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881 更新时间:07-10-02 18:04
嘘”——诺郎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世都放轻脚步,又指了指高处的清水台。
怀沙难得安静的盘踞而坐,垂线钓鱼。闪亮的鱼线从高高的台上连接到碧绿的水面,一颗红色的饵匙飘在水面上,偶尔随着山风晃动两下。
这里的水是从葭南山最有名的清水潭直接流下来的第一道回旋水窝。清水潭的水在不远处就顺着陡峭的地势淙淙而下。唯独此处,有一个天然的沙石窝,在水流必经处又多有大石阻碍,所以流水到此后,往往打着漩流入沙石窝中,形成一个小小的无名水潭。然后,再顺着石缝流下去。
潭水不深,两面是长满绿苔的崖壁,反倒衬得幽深清澈。潭面不大,鱼儿多是寸把长的银鱼。最早的时候,此处人迹罕至。后来,怀沙和世都曾因为“误入陷阱”,来到此处。第二年,世都便借着生日,在此建了一所别院。世人亦以别院之名称呼此潭为——天心潭。
潭边陡峭的地方突出一个大石,世都在上面搭了一个简单的草亭,可以临潭垂钓。上有葱茏绿树,夹杂烂漫山花,下游银鱼碧水,映日闲云,山风拂过,不亦乐乎!
可惜,钓鱼的人对此美景毫无所觉,兀自皱眉托腮,不胜其烦的模样。
世都已经听说怀沙和墨鲛起争执,并打了墨鲛,本来还想问问。可是墨鲛根本就不理他,怀沙却到这里修仙,看来问题不是一般的严重。想了想,突然咧嘴笑了。诺郎不明所以,世都摆摆手,将衣摆别在腰间,踏花分草,沿着半荒的石阶到了清水台。
“嗨,上钩了,上钩了!”
嗯?怀沙一个激灵,下意识的一甩手,鱼线嗖的飞了起来,却是空空如也,连饵都没了!
懊恼的重新装好鱼饵,世都也在她旁边坐下,斜眼睨着她说道:“我今天看见墨鲛了。”
怀沙的手腕搭在膝盖上,鱼线笔直的落入水中,纹丝不动。
“墨鲛说——”世都看了一眼怀沙停住了。
怀沙扭头看了他一眼。世都细长的眼镜越发的眯了起来,轻佻的说:“嘿嘿,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他根本就没见我!哈哈哈!”
突然的笑声惊飞了潭边的水鸟,怀沙却只是眨了下眼睛,平静的脸上水波不兴。
嘿,嘿嘿,嘿嘿嘿。似乎讲了一个很冷的笑话,世都尴尬的摸摸鼻子,无可奈何的说:“易怀沙,你到底多大?真的只有十七岁吗?”
这时,怀沙突然很认真的问他:“你觉得我多大?”
世都一愣,却还是说道:“嗯……那个、不老松,可以吗?”
怀沙看看山崖上的松树,若有所思,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世都,我觉得我很老了。快老死的那种。”
“怀沙,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还没嫁人呢!”
“没嫁人就不许老吗?世都,今天的笑话不好笑。”收起鱼线,怀沙拎着鱼篓下台。留下世都一个人呆呆的立在那里。
从国主那里出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怀沙没有把请求的结果告诉他们。刚出王城,墨鲛就借口离开。回到府邸,发现有人正在往外搬墨鲛常用的东西。来人说,太子要搬回别馆。
仆人请示要不要阻止,怀沙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门。
这个府邸突然变得很讨厌,非常的讨厌!那些高贵的玄色,那些飞扬的金色,突然让怀沙觉得心烦意乱!
她知道墨鲛不会再为她添乱了,但是除此而外,真的什么都没了。墨鲛不是傻瓜,相反墨鲛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男人。所以,怀沙更清楚,一旦清楚自己心意之后,墨鲛绝不会留给别人任何机会,或者误解。
怀沙有些苦涩的想,就算自己告诉墨鲛,所谓婚约所有根本不算数,自己对他也没那种感情,恐怕墨鲛还会离自己远远的,就像长大大的小鸟都要远走高飞一般。
此时的怀沙突然有一种释然,墨鲛长大了,不再需要她的照顾了。阿娘的嘱托算是完成了一半吧。
马儿在街头慢慢的踱着,不时的有人向她点头致意。红男绿女间,各色人等或哭或笑,百样表情组成最华丽的众生绘。男人或者女人都不重要,怀沙突然明白,无论自己是丑是美,都是这众生中的一个,不会有另一张面孔和她一样的一个!
在这一点上,西施和东施是平等的。
随意走走,却来到世都的别馆,正好世都不在。清风台上难得清闲。冷清的环境倒和了她的心境,钓鱼、钓鱼,不知道自己又是谁家的鱼?
三天以后,怀沙气哼哼的回到府里。诺郎心里却是一喜,公主最近阴沉的厉害,难得见分情绪。正想着,就听见外面有人说,左世都和范梁来了!
