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凄怆起离忧

章节字数:8357  更新时间:10-05-22 2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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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冲出房门婉婷便愣住,打烊时方收拾妥当的客栈外堂此刻已面目全非,桌椅乱倒,蛛网盘结廊角房檐,一股潮湿腐败之气扑面而来,她不由将鼻掩住,若不是下午才见过此处宾客盈门的热闹模样,她定会以为入了荒郊弃店。然而说是弃店却不尽然,堂内依然群影憧憧,依旧是白天那些举杯行令落栈歇脚的客旅,只是命已绝,魂已失,独留躯壳皮囊行尸走肉四处游荡,寻找更多牺牲者。婉婷方一现身,她新鲜的体香与血脉的律动便立时吸引一众活尸同时顿住脚步,十数双精冷惨淡的眸子齐刷刷向她望过来,馋涎欲滴。

    婉婷冷冷一颤,心头发毛,她看一眼身后,洞黑的房内仍不时传出那女子的呻吟声,后退无路,冷秋尘生死未卜,长夜刚开了个头,她又岂能在此坐以待毙?大门便在前方不远处,她一咬牙,伸手抄过临近一把木凳,用力砸在梁柱之上,梁柱被砸出一道深深的印子,木凳四分五裂,她挑了一根顺手的长木做棍,定一定神,飞身便冲向大门。

    她一动,一众活尸亦紧盯猎物从四面八方飞扑而来,她挥臂将木棍抡起,朝抓来的敌人抽去。生死相搏,她自是用尽了全力,将一根长棍舞得密不透风,她身子本就轻灵,在众活尸之间左冲右突,倒也让敌人一时近不了身,反被抽打得嗷嗷乱叫。

    见猎物这般刚烈,不肯束手就擒,一众活尸的残性亦被激起,只听客栈内外嚎叫之声此起彼伏,一浪一浪沿着长夜传向远方。须臾,小镇尽头便响起尖锐的回应之声,一叠一叠越荡越近。婉婷暗自叫糟,心知自己将敌人惹毛了,后援将至,果不其然,心念电闪间又有几个活尸冲入店中,将她包围。耳旁一声厉叫,敌人飞扑而来,锐爪勾破衣襟,于她臂上留下五指血痕,她皱眉,手中木棍卷起一道长弧,从敌人身上扫过,众活尸似也怕了她的狠劲,不敢与她硬碰,趁敌人闪避之际,她又向门口冲近一大步。

    以一敌众,本就是冒险之举,更何况她并不善武,越是出手狠烈,婉婷越感力不从心,身上已被抓伤数处,血染纱衣,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稍有松懈恐怕便死无葬身之地。然而体力终究有限,活尸却不绝,一路奔突到此处她已竭尽气力。鲜血灼热,身体却渐冷,她觉得视线愈发模糊,步子也跟着趔趄,手中长木变得格外沉重,她甩一甩头方清醒些,但逐渐急促的呼吸已暴露她的虚弱之势。

    众活尸见时机已至,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长啸之声冲破屋顶,再不一味闪避,齐齐攻向婉婷。婉婷只觉周身扬起一股强烈的风流,烟尘四起,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挡,但烟尘之后数到黑影袭来之势又岂是她孤身之力能抵挡得住的?

    只道命将尽于此,她咬紧牙关,抡起手中长棍猛力反击,然而那一击之力被敌人的攻势反撞而回,长棍脱手,她亦被逼得连连后退,敌人厉爪飞速而至,眼见就要捏碎她脖颈。危在旦夕,混乱之中她忽觉被谁猛地拉向一旁,一道身影跃至身前,手起光落,扑袭而至的活尸惨叫声声,连连倒下。本以为婉婷已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不想却被半路杀出的高手救下,一众活尸惊讶之下尚未及回神,那人已不由分说,扯住婉婷手腕窜出门外。

    客栈之中阴冷黑漆,以至于门外惨淡的月光这时显得格外耀亮,明晃晃的一层洒在那人素灰的道袍与抖擞的容色之上,婉婷一怔,脱口唤道:“掌柜?”

    那人对他呵呵一笑,鹤发短须轻轻颤动,手中拂尘随风迎舞,却正是下午布庄那掌柜。他打量一下她浑身浴血,眉头微皱:“你这丫头也忒胆大妄为,孤身一人就敢与这些活尸斗,不要命了?”

