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7074 更新时间:10-03-26 10:04
梦里云雾缠绵,一轮圆月硕大如盘,挂于悬崖对面,仿佛触手可及。圆月四周有五星闪亮,众星拱月,流光溢彩。婉婷只觉自己踩着云雾,身不由己,向那圆月飘去。月华斜照,照在她身,落上她额,坠在她眉心一朵若隐若现的寒梅印记上,幽光清冽,五星见了那梅花印忽而一闪跃到眼前,五星聚一,不容人反应,已汇入梅花印中去。
婉婷只觉一股力量迎面袭来,眼前明月忽而大耀,晃得她睁不开眼,眉心处紧跟着一凉,那光却又倏然褪去。她密帘般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双眸,明月不见,五星已殒,只有烛火昏黄,轻轻摇曳,静室之中碎影漓漓。
她揉一揉眼,见身旁一男子以手支颐,斜倚榻边,不知是睡着,还是在闭目养神。青州城外一遇,此番又于金澄岭被他所救,婉婷却头一次有机会将他看仔细,只因他那双幽潭般的紫色瞳仁仿佛一道神秘的漩涡,每每撞上都似要将人卷入,看久了便让人深陷。此刻他眼帘垂着,似乎毫无防备,深沉与冷冽被遮去,那般俊逸之中却给人遥遥的疏离。他的脸庞棱角分明,薄唇如一刃紧抿,都说唇薄的男人无情,距人于千里,可不知为何,婉婷却想与他接近。
她看得那样出神,丝毫没意识到男子唇边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正投入间,忽听他开口:“怎么,我面上可是长了什么?”他双眸依旧阖着,却好似将她的一举一动了解得一清二楚。
婉婷吓了一跳,不由大窘,颊上登时像火烧,她无处躲闪,索性将整个头都蒙进被子。
那男子轻声一笑:“快出来,小心闷坏了。”声音里有一丝调侃。
婉婷哪肯,只是揪着被角摇头。
男子索性动手替她将被子拉下,她一张涨得通红的小脸匆忙忙别到一旁,再不敢看他。
男子倒也不再拿她取笑,只身手在她额头探了探:“头还痛么?”
婉婷转回头,见他审视的目光中担忧毫不隐藏,不觉心中一动,随即摇头:“不痛。”她边说边撑着身子坐起,脑中却倏然掠过翅灵族人死命厮杀的景象与西莫悲痛欲绝的面庞,她猛地抬头,“西莫呢?”
这一句她问得甚急,与先前羞怯时判若两人,男子知她满心惦念着同伴,只望着她焦忧的双眸稍稍沉默,道:“在大殿,替他父王守灵。”
婉婷不待他说完已下了榻,急急便向门外跑,男子也不阻拦,似是知拦也拦不住,然而他人影一闪,已至她身边,抬手推门道:“我带你去。”说着便走在前面。
婉婷心下感激,却因惦记着西莫,一时不及表达。
更深,夜静,内苑回廊蜿蜒幽长,一如她的心情五味辗转,又七上八下。她抬头望天,那一弯月正明,辉正清,坦坦地照在翅灵圣殿翘起的飞檐上,却照不见檐下的斑驳陆离。她轻轻叹息,自出望尘异境后头一次觉得世间的夜这般漫长萧冷,孤寂凄清,让她忍不住打颤。男子似有察觉,身形忽而一顿,婉婷意外地望过去,正与他投过来的幽深目光对上,那目光如黑暗中一点星绽放,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轻柔而温暖。
男子看了她片刻,似是确定她已平静下来才将身子略略错开,原被他身影遮住的微光从他身后半掩的门中透出来。婉婷上前一步往门缝中望去,大殿已略布置过,先王净过身,穿戴整齐,被安置于殿中央灵榻之上,两边幡帷沿壁步开,三步一旗,黑底白徽,长明灯烛火悠悠,将那黑白照得清明,那分清明映在先王沉睡的脸上却又寂寥,一身荣耀,毕生辉煌,到头来不过是这华服锦冠后的殇。
殿中死寂,独有西莫跪于灵前,一身暗黑孝服好不刺眼,却又似要淡入夜色,没入死亡。婉婷看不清他的神情,而烛火下那剪影脆弱而疲累,仿佛一日已将精力耗尽。她心上揪得紧,握上心口的手也不觉攥紧了前襟,那担忧呼之欲出,可她却仅这样隔门看着。
男子疑惑:“既然担心为何不进去?”
