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  第二十九章弃 子

章节字数:8074  更新时间:11-12-09 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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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至过午,一名侍从匆匆出来,对大门口的库什守卫嚷嚷了几句,交给他们一卷旗。

    又等了一会,旌旗扬起,绣金的玛阿特女神在燥热的西风里舒展双臂,沙尘拂过,往女神的金身上补了一层烟黄,吉凶未卜。

    路人望见,都道:“首辅大人开审了!”

    一时口耳相传,久无热闹可看的底比斯闲人们闻风而动,三三两两地结伴往审判厅去。西岸来的少年跨上栈桥,仰头眺望那高高飘扬的旌旗,正疑惑时,被他身后着急上岸的好事者猛推了一把,那不知不罪的家伙不耐烦地冲他嚷:“别挡道!连着两季都没遇着首辅大人开审了!”

    少年便侧身让了他,又听后边的人追着问:“首辅大人返回都城了?”

    “哪里能有这么快?欢宴节这才过去几天啊?”另一位年长者慢声道,“等不及首辅大人回来就急着要断的案子,多半是顶要紧的杀人案子了!我也得瞧瞧去!”

    “别是那柽柳田庄的案子吧?”船家凑了句嘴,“那祭司说是受了神谕才杀的他娘,啧啧,这话谁能信啊?”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没敢接过。

    “对岸受过那祭司恩惠的人可不少,兴许果真就是神谕呢?”方才那年长者道,“还是去听听大人们的判罚吧!“他说着跨上码头,先前的少年仍还立在栈桥上,有意倾听着他们的闲话,他便留了心,捎带着瞥了少年一眼,只诧异贵人家的少爷也会来搭乘他们坐的渡船。

    少年戴着头巾,亚麻布浆得极好,绾得出棱角,为挡风沙,垂落的巾角被交叠着遮住了少年大半边脸,旁人能看见的,只有他轮廓很深的眉眼。

    长者未及细想,已被后头的人推挤着,身不由己地汇入人流,回头再要张望,却见少年人高腿长,早越过了他往前去,看那方向,似也是朝着审判厅去的。

    审判厅内外早已是水泄不通,人还在络绎不绝地过来,大人们特意选在人困神乏的午后开审,谁曾想精神抖擞的闲人居然还有这么多!肤色乌黑的库什守卫开始往外赶人,不断有各种消息流传出来,众人交头接耳,只顾着问:“怎样了?大人怎样说的?要判了吗?”也有人偏问:“看见她了没?给小法老看上的柽柳田庄的七,长得什么模样啊?”马上便有人取笑:“你问那三只眼的姑娘啊——还问为啥?小法老的荷露斯之眼这会不也给她收着了吗?”

    一齐哄笑,少年听见,怫然不悦。

    过得片刻,又有人递出话来:“大人公开祭司领受的神谕了!”又道:“只说柽柳田庄里有邪灵潜伏,里头真没弑母的词,是奉献祭司自个儿解错了!”

    这时少年已慢慢挤到了审判厅的雪松木大门旁,抬眼望去,原来高居法官席位的不是别人,正是南北两地祭司总管,胸前多挂了玛阿特赤金胸饰的神前第一祭司森穆特大人。

    只听他朗朗念道:“……田庄内邪灵孳生,不详寄生女体……掌药祭司奈巴蒙错解神谕,判断失常,皆因其心眼俱为邪灵蒙蔽,竟误将亲生母亲视作不祥,犯下弑杀重罪!掌药祭司奈巴蒙,事实俱在,你还敢作何辩解!”

    “回禀大人,卑职因循主神训诫解读神谕,从未有差!大人认定是卑职解错了主神的旨意,敢问大人,依大人解,神谕中不祥一说,所指又是何人?”

    “柽柳田庄内,除了谢普赛特夫人,就没有其他女子了吗?”

    少年心上一沉,如同被这声质问抽了一鞭,霎时明了了森穆特的用意。

    果然听奈巴蒙祭司大惑不解地问:“大人,您所解出的不祥,是我家的小七?”

    “试问主神怎会降下弑母的旨意,竟逼得他最虔诚的侍奉者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柽柳田庄内能被邪灵附体的,也就只有柽柳田庄的七了!”