    见掌柜安然无恙,婉婷心下欢喜,也不在意他的责备,笑道:“我还纳闷怎么布庄掌柜会给一个小家碧玉选那种花色,原来掌柜果然并非‘一般人’。”

    她那“一般人”说来有几分调侃的意味,掌柜也不以为忤:“还有力气开老夫玩笑,可见身上的伤并无大碍。”

    婉婷看一眼染血的衣襟,面色稍稍沉下:“我这伤不要紧,只是能不能别再让他们受苦。”她回头望着客栈内,清眸之中有凄恻之情。

    掌柜没想到她不但不担心自己,反倒挂念那些活尸:“他们不过行尸走肉,已无意识,只会吃人,哪会受什么苦?”

    婉婷淡淡道:“就算是行尸走肉,肉身被控,终不得解脱,也是死不得其所,掌柜可有什么办法?”

    掌柜看住她片刻,那清丽的侧脸笼在月光下,纯而白,那般皎洁,他一叹:“也罢,老夫此来本就要给这镇子一个了断,稍后自会处理这些活尸,我先带你去安全之地。”

    “不行,”不想婉婷断然拒绝,“我要先去找回尘。”

    掌柜微一沉吟,“你是说你那同伴?”

    婉婷点头,心中不由一揪:“都怪我任性,他才不得不冒险去阻断那落魂之音,也不知此时如何了,可有受伤,不找到他我哪儿也不去。”

    掌柜若有所思:“难怪那丝竹之声忽地停了。”他看一眼满面忧色的婉婷,“你还是跟我去安全之地。”

    “可是……”婉婷还欲反驳,却被掌柜打断,“别胡闹!丝竹之声已住,想必他已得手,就算真有危险,老夫看你那同伴并非泛泛之辈,定能化险为夷,况且就算你去了能干什么,也不过添麻烦而已,你还是乖乖跟老夫走,稍后老夫替你去寻他。”

    他后面一句正说到婉婷痛处,她立时安静下来,凤眸轻垂,笑得苦涩:“是啊,添麻烦而已,掌柜说话还真不客气。”

    掌柜似被她语气中的自恼哀伤触动,还要再说什么,她却忽而抬眸道:“那就麻烦掌柜带路了。”

    安慰的话面对她清澈的眼神反倒不知该如何出口,掌柜只得道:“一路危险,你跟紧了。”说罢他双眉一凝,将拂尘抖起,卷起银丝千万缕,银丝凝聚主人内力,根根锋锐如针,清光皎芒织起一道屏障,将二人护于当央。乌衣镇已成死镇,所过之处尸影憧憧,二人能避则避,避不开时有屏蔽阻挡,那些活尸虽面对二人咬牙切齿,却也无法近身。

    一路行去,又是那家布庄,掌柜将婉婷推入,方收起拂尘,紧闭了门道:“这布庄外设了法阵,一般人进不来。”

    婉婷点头,环顾四周,见庄内绫罗绸缎绚烂依旧,但她却早已没了午后时欣赏的心情,内堂便在这时忽传出问话声,一人挑了帘子出来:“师傅,可是您回来了?”

    婉婷闻声回头,正和那人打了个照面,两人却不禁同时怔住。

    目光交错,时光回流,记忆仿佛还停留在月余前青州市集上二人为谁来替一支玉钗付账争论的那一刻,然而一朝错过,昨逝今非,人还是眼前人,那支玉钗却再也牵不起前日情。

    司马靳的惊讶转瞬即逝,那丝复杂的神情只在眸中停留了片刻便被喜悦所取代,他迎上一步:“婉婷?!”

    “司马?!”婉婷亦对此处相逢感到难以置信。

    看二人神情,掌柜心中多少已有了底,但仍忍不住问:“靳儿,你们认识?”

    司马靳向掌柜一礼,回答:“师傅,这位便是徒儿向您提到过的婉婷姑娘。”

    “师傅?”婉婷语带疑问与讶异,她知道这老者并非一个布庄掌柜这么简单,但怎也没想到会是司马靳的师傅。

    司马靳应道:“不错,这位是我师傅,云山秋鹤宫宫主秋鹤真人。”

    世事难料,她与司马靳到底是有缘,绕了一大圈却又遇上他师傅,她无奈一笑:“难怪今儿下午进这布庄时便有熟悉之感,原来真是你开的。”

    司马靳一挑眉:“你下午来过?”