婉婷唇边勾起一弯浅弧,伤感而无奈:“进去了又如何,我无法安慰他的伤,离家十七载,一回来便国破家亡,‘节哀顺变’的话我怎可能说得出口?”
“你不怕他就此一蹶不振?”
婉婷毫不犹豫便摇头:“他不会,他在他父王面前立了死誓,更决不会放下族人独自消沉,况且你瞧,他的眼神那么亮,那光芒是带恨的,恨不解他便不会倒下去,他只需知道有人站在这里陪他便足以。”
男子因她的话微微动容,不由望向殿中,果见西莫一双含着仇愤的眸子烧在死灰的面上,分外突兀,而恨火燎原,却独独在烧到婉婷所立处时稍稍一缓,那迟疑中带着感激,婉婷似是读懂,唇边的弧度不由加深,但那笑意传到眼底却那般凄索,让人看了只觉喉头发紧。
男子皱眉,负着的手动了动又收住,生生压下为她抚平悲愁的冲动,却压不住心头那丝别样的情绪。
尚不及理清自己的心情,西莫已起身将二人让进殿来,殿内阴寒之气格外重,婉婷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她将外衫拢一拢紧,问道:“如何?”
西莫脸色沉沉:“总算先将銮兽族人击退,但煦阳谷被血洗,我族战力损失惨重,恐怕不是一时一刻能恢复的。”
“你可有何打算?”
西莫双拳紧握:“自是想集结战力,歼灭兽人,以报父仇,雪国耻,可……”他咬牙,心有不甘,“可如今兵力散乱,士气低迷,大多族人家毁人亡,我怎可能再让他们去送死,而煦阳谷护谷之阵已破,也不是久留之地,惟今之际只有暂时迁离此处,隐入秘城,养精蓄锐,以待时机,况且銮兽族此袭甚为蹊跷,让人摸不透其下一步行动,我亦不敢轻举妄动。”
“蹊跷?”婉婷惊疑,“怎么讲?”
似是在整理思绪,西莫顿了顿方道:“妖界五族,皆以灵丰地岫之域为城,灵力越纯,族力越强,而五族分作两盟,即翅灵、雪狼及祉水所属端盟与銮兽和火狐所属焉盟,同盟族之间自古便缔结和平契约,以血盟誓,互不侵犯,但两盟之间并不和睦,为争夺灵力丰孕之所时有冲突,但冲突归冲突,像这般大规模侵犯还是头一遭,且事前全无征兆,更令人费解的是銮兽族此番偷袭若是为取灵气充沛的煦阳谷,为何屠城过后却不夺城,反而收兵离去?”
婉婷蹙眉:“你是说其另有他图?”
西莫颔首:“不无可能,銮兽族有备而来,将如何进出煦阳谷摸得一清二楚,不是我吹嘘,翅灵族阵法之精妙居五族之首,岂是区区武鲁兽人所能参详得透的,若非有族人通敌,只怕其后隐有不可估量的势力。”
婉婷沉吟,一时无语,倒是一直在旁沉默的男子开了口:“不愧为翅灵少主,观察之敏锐令人折服。”
二人同时望向他,西莫将他仔细打量一番方正色道:“阁下救婉婉于危及,本王感激不尽,但此处毕竟是翅灵族领地,阁下既然来了,总该表明一下身份。”
男子对西莫施以歉礼:“善闯贵族,情势所逼,望陛下莫怪,在下魔界冷秋尘。”
听到“魔界”二字,婉婷身子微微一僵,心潮突起竟有些难以抑制。西莫亦是诧异,但更沉得住气,但见那男子冷静自若,谈吐有礼,气宇尊贵,想是在魔界地位不凡,不由问道:“魔界之崇向不予我等妖灵为伍,阁下屈尊莅临不知可有要事?”
“陛下严重。”冷秋尘不疾不徐答道,“陛下十七年未归,想来对五界近况不甚了解,近日各界多有异动,原因不详,日前魔界象星宫测得妖界西南方凶星压顶,魔尊遂派在下前来一探,不想还是稍晚一步。”
“异动?”西莫有些将信将疑,“什么异动?”
“尚不明确,”冷秋尘道,“但神鬼妖魔向来以化身于人间行走,而在下沿途却见有妖鬼以真身潜入人世作乱。”
“竟有此事?”西莫眉头皱得更深,“不知魔尊对此有何看法?”
