需要担心。宝蓝仍是练练武,摘摘花,闲下来便跑到白玉楼去找舒浅玩,只是很多时候都被夜心拦下了,夜心说少主最近迷上了破解珍珑,看棋时不能受人打扰。

    一切似乎都按照平和的轨迹走着,步天楼又接连收复了几个帮派,势力更大了,好在仍没有对舒月阁展开动作的态势。沈梦白的手段比起厉峰来,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厉峰处事强硬,沈梦白却擅于权谋。他多用离间出奇之术,必要时会毫不犹豫地派人进行暗杀,他属下以连夜为首的杀手集团能让各大帮派的头领闻风丧胆。

    时间悄然走动着,生生不息。两年后,在步天楼俨然占据了大半个江湖时,沈梦白终于决定对舒月阁出手了。他探听到最秘密的消息说舒浅此刻不在阁中,舒觉欢又突然中风,生死不明,阁里依着舒浅走时的吩咐平静如初,却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连夜接到命令要去漠海阻截舒浅。他们从舒明那里得知舒浅的病根本就没有治好,他这次瞒着阁里人出去,想必是为了寻找漠海医仙。接到命令后,连夜却迟迟未动,只派了一队人马去漠海的出入口守备。他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沈梦白会对舒浅如此忌惮,只不过是一个病怏怏的男子,用得着出动他整个集团的精英吗?相比起制住舒浅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想做。

    沈梦白预料的没错,舒浅的确是去了漠海,只带了柳夜心一个人。在茫茫沙漠里他们成功地找到了医仙的隐居之所,只是没想到竟正赶上老人寿终正寝。当他们破去所有阵法进到沙丘中的小楼时,却只看见一名白衣女子跪坐在床榻边,正为一个长须老人整理遗容。老人面色红润,阖着眼,满脸安详,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死去的人。

    听到有人来,女子回首,目光相对的一刻她和舒浅两个人眼中都闪过一道惊异。那女子赫然是昔日莫问红尘里抱着琵琶浅唱哀歌的凝月,舒浅认出了她,她却仿佛没有认出舒浅,只因彼时的“他”还是“她”。

    “你们来的不巧,师父他刚刚去了。”凝月看了一眼那对相持的男女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整理着老人的遗体,相比起她面前的老人,身后那个一脸苍白的青年倒更像冥魂。

    夜心感觉到她扶着的公子身子一下软了,仿佛一直强凝聚起的力量顷刻间涣散了,她不用侧目也知道,她的公子此刻一定又是那种带有浓浓倦意的微笑表情。

    为什么,苍天要如此残忍?他们抱着最后的希望千里寻来,而这最后的希望竟然还没经过挣扎便已破灭。

    夜心突然感觉,她的心,冷如霜夜,而她的身体,却仍然固执地撑扶起身边的人,不肯软倒。

    凝月久久没有再听到声音,于是回头一看,才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她想起刚刚见到的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手摩挲着探向心口,用力一攥揉皱了胸前的白布。

    她无法忽略看到他苍白容颜的那一刻,心底碎裂般的疼痛。

    为什么你要以这样的姿态再度出现在我面前?我为了逃避当初你给的悸动,隐逸到了这茫茫漠海,我对师父发誓永不动情,对苍生都是一视同仁的怜悯。因为我知道我不能爱你,可我却无法控制与你相守的渴望,我无可救药地贪恋上了你那短暂的温柔。我的发间仿佛还徘徊着你的体香,我还会在心底唱你送我的歌,歌声凄婉,我却需要微笑,只因我不愿辜负你的用心。

    舒宝蓝,我以为你是那高贵的公主舒宝蓝,所以我们永远不能在一起。你帮我摆脱了被背弃的痛苦,却让我又跌入求不得的坟墓。

    而如今,你又出现了,以你真实的姿态。我怎会认不出你,憔悴了那张绝世容颜,去了那身华美裙衣,你依然是你,我爱的风华不会改变。

    舒浅,原来你是那传说中孱弱的舒月阁少主。你为什么要在我已经可以埋藏心动,平静对待生活的此刻出现,为什么……会以这样支离的病体出现?