    她未答,秋鹤真人已先开口:“你那会儿正好出门,她与同伴一块儿来的,对老夫的品味还颇有意见呢。”说着捋须呵呵一笑。

    司马靳亦微笑看她,婉婷不觉脸红,但提起同伴,那份担心又盖过了羞涩:“真人,我的同伴……”

    秋鹤真人会意,点头道:“老夫这就去帮你寻他。”说着便往外走。

    “师傅请留步,”司马靳却在身后唤他,“师傅刚回来,先歇歇,还是让徒儿去吧。”

    秋鹤真人一摆手,脚步不停:“不用,这丫头的同伴你又没见过,你还是留下来保护她,顺便帮她把那身伤处理一下。”话说完,他人已远。

    房里一时静下来,静得能听见烛火摇曳的声音,婉婷感到司马靳的目光落下,她抬头,见他眉头紧皱看住自己,眼底却是怜惜。她张了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将眼光别开,他的温柔她自觉没有接受的资格。

    良久,他一声长叹,半扶着她到椅上坐下,望着她臂上肩头被抓伤的血痕,轻责道:“怎么每次见你都弄得一身狼狈?”他说着取来涂了药的湿巾,蹲在椅旁,托起她手臂,轻轻翻开撕破的衣纱为她擦试伤口,动作那般小心翼翼,生怕将她弄疼了。

    婉婷躲了躲,到底没能躲开他坚定的力道,他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紧,道:“别乱动!”

    见他语气不容置疑,婉婷只得作罢,她自嘲地一笑,道:“我身边麻烦不断,你还是躲我远一点好。”

    司马靳闻言动作一顿,不觉抬眸,察觉他瞳中隐约的清冷,她一愣,须臾才听他一字一字道:“这就是你不辞而别的原因?”

    虽不尽然,却也说到点上,婉婷无法否认,只得抿了嘴不答。见她神色中有歉疚之意,司马靳不忍,眼神一软,道:“你是否会带给我麻烦该由我说了算,你就那么离开,可知我有多担心?”他边说边拿来干净的绷带为她绑上伤口,又取了披风搭上她肩头,“下次别再一声不吭就离开,就算你无法接受我的心意,我亦不会强求,只是莫要再让我这般不放心。”

    他玉树临风,温润潇洒依旧,那份体谅只让她更觉对他不起,不敢与他清朗的目光对视,她尴尬地垂下双眸。

    自己的牵挂已表达,司马靳不想逼迫她,他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转而换了话题:“你和师傅倒是挺熟。”

    婉婷将茶接过,抿了一口,温茶流入喉,让她微乱的心也静下些许,她整理一下心情,道:“说不上熟,不过下午才见过,我没大没小地介入他与客人的谈话,是真人他和善大度,不和我小女子一般见识。”

    司马靳轻声一笑,听她又道:“不过没想到他会是你师傅,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你重逢,日间那般太平的镇子此刻竟会如此,我是误闯入这里,倒是你怎会在这儿?”

    谈及此司马靳不觉严肃起来,他在她对面坐定,道:“你离开第二日我便收到师傅来信让我上云山,一路回去才发现人间多有妖鬼出没,师傅叫我回去也是为了让我调察此事,我与师傅沿途探察,发现妖鬼异动频繁,不想到此却一发不可收拾。”

    婉婷黛眉轻蹙:“可有线索为何如此?”

    司马靳摇头:“没有,不过五界共处至今一直还算太平,鲜少互相侵犯,鬼妖背后若非有更大的力量支持,断不敢如此乱来。”

    他的想法倒与冷秋尘颇为一致,然而另一件事更让婉婷意外:“你知道世有五界?”

    “当然。”司马靳答。

    “我还以为人界对神魔鬼妖并无所知。”婉婷心怀疑问。

    司马靳似是想起什么微微笑道:“的确,凡人只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却并不清楚确有神魔鬼妖存在,但人界亦有五仙之宫七门之派,其中经籍典考详细记载五界之事,是以门下弟子均获多获少对五界略有所知。”

    “难怪,”婉婷道,“秋鹤宫便是五宫之一。”

    司马靳看着她略一犹豫,道:“你不是凡人。”

    婉婷不应亦不否认,司马靳接道:“你可还记得你曾问过我青州是否在人界?”