混蛋!都滚蛋,一个都不见!屋里传来怀沙的咆哮。诺郎吓的一哆嗦,这个——其实也不太好!
范梁和世都面面相觑。范梁袖笼了双手,无可奈何的看着世都:得,你闯祸了!
世都头一歪,无奈的一塌肩,大声的说:“算啦,来的不是时候,我们走吧!”一扯范梁的大袖,踢踢踏踏的走了。
怀沙换好衣服,没有立刻出去,愣愣的坐在窗边发呆。
“公主,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生这么大的气?”诺郎散开怀沙的头发,慢慢的梳着。出去一趟回来就乱七八糟的,看左公子也是灰头土脸的样子,八成又打架了。不是好久没打了么?怎么会又打起来了?
怀沙没有立即回答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已经没有方才的怒气,“没什么,就是被几个市井无赖占了口头便宜。”
她只是没想到,连市井都知道自己和墨鲛的婚事已经形同虚设了。
“公主一向大度,怎么会介意市井之言。依诺郎看,八成是左公子又惹您生气了。”
“知道这么清楚你还问我?”怀沙的语气中还有几分不耐烦,显然心思又转到别的什么上去了,“诺郎,你说若是我要悔婚,后果会怎样?”
“悔婚?”诺郎捂嘴惊呼,“这、这可是墨鲛阿娘的意思,国主不会同意的!”
“国主?”怀沙眼中精光一闪,直视着诺郎问道,“墨鲛阿娘的意思又怎样?和国主有什么关联?你怎么知道?”
“噗嗵”!诺郎吓得跪在地上,磕头道:“公主恕罪,是小人多嘴,小人多嘴!”
怀沙不语,只是看着诺郎不说话。
诺郎费力的吞咽了一下,才含糊的说:“当年、当年国主为了太子的阿娘,不惜以倾国之力,打通通向北里的道路。后来、后来南阳城外惨变,不仅太子失去了母亲,国主、国主也一蹶不振,这个、这个是有目共睹的。所以,所以这门婚事既是、既是太子母亲的意思,国主一定不会违背的。”
怀沙疑惑的看看诺郎,其实她只是感觉不对劲,想诈一诈。诺郎虽然说的句句在理,都是南阳尽人皆知的事情,但是他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墨鲛的阿娘当年曾是国主卫队的侍卫长,后来在打通通向北里的道路时遇见了当时南阳属国朱渂的国主,两人不仅有了孩子,墨鲛的阿娘还被立为王后。因为人们已经习惯把鲛人视为奴隶,朱渂此举,甚至被天子降诏责罚。可惜这一切都没有撼动他的心意。若不是西泽趁南阳内部空虚,偷袭南阳,墨鲛阿娘长途奔袭回护南阳,疲劳作战,战死城外,天都帝国除了当年的奴隶将军外,还要出一位奴隶王后了。
可是,朱渂的王后和南阳的国主有什么关系?国主就算一蹶不振,和墨鲛阿娘的死有什么关联?难道不会是因为被西泽打败,心灰意冷的么?其实,当年也没有被西泽打败,不然这条道路早就关闭了。
当时,东隐曾利用西泽和南阳的混乱,引兵偷袭西泽,受阻于赤水。这时,墨鲛阿娘已死,怀沙从战场上崛起。受到重创的南阳和急欲回兵的西泽达成协议,各自息兵。所以,总体来讲,国主以南阳小国之力,和素以野蛮凶悍著称的西泽打成这个局面也算是个雄主了。但是,为什么战后突然沦落如斯,的确令人费解!
怀沙的脑子突然乱成了一团,不想去抓住任何一丝线索。反而本能的向着别的方向转——
诺郎不过是香云坊的伶优,是万俟延替国主寻访来的,他怎么知道宫内的事情!
宫中,万俟延,秘事,几个词串联在一起,怀沙蓦的清醒,脑中警铃大作。看着诺郎的眼神竟然露出丝丝杀意。
诺郎悄悄的抬头一看,正对上怀沙的眼睛,吓得低头叩首,汗流浃背。
“诺郎,起来吧。”怀沙淡淡的说,“就算真有什么事情,你也做不了主。不过,这几年来我一直待你不薄,我们之间也不是别人可以比的。退一万步讲,至少有一点你没有骗过我。不然,整个南阳都知道我易怀沙到现在还是处女!”
“诺郎不敢!”