    “此言荒谬!大人有所不知,小七是主神赐予柽柳田庄的女儿,并非由卑职之母所出!神恩怎能与邪灵有染?卑职僭越,还请大人慎言!”

    森穆特大人没有叱责祭司出言不逊,却道:“柽柳田庄的七不过是你家从北边收养来的孤女,你却妄称她是神恩,这难道不是被邪灵蒙蔽了心眼?”

    “大人!”祭司肃然道,“卑职恳请你勿要轻信村中流言,飞短流长无一不是以讹传讹,种种道听途说,皆不足为凭!我家的小七,乃是卑职从至乘之地领来的孩子。”

    大祭司在堂上微一皱眉,他当然以为奈巴蒙祭司说的是垂死挣扎之际的胡话,但处事周全向来是森穆特的长处,虽是不信,他仍是会追问一句:“此话怎讲?”

    “我家的小七,是卑职从至乘之地领来的孩子。”

    掌药祭司重复着答道。

    少年听见,不禁冷笑。

    再简单不过的一句实话,你听得懂吗?森穆特?很意外吧?奈巴蒙祭司竟没在你们设好的棋局里!想要趁我不在,匆匆给她定个邪灵的罪名,以为就能将这一整件事掩成风平浪静?

    “谁可作证?”

    “回禀大人,此事可向首辅大人与御医总管曼涅托大人求证,便可知卑职所言非虚!”

    “掌药祭司奈巴蒙!”

    “是,大人。”

    “掌药祭司奈巴蒙!我以玛阿特女神之名命令你,说出七的来历,不得有丝毫隐瞒!”

    森穆特急了,准以为这又要牵扯上另两位重臣的势力,亵渎真正的神恩而不自知,再不会有比这更恰如其分的神罚了,这些将神器玩弄于指掌的罪人!

    告诉他吧!奈巴蒙祭司,我准许你说!让你的虔诚再度指引你,将柽柳田庄的七带回至乘之地!让南北两地从今知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柽柳田庄的七!

    “回禀大人,”祭司缓缓说道,“卑职曾在恩典降临之日,奉神前第一祭司哈普塞那布大人之命,将御医总管曼涅托大人带来的药剂呈送至‘生灵之宅’,敬奉法老御前。小七是卑职途经大庭院时遇见的孩子,当时她正独自站在初始池上,不知从何而来,不知要去何地……”

    举座哗然。

    森穆特大人“咄咄”击杖,待下边的音潮稍伏,便即追问:“而后怎样?”

    而后怎样,他是再熟悉不过了,时时回想,不敢忘记。

    “回禀大人,卑职其时领命在身,万不得已,携她同行,将她一同带去了‘生灵之宅’……”

    祭司来时,是“西风”先听见的动静,呼哧呼哧地边嗅边走,倏地直冲出去,他听见它在外殿里连吠两声。

    谁在外边?

    他追出去,眼见“西风”钻过隔帘,扑到掌药祭司的身边,隔着那层半透明的帘冲他直摇尾巴,对面花园里浸透了晨露的草木模糊成墨绿一团,花园与帘幕之间的厅堂填满了初升的日光,女孩守在祭司身边,紧攥住他的衣角不敢放,以至当祭司伏地跪拜时,她不愿松手,随他一起扑倒在地。但是她立刻就站了起来,不哭不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站着,站立的姿态如此分明,好像是映落在亚麻隔帘上的一道幻影。

    可她是真实存在的啊!

    他的手指轻轻拨动她落在帘上的影,想。

    侍从掀开隔帘一侧,接过祭司敬奉的药盅,他紧追着那点缝隙望去,她却像只不知深浅的小瞪羚,轻巧地跃到祭司身后躲起,避开了侍从和他的注目,还以为这样就性命无虞了。

    “……卑职在‘生灵之宅’停留未久,逢着哈普塞那布大人与曼涅托大人同由北宫转来,向陛下恭贺恩典降临之喜,卑职正要为这孩子向两位大人请示,因此呈过药剂之后并未告退,仍停留在‘生灵之宅’听候两位大人的吩咐……”

    母后新得的恩典,也是个女孩。

    曼涅托说:“这样的恩典,一千年间,闻所未闻!”哈普塞那布听见,竟是一言不发——他是真心以为主神会给母后一个男孩的,身上流淌着伟大征服者们的血,真正延续下王族的荣耀,名中刻有主神的垂青,唯有这样一个男孩,才称得是统御南北两地的人间之神!永受神宠的神前第一祭司,一心只将神之血脉奉为圭臬,他的虔诚不只给了主神,还给了她陛下。

    他又该说什么呢?