    想起那时自己的慌忙与掩饰,婉婷有些窘迫地点头:“那时你便知我并非凡人,却不说破,你的纵容与谅解我很感激。”

    司马靳抬手止住她的话:“我并非要你感激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他的目光望入她眼底,眼中清朗如碧空万里无云,没有丝毫掩饰。

    若再不坦诚以待,反倒显得她小人之心,婉婷将心中防备稍稍卸下,道:“我明白,但这件事说来话长,待我们安全离开此处再说不迟。”

    “也好。”司马靳并不追问,“这乌衣镇已成死镇,那些活尸一时是收不完的,待师傅回来,我与师傅自会设下阵法将活尸困在镇子中,再行处理。”

    “嗯,到时给他们一个痛快吧,虽说已无知觉,这样被控制着肉身总归是折磨。”

    司马靳尚未及回应,忽见她身子一晃,便往旁边倒去,他急忙抢上一步将她托住,焦急问道:“怎么了?”

    晕眩只一瞬,疼痛却接踵袭来,婉婷只觉颈间一阵烫如灼烧,她咬牙蹙眉,手不由自主扯住颈上衣襟。司马靳低头,见衣纱之后隐约一道紫青瘀痕横在她皙白的颈子上,触目惊心。他面色一黯,沉声道:“究竟发生何事,你怎么中了这么重的尸毒?”他哪里知道她在那客栈之中险些被勒死。他迅速点了她颈边肩头几处大穴以防尸毒蔓延过快,又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助她吞下,“这药能暂时抑制毒性,我扶你到内堂,立刻帮你解毒!”

    他说着便要抱她起来,不想婉婷却撑着他肩头猛地站起,司马靳吓了一跳,惊道:“你这是……”话还没说完,却感到她压在他肩上的手微微颤抖,明亮的双眸圆睁,牢牢盯住大门处,惊恐失措,慌乱非常,似是要把那门望穿。

    司马靳以为她害怕外面活尸冲进来,安慰道:“别担心,屋外有结界,活尸进不来。”

    婉婷却忽然一把将他推开,疾声道:“你快走!”

    “什么?”司马靳不明其意,却也看出不对劲。

    婉婷扶着身旁桌案撑住身子,仍旧盯着门口,又道:“没时间解释了,这儿有没有后门,有的话你快点儿离开!”

    司马靳自然不肯放着她先走:“要走一起走。”

    “不行!”婉婷断然拒绝,“他们的目的是我,你带着我只会枉受牵连。”

    “他们?”司马靳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他们”并非是指那些活尸,“你在说谁?”

    婉婷不答,却低咒道:“可恶,来不及了。”她话音刚落,一股巨力便撞开紧拴的木门,旋风夹杂着腐味与尸气席卷而入,逼得屋中二人不得不举手去挡。

    烟尘背后,三道高大的身影跨门而入,司马靳拨开扑面的气流一步挡在婉婷身前,喝问:“什么人?!”他定睛看去,见来人黑衣玄袍,天神之姿,为首一人寒霜遮面,目光凛冽,不怒自威,显非凡人,他心底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汝等竟能破我阵法!”

    为首那人冷哼一声:“区区小阵,何足挂齿,本君此来与你无关,亦不想伤及无辜,你让开。”

    司马靳皱眉,却不挪步。

    那人脸色一沉,厉声道:“你莫要不识好歹。”

    司马靳镇定地与他对视,却仍对他的话毫不理会。那人大怒:“那就修怪本君不客气。”说着便向司马靳袭去。

    司马靳眼中划过一道锐光,瞳孔骤缩,手已探向腰间,眼见软剑就要出鞘,忽听身后婉婷一声轻斥:“住手!”

    二人动作同时顿在半空,一齐向她看去,婉婷从司马靳背后闪身出来,挡在二人之间,司马靳见她不顾危险,张口欲劝,却被她抬手止住。她浅淡的目光望入来人深郁的双瞳,良久才缓缓道:“婉婷卑微,竟劳幻境使大人亲自来寻,实在惶恐,但大人若是来让婉婷回去,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那三人正是幻境使及手下。

    幻境使双眸一眯,冷笑一声道:“擅自离境已是大罪,你若再不肯合作就别怪本君用强。”

    谁知婉婷却不急不徐道:“大人要不就请回,要不就在此给婉婷一个了断,婉婷是断不会与大人回去的。”满不在乎的语气哪里还是在望尘异境时那个逆来顺受的婉婷。

    幻境使脸色更沉,屋中摇蹿的烛苗映得他的面容越发阴鹜,他紧握的指节咯咯作响,强压着怒气道:“本君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乖乖随本君回去,本君还可念你往日安分守己从轻发落。”