    轰隆——

    一声巨响将凝月自恍然中惊醒,房顶接连有碎石和灰尘落下,她抬手护住头部,快速揽过师父的遗体,没有分毫迟疑地纵身从窗口跃出。在沙丘中连打了好几个滚儿才终于停下,女子护在怀里老人除了发丝微微散乱外没有任何异样,而凝月本身细腻的肌肤却是擦伤累累。她亲眼看着她隐居了两年的小土楼轰然倒塌,一群身着黑衣的人自暗处窜出。那群人皆身携利器,一看便不是易与之辈。

    来人快速将她包围,为首一人站出,高声问道:“刚刚进了你楼的那对男女呢,快将他们交出来!”

    凝月蹙了蹙眉头,神情不卑不亢,她高高扬起头颅与那发话人对视,“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炸了我的住所,扰了我师父的安眠,现在又来问我问题,是该说你们没大脑还是不懂羞耻?”斜眼一瞄顷刻间已湮没在一片黄沙下的小楼,“现在你们不是也看到了,我的楼中什么人都没有,除非我将人埋到了沙漠中,这无边无沿的万里黄沙,你们倒可以一寸一寸地炸开来看看。”

    “你!”

    凝月徐徐起身,目光森冷地扫过半圈人马,以一种屹立之姿守候在老人身边,“我不知道你们在找谁,我也不想管。我只是一个手无斗金之力的医师,只愿救死扶伤履行我的天职,这红尘纷争之事,是一丝一毫也不想沾惹,更不会私藏什么人白惹祸端上身。”

    她的神情倨傲,毫无畏惧,仿佛根本不需求饶,但让一切顺遂天意。她这神情倒有几分酷似连夜,让他们无端地敬畏。

    “如此是我们冒犯了,医师小姐,我向你道歉。告辞。”领头人一抬手,包围立即解除,所有人都训练有素地齐结在头领身边,一队人眨眼间撤得干干净净。

    凝月在他们离开后长吁出一口气。她已经多少年没再经历这般的阵仗了,说不害怕是假的,这份临危不乱强作镇定的演戏本事,还是她在青楼里历练出来的呢。

    刚刚调匀呼吸,她转念一想,这些人该是冲着舒浅来的,而且来者不善。刹那,她的心又绷紧了,回头看了看师父的遗容,她突然感觉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起过誓言,永不动情,她不能在师父尸骨未寒的此刻便违背它。不在他的身旁,她尚能保持住心中的矜持,她不敢尝试回到他清冷的眸光下,因为她没有自信不会再度爱上那份风华。她其实真的很自私,不敢再体味一次绝望,她的生命里已经出现了太多次背离,她怕了,怕到不敢追求。

    舒浅的身边有那个慧黠的女子陪伴着,同为女人,她看得出她对他的感情;也正因为是女人,爱过他的女人,所以她也看得出舒浅对那女子的依恋。高傲冷清如他,怎会允许自己靠在一个女子身上,如果不是他心中早就将她当做自己。

    她在他身畔,永远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位置,她更不敢,亲眼看着他衰亡。那苍白的面色与枯槁的身躯,无一不在残忍地宣布着他年寿难永的事实,与其看那风华在她面前陨落,她更愿选择与他划开世界,让那珍贵的记忆陪她过完这一生。

    暖了孤月,醉了凝眸,只昔日似水温柔。

    冷了相思,误了春秋,到如今天地悠悠。

    去年**舞高楼,君执妾之手,缱绻慢流。

    今朝佳偶伴君侧,故人反消瘦,恩爱成休……

    那首告别过去的曲,竟也很衬如今呢……

    漠海茫茫,数度躲过追击的人,本就羸弱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夜心拉他不住,也跟着一头扎进沙子中。大漠的夜很冷,寒气砭骨,他们被追赶的早已迷失了方向,夜来时,也只能任黑暗吞没光和热。

    舒浅自幼好强,不管多苦多痛都不愿呻吟半声。他身患寒疾,尤其怕冷,在冬天几乎足不出户,此时大漠里的寒气对他无异于酷刑加身。夜心当然明白这点,她将身上的裘衣解下,给舒浅细细裹好,却被她的公子硬生生又披回到自己身上。舒浅冷得连睫毛都在发颤,却努力对她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你是女孩子,体阴,和我一样受不了这寒气。夜心,我的身子你明白,离了你,我根本走不出这茫茫荒漠,今晚这一关你无论如何也要挺过,因为我们都必须活着回去。”