    父王已去往永生,但主神没有背弃他,在这孤立无援的清晨,为他送来的凉风,他仍是人间的荷露斯神!

    他站在隔帘后边睁大双眼用心看她,想要记住她的模样,他还不能保护她,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可是等他长大,她会变样,会不知所踪,他要用什么办法再去将他的恩典找回来?

    奈巴蒙祭司在帘的另一边轻磕前额,她抱着双膝默默瞅着祭司,永远都不能理解祭司的虔敬。

    于是他说:“曼涅托,您是建议我不要承认这恩典吗?但是她已经来了呀!就留下她吧!把她养大,教她识文习射……不管是谁送来至乘之地的孩子,还是从至乘之地而来的孩子,她们的降临,都是主神的旨意!”

    这也是法老的旨意。

    森穆特在堂上问:“当时哈普塞那布大人又是如何示下?”

    “哈普塞那布大人只问是哪家的小姐,御医大人则说从未见过她,猜想会否是从外省刚到都城的,当日觐见堂中确有几位北地来的贵人,但是能带到觐见堂的孩子,都须得是头生子,绝不能是这般大小的女娃。哈普塞那布大人吩咐卑职领着她在北宫东门等候,那一天中,都城里的贵人们都要上到北宫中恭贺陛下新诞之喜,若是有哪位贵人自称是这孩子的家人,哈普塞那布大人自会为他家幼女擅入神地而施以责罚。然而卑职领着这孩子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谁来领她。圣庙地界,不敢擅留,卑职将她带到西岸家中暂居,母亲一见她便十分欢喜,存了收养之念,日子一久,确信不会有人再来找她,就正式留下了这孩子,留她做了柽柳田庄的七。”

    祭司平静地将话收住,他一停口,周遭俱寂,在这人满为患的审判厅里。

    大祭司其间数次张口欲言,都顿住了。他的目光早定在了那柽柳田庄的七身上,她究竟会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的来历他早就疑心过,否则他也不会先遣人前去查问,她陛下曾经认定这孩子是御医总管曼涅托为了笼络小法老而秘密养在柽柳田庄里的,如今方知不是。

    目之所及,这个一脸懵懂的小姑娘,她的哥哥们替她挡掉了旁人的流言与窥探,玛亚将军的独子始终护在她左手边,而她的右边,突然多出个一身戎装的少年。

    还能是谁呢?

    不顾北地工事,中途折返王都,算算日子,也不过忍耐了百十来天,头戴蓝冠的荷露斯神,就只有这么点定力?悄悄地回来看她,是否也打算再悄悄地回去,好逃过对图特的疏失之罪?

    可也难怪,主神将她送到至乘之地,不就是为了他么?

    “阿洛!”

    她回头望,眨眼之前还在为祭司哥哥伤神的脸,霎时欣喜若狂。

    “图特摩斯!”她喊。

    “陛下!”

    堂上的大祭司立即跟着喊,掐得分毫不差。

    所有的别人都在跪倒,纷纷扰扰地道:“陛下——”

    他扯掉头巾,将她拉近,吻她的眉心。

    当母后终于允许他离开南北库什,返回王都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西岸找她,那会儿正是收获季,麦芒蓬勃的生机弥散田间,她席地而坐,坐在自家麦地里歇息,而他就在半竿之外望着她,他的恩典像一朵开在田垅边的白莲!他高兴得几乎让泪水迷住了双眼,她却浑然不觉。

    阿洛,我来找你了,我也长大了,我可以保护你了。

    那时他折给她的光语,到得今日,她可都听见?