“凶星突现,异象蹊跷,魔尊已派冥幽八部入世暗访,以便今后应对。”冷秋尘接着道,“翅灵受袭,陛下盟族恐亦是目标,在下已遣人前去示警,只望不算太迟。”
西莫对冷秋尘一揖:“多谢阁下。”
“不必,”冷秋尘回以一礼,“话既已带到,在下还要回魔界复命,恕不能久留,陛下自己小心。”
西莫点头:“本王亦要处里父王与阵亡将士后事,就不强留阁下,阁下保重,带本王问候魔尊。”
二人说着已至殿门口,冷秋尘转身正要离去,不想一直在旁静听的婉婷忽然开口:“公子请留步。”
冷秋尘有些意外,回头见她犹豫着欲言又止,更是好奇,他也不催促,只耐心等她整理好思绪。婉婷感到他疑问的目光投过来,似是能窥破她的心思,让她愈发紧张,可他这一去不知是否还有相遇之机,若不抓住此时她将来定会后悔。像是下了莫大决心她忽而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萍水相逢,能得公子相救,婉婷该当涌泉相报,婉婷亦自知不该再多有所求,只是……只是……”
听她语气这般客气,冷秋尘莫名感到一丝不快,他一皱眉,将那份烦躁压下:“姑娘有事但说无妨。”
婉婷咬一咬牙:“只是此事于婉婷至关紧要,且只有公子能帮忙,若公子肯多留几日,让婉婷稍以请教,婉婷感激不尽。”
这倒是在意料之外,冷秋尘听罢略一挑眉,看她忐忑不安的神情似是也知这请求过于唐突,但那满含羞怯却仍鼓起勇气迎住他目光的双眸又让他忽视不得,让他无法不好奇究竟是何等重要之事让她对一个陌生男子提出如此请求。
见他不回答,婉婷只道他不愿,心头不觉有一丝失望,却亦知自己要求得过分,她清亮的眸光一落:“抱歉,婉婷唐突,公子莫怪。”
她眼中那丝落寞又怎逃得过冷秋尘的眼,心头那丝不忍几乎不可察觉,他却于同一时刻向西莫问道:“不知可否叨扰陛下几日?”
西莫自然明白婉婷心思,立时回应:“无妨,若阁下不嫌弃,可暂居圣殿内园。”
出其不意听到他答应,婉婷面色倏然亮起,冷秋尘与西莫同时望过来,不觉惊奇,阴郁的灯火映在她身却仿佛月辉洒了满襟,她眼中的喜悦竟让这灰凉的大殿也微微有了暖意。
东方渐白,晨风吹起轻瑟的寒意,烛光也跟着抖了抖。正门外有翅灵族人前来跪道:“启禀陛下,战死将士的遗体已整理妥当。”
“知道了”西莫点头,“本王这就过去。”他转而对婉婷与冷秋尘道,“我族要火葬阵亡将士,二位可要去祭上一祭?”
婉婷与冷秋尘对望一眼,见他并未反对,便答:“也好。”
西莫遂对门外族人吩咐:“领两位过去。”
树海王城枝盘叶结,道路错综复杂,冷秋尘将婉婷横抱于胸前随那翅灵族人穿梭其间却毫不费力。一日之内看过生死,婉婷只觉心中空落,凉风扑面,晨露打在身上格外清冷,她不自觉将身子缩了缩,似要将心头冷意驱掉。
冷秋尘立时察觉,低头见她环抱双肩,面色有些苍白,不觉皱眉:“冷么?还是头又痛了?”
婉婷只是摇头:“不碍事,只是觉得好像困在梦魇中醒不过来。”
冷秋尘叹气:“那你还要去看火祭,何苦勉强自己?”