    被他的手触碰过的地方仿佛流过一股暖流,滋润了她的身与心。夜心紧紧裹着被他拒绝的裘衣,咬紧牙关忍住冷,哆嗦着,也冲他露出了一抹微笑。

    他们相依着挨到了后半夜,夜心在半睡半醒间突然被人推起,她睁开眼,看到了一张素净的容颜。

    “是你?”认出眼前人是医仙小楼里见过的白衣女子,夜心坐直身,却发现一向警觉的舒浅竟对她俩的动作没有分毫反应。

    “少主!”夜心轻轻摇了摇舒浅的身子,却仍然没有唤醒他,她的脑中蓦地炸过一道惊雷,条件反射地去探他的鼻息,可那双冻僵的手似乎硬是不听主人的使唤。

    夜心怕了,从没有这么怕过,从她见到舒浅的第一秒起,她便不再是以前的她了,她会患得患失,会恐惧命运,会怕上苍收回它赐予人间的这个惊才绝艳的男子。

    她怕到,不敢去确认他的生死。

    “他还活着。”一根葱白的手指伸到了舒浅的鼻翼下,替她确认了答案,“不过也坚持不了多久了。”纤细的手指转而按上舒浅的腕脉,诊视过后白衣女子的眉深深蹙起,“他想用意志力战胜寒冷,看样子他真的很努力,不然也撑不到现在。不过他中过毒,会常常渴睡,在这样虚弱的情况下他根本抵御不了睡魔的诱惑。”

    “能救他吗?”夜心知道了他还活着,却转瞬又听到了这个消息,她努力镇定下来,只问出最有用的一句话。

    “你真的要救他?”凝月不答反问。

    “是。”夜心毫无犹疑地点头,“无论如何我要他活着,就算拿我的命来换。”

    凝月一时沉默了,直到夜心的目光里射出焦急,才缓缓自衣间取出一支火红的花。那花通体赤红,仿如浴血,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朵燃烧的火焰。“这是大漠特有的火焚花,服下后会让人周身血液沸腾,仿佛焚烧着肉体一般。有不少人因为耐不住漠夜的寒冷服食了这种花,都无一例外血热而死,你要救他,便只有吃下它,用你的血去温暖他冰冷的生命,他能再续一口气,而你……”

    不待她说完,夜心已劈手夺过那支花。她的眸光带着依恋的温软,细细地描摹着舒浅苍秀的容颜,手心里的火色迎风舞动,好似有了生命般,要挣脱这俗世的牢笼。

    “因为他是你的主子,还是因为你爱他?”凝月看清了对面女子眼中的坚毅,那光芒灼痛了她的眼,她自问自己能否为情做到她这个地步,就算能做到,也会迟疑吧。“你还没有亲口对他说过什么,也许他一辈子都只会当你是个贴心的侍女。或者,他也爱你,你不在了,他还会快乐吗?”

    夜心笑了笑,抬眼望向夜空,星子明亮,却不见月光。她垂眸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怎能用公子的命来赌这份不确定。如果他一辈子只当我是侍女,那就让我在地府独自遗憾痛苦吧,这样他反而不会太难受。如果,他真的会有一丁点儿喜欢我,那就让我自私一回,因为我自问爱得比他多。”

    话毕,她托起那朵花,仿佛献祭一般仰头看着夜空,漫天星子投映在她眼中,她的瞳里刹那迸出了比星子更璀璨的光芒。张口吞下这燃烧生命的火焰,立时体内涌起一波又一波汹涌的裂痛,是什么在搅动五脏六腑,她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恍惚间寒冷远去,她仿佛被无尽的烈火包围。

    好……温暖,温暖到她想流泪……

    凝月从来不知道死亡会有这样震撼的美,她睁大了眼,一瞬也不敢移开目光。她看着夜心的眼眶中涌出无数颗晶莹的泪珠,连线般滚落白净的脸庞,砸在舒浅干冷的唇上;她看着女子划破手腕,用自己的血喂哺她的信仰;看着青年苍白的唇染上血色,修长的眉峰无意识地蹙起,好似在睡梦中有所知觉。