砰砰的叩首声只博得怀沙的瞥眼一顾,随即说道:“行了,起来吧。回去上点药,别坏了门面。”
看着诺郎战战兢兢的慢慢退出去,怀沙突然说道:“诺郎,看在你为我掩护的份上,我还欠你一份人情。你跟我这么久了,自然知道我能办不少事。所以,今后有什么为难的,可以直接找我,不必再找别人了。”
诺郎只是顿了一下,依然慢慢后退。
世都和范梁没有离开,趴在院墙后面等着怀沙出来。没想到迎来的竟然是诺郎,而且脸色极其不好,“两位大人还是请回吧,公主今天心情不好,请改日再来。”
范梁看看没有动静的屋门,知道怀沙不会再出来了。世都欲言又止,终于叹了口气,垂头丧气的走了。
诺郎怔怔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突然折回内屋。怀沙披着头发,连动都没动,仿佛就等着他过来梳拢。
“公主,小人有罪,小人隐瞒了公主!”诺郎再度跪倒,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秘密。
原来,诺郎是香夫人早年在外面与人私通留下的儿子。后来,香夫人入宫做了夫人,在外面有儿子的事情自然不能对人讲,这个儿子更不能相认。几番辗转流离,竟然流落到香云坊成了男优!
万俟延扳倒朝中元老赵德青一族后,执掌大权不久,恰逢怀沙生日,国主命他为怀沙寻一位可意的玲珑人。也不知他从哪里打听出来的,竟然找到了香夫人的儿子,并且把他送到千乘候府。虽然还是伺候人的,但是千乘候府当然好过香云坊,香夫人自是感激不尽。诺郎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面,但想到国主反复无常的性子,和对宫中女子及族人残忍的方式,也不感张扬。如此一来,反倒被万俟延握住把柄,不得不答应万俟延,监视怀沙。好在千乘候府是个滴水不漏的地方,诺郎本人又极其聪明,老贼倒是没怎么怀疑他。
听完后,诺郎心灰意冷,等着宣判。怀沙和万俟延势同水火,自己是万俟延的奸细,怀沙焉能饶过他!
怀沙沉吟了一会儿,才问道:“那你又如何知道宫中的事情?”
诺郎道:“是小人听万俟延说的。他曾经提到过,国主之所以杀了赵德青一族,就是因为他曾经强烈反对国主立墨鲛阿娘为王后,为此,一方面策动群臣以王国后嗣的名义压迫国主广纳美女,离间国主与墨鲛阿娘的感情;另一方面,又派人告诉鲛族长老,北里附近可能有帮助鲛族重返大海的宝物。在长老的威压下,墨鲛阿娘不得不利用她对国主的影响力,对西泽宣战,打通通往北里的道路。”
原来如此!怀沙按了按额角,诺郎的话生硬的灌进耳朵里,木然的听着。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抗拒着——阿娘,你放心,我不会打扰您的清净。
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突然飘出来,怀沙皱了皱眉头。心绪却突然平静下去。
想起老国主白天说的话,也许他早就知道吧?
不过,当务之急是诺郎的事情。
“起来吧,看你下跪我也不习惯。来,帮我把头发梳好吧。”怀沙调整了一下姿势,“对了,你见过香夫人么?”
“远远的见过几次。反正也没什么印象,对香云坊的妈妈都比她想。”诺郎小心的说。
“母子天性,岂是距离可以冲淡的。她当初也有不得已的理由,见见也是应该的。过两天,我要进宫请安,你随我去吧。”诺郎一顿,正要谢恩,被怀沙制止,“不过现在我还不能让你们母子相认,以后有机会我会尽量安排。过两天我找世都帮你想想办法,先脱离贱籍,以后再相认也没有那么难。”
杀声震天的校场,远处马队掀起的烟尘从来没有落地过,只有鲜艳的旗帜可以看见隐约的阵型。
怀沙策马来到高处,点将台上只有几名副将,不见主帅的踪迹。旗官变换着旗色,却只是以前的阵法重演,根本就没有新的阵法。
“混蛋!”怀沙骂了一句脏话,“玄风!”
“莫将在!”
“护国太子何在?”
“这——”玄风一时语塞。
怀沙深吸一口气,压着怒火问道:“最近可有针对西泽排演新阵法?”
“启禀千乘候,并无新阵!”
怀沙的两颊骤然抖动,台下黑压压的墨骑已经鸦雀无声的聚集在一起。每一张棱角分明带着明显鲛族特色的脸上都挂着视死如归的决然。
他们生来就是送死的。
岂有此理!
怀沙愤怒的一甩大氅,翻身上马,喝道:“墨鲛几日未来操练?”
“这——”自迎亲回来只在校场露过一次面,还来去匆匆。副将支支吾吾的说了,只听一声剧烈的马嘶,怀沙喝道:“玄风!”
“在!”
“你领众将士将八封困兽阵和九音乱魂阵重新演练一遍,务必做到令行禁止,无令不动。不得有丝毫差错!”
“得令!”
“玄火!”
“莫将在!”
“你参加过当年的南阳之战,务必将当年西泽兽队行军特点推演出来,待太子回来后,供破敌之用!”
“得令!”
“玄水!”
“莫将在!”
“你去虎行院,把历年西泽军力动向档案调出来,供玄火推演!”
“得令!”
“驾!”风沙骤起,马蹄急踏,怀沙已经没了踪影。
三位副将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总算还有人记得他们要去攻打西泽,希望还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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