    又一名杂役跌跌冲冲地出来,小心在跪倒一地的人堆里挪步,将手里的旗恭恭敬敬转给了大门口的库什守卫。

    很快,王旗升起,昭告两岸,法老已返回王都。

    一骑飞至,越过院门直上石榴夹道,惊得靠在水池边歇晌的十几个迦南奴隶慌忙迎起,迟钝点儿的立刻奔进宅邸去向大人通报,乖觉些的则先去认那马上的贵客,待看清来的是玛亚将军家那位出手阔绰好说话的少爷,登时喜滋滋地嚷道:“曼赫普瑞大人!”

    便听谄媚声起,都争着拥上前去讨要打赏。

    曼赫普瑞勒住辔头,并不理睬,只问:“大人在吗?”

    众人连声答应,都指望这位少爷先听见自己的回话,先前进去通报的几个这时从宅子里出来,远远向他行礼,招呼道:“大人请您进去!”

    他跳下马,大步往里走,曼涅托大人倒已踱出来迎接他了。

    “曼赫普瑞,”御医总管含笑打量着他问,“这么快就从北地回来了?“

    “审判的日子定得太近,没有去成。”他答,匆匆将坐骑拴在门廊立柱上,“我刚从审判厅出来。”

    “哦,判了吗?”

    “判了,”他低头捋捋马鬃,又道,“陛下返回都城了,大人。”

    “什么时候?”

    “森穆特大人正审到紧要处,陛下突然驾临,就像是从天而降……”

    “都惊到了吧?”御医大人呵呵笑道。

    “我都给惊傻了!”他承认,“看见陛下一下子出现在七的身边,简直就是主神从天庭里伸手下来,直接将陛下从北地带到了王都。怪不得他俩会一见如故……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七也是这么来的……”

    他的后半句话说得很低很低,曼涅托御医没有深究。

    “这才是陛下啊!”医官赞叹道,“目的明确,信念坚定,行事却谨慎踏实,不事张扬!”

    曼赫普瑞没有附和,法老无论如何行事,御医大人也总会是赞许的。

    “陛下判定是奈巴蒙祭司曲解神谕,”他道,“这里边必定也有祭司本人的心魔作祟,陛下的裁决是,将奈巴蒙祭司幽禁于至乘之地,命他在主神御前悔罪余生!”

    “这判罚在祭司来讲,可算得是个恩典了,就只怕明日朝觐,另一位陛下要不高兴了。”御医笑道,“陛下谁也不曾惊动,独自往返两地,甚至破例插手神庙事务,不惜惹恼那一位陛下,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了那柽柳田庄的七?”

    “大人,”曼赫普瑞接过问道,“关于柽柳田庄的七,奈巴蒙祭司在审判厅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家的七是从至乘之地初始池上领来的神恩——”

    “神恩?”御医总管眉头一皱,旋即大笑道,“又是一出恩典?为了让柽柳田庄的七戴上双羽冠,这回轮着陛下玩了?”

    “大人!”他紧盯着御医总管急切道,“这回的恩典,您与首辅大人曾在至乘之地见过她的!就在她陛下诞下梅瑞特公主的那天清晨,奈巴蒙祭司在‘生灵之宅’里听候您与哈普塞那布大人吩咐的时候,站在祭司身边的那个女孩,就是柽柳田庄的七!”

    曼涅托大人神色微变,“那就是如今的七?”他沉吟道,眼中的嘲弄之色旋即更替为深思般的凝重,“那个穿着白鞋的女娃,我只当她是哪家带到北宫觐见的,想不到,她果真是个不知来处的孩子——偏还与她陛下的那个‘恩典’同时降临至乘之地——曼赫普瑞,奈巴蒙祭司提及此事后,森穆特大人说了什么?”

    “大祭司什么话都没有说,仿佛信了,”他追问道,“大人,这件事陛下早就知道吧?那时您举荐柽柳田庄的七到穆特神庙,就是陛下安排的吧?”