    无奈婉婷心意已决,面对他的怒意毫无惧色,再不发一语。她的淡漠从容比害怕挣扎更让幻境使怒火中烧,他半露在袖外的拳上渐渐镀上一层玄黑之气,灵流缓缓凝聚于五指间,她纯净的眼神好象一根针刺破他肃穆的面具,愤怒勃发而出,他高大的身型化作一道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迅向婉婷喉间抓去。

    在一旁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似懂非懂的司马靳大惊,龙吟高彻,宝剑出鞘,寒芒缤纷,剑锋急舞,如回风舞柳,似秋扫长天,飞速袭向幻境使,剑光断掉幻境使的攻势,他一把将婉婷拉到身后,长剑于身侧转了一个圈,又飞向幻境使面门。

    幻境使眉一皱,冷声道:“不知天高地厚。”他身形忽而一收,任司马靳剑入空门,剑尖指眉心,寒气逼面,直刺而至。眼见宝剑已离他不过寸许,只见他手起剑光止,剑尖于面前一寸处被他用两指捏住,他手腕翻转,软剑回弯,借着剑身回弹之力已欺身至司马靳身前,灵力透指,隔空轻点,司马靳躲闪不及,半边身子一麻,已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

    没想到几招之内便受制于人,司马靳大吃一惊,他的身手在人界五宫七门众多高手之中鲜有敌手,收服厉鬼妖孽之时也未曾失过手,但此刻在幻境使面前竟使不出十招。他暗暗运转内力试图将穴道冲开,不想却丝毫不得要领,反倒觉得体内真气一阵乱窜,一口鲜血压不出吐了出来。

    “司马!”婉婷大急,赶忙将他扶住。

    幻境使不屑道:“劝你莫要白费力气,免得自伤经脉,毁了一身功夫。”

    眼见司马靳受伤,怒火一下窜上心头,婉婷黛眉微锁,凤目生光,一步挡在他身前,扬声道:“大人,你有何怒气冲着婉婷来就是,何必为难他?”

    幻境使语声沉沉:“不为难他可以,你随本君走。”

    “绝不,”婉婷断然拒绝,“今日就算粉身碎骨于此,婉婷也不会随大人走出这个门。”

    幻境使目光骤厉,闻言一掌拍在身边桌案上,那案禁不住他千钧内力,顷刻化为灰烬,他身影如幻,闪至婉婷面前,捏住她颈子的五指一缩,狠戾地道:“那本君就成全你。”

    婉婷并无惧色,既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幻境使也不过尔尔,压力阻住呼吸,但她并不挣扎,也始终不吭一声,明澈的双眸投入幻境使浓黑的眼底,仿佛能望穿一切。她越是冷漠不在乎,越是激起幻境使的狂性,他力透指尖,手上青筋根根凸现,婉婷已是脸色煞白。司马靳心急如焚,却丝毫动弹不得,眼见婉婷再难以支撑,他万死也难辞其咎。

    命悬幻境使五指间,婉婷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她本就已身中尸毒,与其变作行尸走肉,她倒宁可在幻境使手中死得痛快。神志尚存一丝,她只能看见幻境使阴沉的面容,愠怒之中带着疯狂的恨意,望着她,又仿佛望的不是她,眼底若有似无的痛苦夹杂着毁灭的深意。

    突然,他的神色一滞,婉婷意外地感到颈上的压力也跟着松了,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额头上,眼中的毁灭忽而转作压抑不住的惊喜。心中一动,婉婷立时明了是眉心“霜罗”之花再次于危急中自行施力,救主之命,这抵抗之力本应是幻境使怒火之源,然而他眼中的喜色却在婉婷心中疑惑之上蒙起一层更深的阴影。

    只见幻境使放下勒住她的手,凝目看着那寒曦的“霜罗”之光向他笼罩而来,那般期待,甚至还带着些前所未有的虔诚,眼见那幽蓝的光色逐渐将他包裹,忽有金辉从他体内释放而出,挥洒开来,双华对照,交相呼应,细密的光线见缝插针,钻入对方的灵气之间,穿过灵辉交织的网,直逼对方身体。