    夜心的脸越来越苍白,身上的皮肤却泛起一种夺目的薄红色,她已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只得将手腕搭在舒浅唇边,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前——鸳鸯交颈一般的相依,这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也是她生命最后的瑰丽。

    “公子……你可知我一直在心里这么唤你?不要再写为别人惋惜的词句了,你才该是所有人的仰望与叹息。”

    “公子,碧海青天夜夜心,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的血液在你身体里流淌,你承载了两个人的生命,所以你一定不可以轻易死去。”

    “公子……我……不悔……”

    一片片碎语到后来越来越模糊,舒浅无意识地喝下了唇边温热的血液,夜心感觉到他胸腔里生命的律动,满意地笑了,静静地阖上眼。

    “浅……不管你将我当做什么,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知觉……”

    几近耳语地说完这句话,夜心开始蠕动双唇,一缕清婉的歌声缓缓流溢而出,仿佛回光返照般,歌声越来越嘹亮,充满了梦想和希望。

    辰星烁,相知相惜又能有几何?

    当流光陨落,忽记起你独坐西窗恍然如昨。

    心事挪,你的存在让我不寂寞。

    着水袖绫罗,只为你绽放一辈子热情似火。

    何必感叹聚少离多,哪怕我们有一夕快乐,生命便没有白白获得。

    纵使注定擦肩而过,可否听我再唱一支歌:

    今生缘止,来世承诺。

    没有月光的大漠,你是我眼底最美的颜色……

    你是我眼底,最美的颜色……戛然息止的歌声,转瞬无踪的生命,梦中人的呼吸清浅均匀,身子不再冷得发颤,而做梦人的脸庞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再也不会感到寒冷,因为红尘已在身后。

    凝月怔立了良久,才蹲下身,触手抚上夜心冰冷的面颊。她突然感觉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像柳夜心这样无怨无悔的女子,的确值得舒浅去珍惜,可是要她牺牲自己去成全他们,她……真的做不到。

    “你也是女人,比我更爱他的女人。是否你已经发现了我隐藏起的心思,才这么放心地选择面对死亡,把他交给我?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因为你爱他胜过爱自己。可你知道吗,我得不到他的,也许这一生一世都得不到。”

    一夜寒凉,一夜情伤,作别黄粱,旧梦成霜。当翌日的朝阳姗姗来迟,竟已是物是人非。

    舒浅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对他来说,夜心的存在早已成了一种习惯。可如今,怀中这一脸平和的女子,那样安然仿佛睡去,但舒浅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她不会再醒来了,柳夜心,从来不会在他面前睡着。

    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她的睡颜会如此可爱。不是每每夜归时那等待着的温婉,不是同他奔波时那固执的坚毅,也不是担心他的身体时紧锁眉目的忧伤,当然更不是她最常流露出的狡黠,睡着的她,只是一片静好,仿如澄净的蓝空。

    “夜心……”他喃喃念出她的名字,温柔里有抵死的缠绵。修长的指缓缓摩挲着冷掉的容颜,舒浅突然呵笑一声,笑声里夹杂了哽咽。

    他真的让她等了太久,他以为她会明白的。他从来不认为他们是主仆,他们,一直都是知己的啊,只有彼此能分享秘密的知己。

    可是,她真的不明白,或者是不敢相信,就这样一路错过,错到了天与地的距离。

    “傻丫头,你用命换我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真是……太傻了……”

    纤瘦的男子更加拥紧怀里的娇躯,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两个人的轮廓,和谐得如同一体。

    “我何尝不想为你梳整红妆,何尝不想给你美好的花烛洞房,奈何这不断憔悴下的身躯,真的,不能拥有这份奢望……我以为你懂的,我以为我们这样,已是地久天长……”

    他俯下身,将唇印在女子干涸的唇瓣上,一个清浅如风的吻,道尽了所有欲说还休。

    凝月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即便她心怡的男子吻落别人的唇,依然没有言语。她会跟着他,努力治好他的病,不只是为了心底里的那份感情,也是替那个慧黠的女子见证他的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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