    御医大人似乎也难有定论,“不能吧?”他迟疑道,“陛下当年才刚满十岁,仍是稚童,即使在‘生灵之宅’里注意到了奈巴蒙祭司带着的女孩,他又如何能知道隔帘后的女孩会变成柽柳田庄的七?那些年森穆特始终紧随法老左右,法老要是有心打听奈巴蒙祭司,不可能传不到另一位陛下的耳中,她要是知道,也不至在欢宴节甄选上全无应对了。”

    “您是说,法老会选中那不知来处的七,真的只是神定的机缘吗?”

    “当日陛下吩咐我举荐柽柳田庄的七,我奉命行事,不便开口问及缘由。”御医说道,“私下也曾经揣测,以为陛下是在收获季征税时看上那姑娘的——那天也把你带下去了,还记得吧?法老微服出行,将军大人希望你能把握良机接近陛下,”医官看他一眼,眉头紧皱,“结果那天你却溜得无影无踪,一味只想着玩耍。”

    曼赫普瑞笑了笑,对御医大人略带责备的眼神不以为然。

    回想当时,法老在田垅上决定将七领进他的后宫,七正在金合欢树下向他问起哈托尔乐师的甄选。

    原来陛下和七之间,本是神明间的维系,是他这样的凡人永不能企及的牵绊。

    也许他自己早就知道了,第一次望见蓝冠,望见蓝冠边含羞娇艳的金合欢时,他就知道了。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却听御医大人又道,“我不清楚陛下对柽柳田庄的七究竟是怎样的心意,也不相信那孩子会是另一个恩典,既然奈巴蒙祭司将这无迹可查的事以神恩之名说得满城皆知,他就不可能再回到至乘之地安度余生了。等陛下离开都城,鞭长莫及之时,无论是奉献祭司还是那柽柳田庄的七,都活不到荷露斯神返回的那天。”

    “啊?”

    他傻傻惊道。

    御医大人瞟了他一眼,发现这位少爷竟然是真的没听明白,只好又说:“神庙是那一位陛下的禁脔,不管是久远前的恩典,还是她以主神之女为名登基加冕,全都仰仗着神庙方面的鼎力相助。而今两位法老共治南北,分享两地,法老掌心里的军队,她绝无染指的可能,但她身后的至乘之地,法老要是想假手另一个恩典借机掌控,只消让神庙中人相信他选中的女孩也是个恩典就行了。主神亲赐的姑娘,可比王女更珍贵,要是这个恩典能经由奉献祭司之口说出,那信之不疑的人只会更多。眼下哈普塞那布不在,森穆特的祭司总管徒有虚名,那一位陛下此时无力可借,她能做的,就是不动声色,竭力催促法老离开都城,而后,不管是不会说谎的奉献祭司,还是那不知来处的七,都只是她必要斩草除根的祸害罢了。”

    “但奈巴蒙祭司只说七是主神赐给柽柳田庄的女儿啊!”他急道,“原本就是祭司找到的七啊!就算是在至乘之地,她却不是被主神送到法老眼前的,而是被送到掌药祭司面前的!大人,这与她陛下掌控的神庙丝毫无关啊!”

    “那么她陛下会如何看待这姑娘,就取决于法老了。倘若法老只当她是主神送给柽柳田庄的女儿,那么七的存在仅限于后宫,对她陛下无碍无伤;倘若法老将七视作另一个恩典,那么这柽柳田庄的七,便是法老用以取代她陛下左右至乘之地的利器!曼赫普瑞,即便换作是你,为了神恩永继,难道你会给这潜在的倾覆之祸留一线生机?”

    他无言以对,眼前一黑,霎时喘不过气,晕沉沉地退开几步,缓过神来,一身冷汗。

    曼涅托大人关切地注视着他,立刻让人送酒过来,给这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压压惊。但他推开了酒,连告退礼都顾不得,掉头冲出御医宅第,挥鞭策马,急着去找七了。

    七这会儿仍留在审判厅内,奈巴蒙祭司暂且还羁押在此。

    “今天我真觉得安慰,”祭司与她微笑道,“能够在法老的庇护下将你的来历公之于众!我们家的小七,刚来时候只会在半夜里悄悄起来躲着人哭的小七,在陛下眼中,你就是主神送给他的恩典——怎么?这话他已经对你说过了?”