“不是勉强,是情义。”婉婷道。
“为了情义难道不顾你自己?”冷秋尘不认同。
“我总不能留西莫一人面对自己父亲与族人的死祭,”婉婷反驳,“他若如我这般从未见过父母还好,曾经有过又失去,只会更痛。”
她的话似是无意间将他触动,冷秋尘面上那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立时褪下来,他打消掉阻止她去看火祭的念头,只是环抱她的手又紧了紧,似是要将她整个保护住。
婉婷一笑抬头:“我说了不碍事,你不必如此。”
却见他面色疏冷,淡淡道:“扶好,很快便到了。”
她一怔,不知自己是否冒犯了他,只得低了头不再说话。城中接天连叶的碧树也随着沉默掠到后头,眼前一片翠草茵茵,举目无涯,然而不及惊叹这多变的景致,她的目光已被青碧之中那一面金黄大旗吸引住。旗上鸾凤飞羽似火,娇菊如阳,在晨光朝晖的点缀下璨璨夺目。大旗旁幸存的翅灵族人早已列队整齐,个个玄衣银甲,飞履长弓,领巾处一朵金丝绣菊盛然绽放,丝线吸了朝阳之光,草场之上一片碎金熠熠。
冷秋尘飞身落于不远处将婉婷放下,婉婷走上几步,忽又站住,他往她目光停住处望去,金色大旗被风吹起一角,旗下数百名翅灵族人的遗体并排整齐地陈放于木台之上,遗体装容已被简单整理过,而血虽干,伤犹在,尸体满面死灰疮痍让人不忍卒睹。婉婷只觉胸口发闷,喉间似被什么堵住,那份难过说不出也哭不出,她不自觉紧紧抓住身旁冷秋尘衣角,仿佛随波逐流手足无措时扶住一缕飘萍,虽仍不知所向,但总算是一点支撑。
冷秋尘一言不发,只一动不动任她抓着。忽听场上一片军甲轻撞之声,翅灵族人齐齐行下军礼,只见西莫携另外三人抬着先王灵榻从不远处飞落而来。几人降于木台之上,将先王置于木台最高处,方飞身落地。西莫立于众人之前,黑衫金甲,权杖在握,一扫与婉婷初识时骄傲自大玩世不恭的模样,颇具王者之风。他将权杖一击顿地,众将立时卸兵落剑,默哀垂头,场上一时鸦雀无声,只有晨风抖起大旗波浪千层,金华滚滚。
少顷,西莫一举手,身旁族人立时将火把递上,橙红的火苗与晨曦交相辉映,将他肃穆的侧脸映得明暗不定。他闭一闭眼,深吸气,仿佛要将满腔悲痛逼入身体,再睁开双眸时瞳孔中坚定的复仇火焰压过火光朝晖几乎能将这清晨照亮。
他手上一紧,沉稳地步向木台,步向曾同生死,共患难的家人兄弟,十七年未见,再见竟是殊途。
风骤息,飞扬的旗角落下,与他手中伸出的火把撞上,火苗立时跃上丝锦飞卷着越蹿越高,旗上鸾凤被映得通红耀眼,仿若要跃旗而出,扑飞鸣叫着冲向自己的死亡。凤凰涅磐,金菊花消,整座木台霎时被烈火吞没,火焰冲天,火星翻飞,如若璀璨烟花盛放于际,将半边天色照亮。
西莫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凝望那愈加张狂的火花久久,忽而一俯身,单膝跪地。王跪,族人紧跟着亦齐齐跪下,满场银甲闪烁与熊熊烈火遥相对峙,好似两军叫阵,相持不下。自始至终,场上不曾有一人说过一句悲痛悼念的话,然而沉默的痛更深,无声的愤更烈,难言的仇更重。
眼见西莫的面容在焦灼的火焰后渐渐模糊,婉婷再也看不下去,火舌扑面的窒闷让她喘不过气。她转身,漫无目的越走越远,不曾见过这种惨烈,心头的乱与悲就像那金色大旗抖起的浪,一潮一潮向她涌来,让她晕眩,更让她疲惫。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隐有铮铮水声,她倏地抬头,提起裙裾便往声音源头跑,山谷尽处竟是一帘飞瀑奔流直下,如一条青色玉带,垂挂在漫谷金色菊花间,于峭崖绝壁上撞了几撞,坠入谷底湖中,溅起水烟袅袅。婉婷飞奔至湖边,尚未近前便已感到水气清冽,沁入肺腑。她大喜,索性脱了鞋袜,踩上瀑边被水洇湿的大石,仰面闭目,任水花如飞珠溅玉打在身上脸上,那透心地凉将愁郁也冲刷不少。
水声清脆中突然传来一声马嘶,她回望声音来处,惊奇地发现冷秋尘正牵着黑瞳沿谷中栈道悠悠走来。她一阵雀跃,也不顾栈道上的沙石,赤脚便迎过去,黑瞳见到主人,一跃挣开冷秋尘的牵制,向婉婷奔来。至近前,婉婷一把搂住它脖子,亲昵地不停轻唤它的名字,黑瞳亦在她面上摩挲不住,煞是亲热。
冷秋尘双手抱胸静静在旁看着,也不打扰,只是微微挑起的唇边那点笑渐深。似是感到他的注视,婉婷那忘我的欢喜忽而一缓,有些腼腆地转身对他道:“多谢你将它带来。”手上对黑瞳的爱抚却未停。
冷秋尘轻轻一点头:“不必。”
婉婷拍一拍黑瞳的头,又道:“这家伙固执得很,它肯听你的话倒是让人意外呢。”
冷秋尘对此未致一词,她便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他那如幽寂寒潭般的紫眸望过来,令气氛有些别样。她有些不敢看他,那目光如此深沉,总似要将人望穿,一切心绪在他眼底都成了光天化日下白宣上的一幅画,藏都藏不住。她从密长的眼睫下偷偷觑他,见他凝视她的目光中竟是带着分笑意的,那笑意若有似无,却将他一贯冷峻的容色也冲淡了不少,他好整以暇地立在她面前,似是在等她先开口,那份从容不迫倒让被他望得无措的她感到颇不甘心。
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干脆任性一回,转身不再理他,却见他眸中淡笑忽而一收,不知何时转落于她双足上的目光反一紧,婉婷心中一突,半掩于裙下的赤脚不由又往里缩了缩。冷秋尘剑眉一攒:“躲什么?”