    婉婷凝神屏气,静静感受“霜罗”之精回转流动,那清澈的气息如山涧溪水淌过飞石嶙峋般流过幻境使盛大凶锐的灵力,轻轻将那金光抵住。

    二人僵持不下,婉婷抵挡得越久,幻境使越是兴奋,望着“霜罗”之花于她额头忽隐忽现,他瞳中激跃的光越发浓烈,婉婷却对此更加困惑。然而此时此刻她无暇细细思索,那金光的压迫越来越重,“霜罗”之灵却还无法运用自如,有伤在身的她已近力竭,但见她周身灵光忽地一闪便弱下来,幻境使周身金灵一时如烈火燎原,飞窜着将她微弱的灵气吞噬,扑向她的身体。有血色沿着她唇角淌下,随着司马靳大叫一声“婉婷”,她身子晃了晃便往那金光中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气剑斜刺里袭来,直取幻境使要害,逼得他不得不回身去挡,灵之金光转了方向,与那剑气迎面撞上,飞荡起强烈的气流,卷得四周绫罗锦缎皆飞扬开来,艳丽非常,媚色炫彩之中一袭紫影扫过屋间,托住婉婷即将倒下的身子,疾速闪到金光之外。

    气散光止,众人定睛看去,见屋中不知何时已多出一人,紫衣玄袍,气宇非凡,他身峭似剑,面寒如霜,抱着婉婷的双臂收得格外紧,一双冰冷的深眸锁住幻境使,眼中狠绝似能将人碎尸万段。正当众人还在揣度来人身份之际,又一人跃入屋内,剑指飞点,迅速解开司马靳穴道,司马靳一晃稳住身形,吃惊道:“师傅,你怎么……”话说到一半他已明白,那救下婉婷之人正是她托秋鹤真人前去寻找的同伴。

    幻境使因冷秋尘超卓的丰神而微微吃惊,暗自揣度着他的身份,二人对望,空气中似结起无形的冰棱,寒气澈骨,仿佛感受到冷意,婉婷身子微微一颤,在冷秋尘怀中睁开双眸。他垂头,见她明澈的眼神波光轻带,欣喜地望着自己,唇边一丝笑意浅浅:“还好你平安无事。”一句话似是费了她许多力气,她声音一滞,黛眉紧蹙,压不住的一口血随着一阵咳呛溅到冷秋尘衣上。

    见她如此,心头有如被利刃剌过,怒火仿若被浇了烈油猛地飞窜开来,炽火燎原,烧遍他全身,烧到身体之外时却化作冰锥霜剑千万,要将敌人千疮百孔,屋中掠起冬冷的风流,布坊四壁一时罩上蒙蒙的一层霜,在场众人包括幻境使在内皆大吃一惊。幻境使双瞳一缩,天翻地覆风云变幻他什么没见过,也从未将五界众生放入眼底,但眼前人以其目空一切的凌人之势将他震慑住,冷秋尘眼中的那份空寂仿佛能摧毁一切,甚至他自己。

    而再怒,他对待婉婷的动作依旧是轻的,他将她交与秋鹤真人,冷声道:“劳烦真人带婉儿先行离开。”

    秋鹤真人点头将婉婷接过,婉婷却一把拉住冷秋尘的衣袖:“不,你不走我也不走。”

    闻言他神色一柔,双瞳在落上她容颜时轻轻将她的影子圈住,他的目中只容得下她一人,他伸手一抚她的发,温柔地问:“你可信我?”

    婉婷点头。

    “信我就随真人离开。”他道。

    “可是……”她想反驳。

    他却对她淡然一笑:“听话。”那笑如晨曦之光穿破黑暗,初春之阳融化冰雪,清澈溪流湿润戈壁黄沙,那般冷漠之人的微笑竟是这样震撼人心,但他的微笑只为她敞开。

    婉婷终于在他的注视中放开手,秋鹤真人与司马靳带着她飞快地从后门离开,幻境使欲追却被冷秋尘拦下,就在三人刚刚迈出城之际,豁然一声巨响震彻宵夜,整个乌衣镇于身后轰然坍塌,三人回头,深邃的夜空中几道光团纠缠在一起,激烈冲撞,仿佛是谁在天边放起了烟花。烟花灿烂,绚美之后终留满地劫灰,眼见那几道光团越来越远,逐渐消失于天尽头,婉婷终于再也撑不住,冷秋尘的面容划过脑海,害怕失去他的悲痛与恐惧袭入心房,神志与无尽的黑夜融成一片,她缓缓睡去,睫上有一滴泪将坠未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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