    她点点头。

    “是吗?”祭司轻声道,“你到了陛下身边,今后要与陛下一起,护佑南北两地。不要再惦念柽柳田庄了——真是抱歉,这一阵总让你哭个不停,以后别再哭了吧?邪灵已经不在了。”

    她望着兄长脸上安详的微笑,不知该说什么好,嗫嚅片刻,她解下辫梢的护符牙牌,系在祭司的手腕上。

    “更需要得到哈托尔女神庇护的人,是祭司哥哥。”她轻轻说,“祭司哥哥,请你……不要伤心,三哥他们,永远不能接受你所认定的虔诚,但是,你仍在他们心里住着,有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来看你,所以——所以,祭司哥哥,图特摩斯说你有心魔作祟,我相信他说的话,你别再想光的事了。她的巴,有四哥祭奠,她的安卡,有法老的荷露斯之眼守护,你不要再为她的死自责了好吗?”

    “小七……”祭司叹道,“我——”

    “七——”

    曼赫普瑞一头闯了进来,“七!”他扑来拽住她,拖她往外走,“你跟我来,我有话讲!”

    七想甩开他,祭司却朝她微一颔首,允道:“去吧。”

    无奈之下,她踉踉跄跄地连跑带跳,被他一路拖出了审判厅。

    “七!”他头也不抬地解马挽缰,“跟我走吧!”

    “去哪?”

    “我家在大绿海边有座祖宅,我们先去那里——”

    “曼赫普瑞少爷!您没头没脑地说些什么呀?”她不耐道,扭头要走,“我去陪祭司哥哥了。”

    他一手将她攥住,“七!”他怕她听不清他的心急如焚,冲着她的耳朵眼一字一字地喊,“跟我逃走吧!”

    她又好气又好笑,皱着眉推他道:“曼赫普瑞少爷,要有危险,图特摩斯会保护我的,您就别——”

    “那他人呢?”他火了,“我不信他想不到这危险,为什么他没带着你逃?为什么他都没在这里守着你?”

    “她陛下传得急,他先去王宫,马上就回来找我的,”她见他发火,终于在意起来,小心说道,“曼赫普瑞少爷,你别急别气,能不能告诉我,什么危险这样紧迫?”

    “她陛下不会放过你的——”他混乱地整理曼涅托御医的话,哪有头绪?“七,跟我走吧!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慢慢说给你听!”

    “好吧,少爷,我相信你,”她投降,“可是,你又能带我躲到哪里去呢?”

    “我家在大绿海边有座宅邸——”

    “可是少爷,那并不是你的宅邸啊,那是将军大人的呀,”她小声说,“如果她陛下真不肯放过我,将军大人是不会把我藏在他那里的,我去了也要被赶出来的,不是吗?”

    他又傻眼了。

    “那么——那么——”他心慌意乱地想,“我们就逃到连父亲大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躲到她陛下永远都想不着的角落里去!七,马上跟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唉,曼赫普瑞少爷,”七望着他劝慰似地说,“谢谢你这么担心我。可是图特摩斯会保护我的。再说,我还有那么多哥哥呢,她陛下能把我怎样呢?我多么渺小,对她来说,我根本就是无害的呀!曼赫普瑞少爷,会不会是你多虑了呢?”

    我但愿是我多虑!

    他气结地瞪住她,一时间真不知道谁比谁更不可理喻。

    “好!”他松开她,咬牙切齿地冲她吼,“你这个傻瓜!只肯听陛下的话是吧?我这就去找陛下过来!看你听不听!”

    他攀上马,甩鞭之前再看她一眼,她也正仰脸望着他,迷惘又无辜的脸,让他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容颜,真怕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她了,真怕!

    他突然俯下身去,将她凌空抱起,她来不及反应,人已坐到了马上。

    “曼赫普瑞少爷!”

    “坐好!”他沉声道,“我带你去见陛下!”

    “但是——”

    他不要听,没耐性听她哭闹,缰绳一抖,追了一鞭子,坐骑一仰蹄,奔出去。

    而七,他的七,不得不伸手抱住了他——他的心脏怦然一跳,骤然沉得分明,直直往下坠落,坠进尘埃里,马蹄踏过,沙尘扬起,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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