“没躲。”婉婷低声狡辩,却没什么底气。
冷秋尘眉峰一挑,也不问得她同意,一把将她打横抱起,便往湖边走。婉婷吓了一跳,挣扎道:“你干嘛,放我下去。”
冷秋尘反而将手臂力道收得更紧,似是有意和她过不去。婉婷有些急,不知是羞还是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却又跳不出他强有力的臂弯,无可奈何。
冷秋尘无视她的不满,步履稳健地将她抱到湖边,方放她坐于湖岸石上:“鞋袜呢?”他问话的语气倒有些像教训小孩子。
婉婷看他一眼,撅起小嘴指往瀑布旁:“那里。”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提了她的鞋袜回来。本以为他会将鞋袜丢给她,不想他却俯身蹲下,小心捧起她白玉般的裸足搭于自己膝头,伸手自行取过婉婷别在腰间的一方丝巾,仔细为她将足底沙石拂去,他的动作那般理所当然,倒似是早已为她做过很多次。
不知为何心头一酸,仿佛有枚绣花针轻轻扎在心房最柔软处,让她胸中涩楚,这理不清的陌生情绪让婉婷蹙眉,且下意识地想躲开。
冷秋尘见她不住想将双脚收回,不由手上一停,抬头望着她问:“你怕?”
他洞深的目光几乎将她的心情看破,她转头逃开他的注视:“奇怪,我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不怕就别躲。”说着,他已缓缓替她将鞋袜穿回,且道,“今后不可赤足乱跑,当心伤了自己。”
婉婷隐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着,似是要将胸中的起伏压住。冷秋尘起身,正好撞上她不知何时凝在他面上的目光,那眸色似烟似雾,泫然欲泣,竟与她背后湖中水烟漫成一片。他微微一怔,正要开口,却见那烟雾化作雨珠从她眼眶坠下,一滴砸入他向来静冷如冰的心湖,泛起波澜种种。
他低叹一声,似是无奈,抬手挑起她下颌,替她拭去颊边泪珠,问道:“为何哭泣,可是我冒犯了你?”
婉婷咬一咬唇,摇头:“只是累了。”
冷秋尘不为所动:“你不擅于说谎。”
知道敌不过他的执意,婉婷一抿嘴道:“我命太硬,近我者必令亲者疏,从者离,你看西莫就知道了,你不该对我这般好。”本是因他的温柔心中牵动,说出口却这般僵硬疏远。
冷秋尘深深望她一眼,似要看透她的防备,他捏着她下颌的手一松,婉婷心上也跟着一落,只道自己一番不知好歹的话已将他推走,然而那份失落不知为何竟比面对任何人时都要来得强烈。她低头,闭上双眸,将涌上的泪水关在眼眶,但心上那点刺痛隐隐,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去。
正等待他拂袖离去,不想一只微凉的大手忽将她拉起,拢入双臂间:“该与不该由我说了算,而且我不信命。”
他的语气有些强硬,她睁开双眼,泪水模糊中他的面容亦是淡漠,让常人见了怕要躲避三分,却让她一瞬间卸去所有伪装。她揪着他胸前衣襟将脸埋进去,毕生所有委屈、忐忑、惧怕、软弱仿佛都在这一刻涌上,她的啜泣隐忍而压抑,泪流却不止,瞬间便沾湿他满襟。
晨光晓露,和了早风微凉,吹得他胸口亦是冰冷,他不语,只是将怀中的她揽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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