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190 更新时间:13-05-25 22:13
桑田乌落的大宅青墙上,雕画着梅树。梅树下,石桌置酒,小亭对弈。嶙峋怪石间,蜿蜒溪水缓缓流淌。来往数人峨冠博带,或提笔描摹、或纵歌赋诗、或操琴舞剑。
长歧饶有兴致地凑上前看,猛然一看倒不觉这些雕刻有何奇特,可这细细一看,竟是留下了这些士大夫相约某地游玩的景况,细致传神,有意思的紧。
“啧啧,一面外墙也可见桑田乌落的不俗。”长歧点了点安佑河的后背,笑道,“安二公子在这样的大家之中,怎么会写出‘绿岸红堤长亭月,素鸟乌鱼傍山渊’的句子来呢?”
“你!顾长歧你这个死丫头,小爷我让你得意,这儿可是小爷我的地界!”安佑河偏了头吼道。
眼见大门打开,走出两名青衣小仆,一人紧张兮兮地将安佑河扶下马,一人牵过两匹马。长歧小声在安佑河耳边道:“嘘——可别让人知道你这句子是写给我四师姐的……”安佑河上次去沧习山找顾长歧时,不慎将写给她师姐夏问棋的杂诗弄丢了,却是给长歧捡去了。眼下让长歧拿来取笑,他心里不快,只想着踏进桑田乌落的大门再好好收拾她。
长歧嘿嘿笑了,拉着沈无病也随小仆进了大门。
一方木门,内外布置大有不同。洞天美景,直叫长歧咂舌。
青石小道只允走上四五步,再往前便是斗折浮桥。碧湖托桥,一时看着不知是桥动还是水动。水中植着高树,在离浮桥一丈处十步一隔地一字排开。
几人踏上浮桥,长歧脚下不稳,身子一歪,倒向旁边的沈无病。沈无病急急伸手扶她,却没想自己也是一个不稳,撞到了那只小毛驴。
“扑通”一声,沈无病扶着长歧险险站住,而那头驴子却是掉进了湖里。
沈无病呆了呆就往湖里跳,着实惊了桥上几人。只见他泅水揽住毛驴的脖子,拉扯着它要往桥上爬。
长歧连忙蹲下伸手要拉他,却被人一手拍开。她讶异地转头,却见安佑河弯着腰站在身侧。
“你去把他拖上来。”安佑河吩咐先前扶着自己的小仆,而后瞪着长歧,“你乖乖待在一边就好,免得也掉下去,那可没人拉你。”
长歧打了个呵欠,身子随着桥摇摆而晃了晃。
“婶无病!”安佑河趾高气扬地盯着那才爬上桥且手环毛驴一身狼狈的人,“小爷这儿的桥底没有石柱撑着,你走路要万分小心,不然,桥会翻的!”
长歧负手,看着缓缓站起的沈无病。他的衣衫湿透,身形竟也显得颀长,只不过如今已是深秋,看他湿漉漉地样子也会觉得寒凉。
长歧向前走,笑道:“去灾,好气魄!”
沈无病忙弯腰一揖,温和道:“惭愧惭愧。”安佑河被这两人气得要吐血,将胳膊搭在小仆肩上,不住冷哼。
浮桥之上,建有小阁,也是这碧湖上唯一有支柱的地方,名为“今朝阁”。
飞檐青灯,茶香馥郁。
长歧走进去,愈发赞叹起来。梨木几案上红泥小炉青烟袅袅,淡香盈袖,宁神静气。梁柱上雕花飞鸟,着笔精到,形真神似。四壁暗刻祥云,再悬挂各路名家书画。书画之下再置白黄菊花。自阁顶垂下白绦,下方离地面两丈有余,缀着巴掌大的刻成梅花样的紫檀香木。小阁当中方桌一张,其上摆放青釉茶壶茶杯。
长歧一见这样素洁精致的布置,愈发想见见这桑田乌落的当家,那该是怎样一位风流尔雅的女子?
见有人踏入,阁中另有小仆上来迎客。
素手提壶,甘露倾泻而出。嫩叶旋舞,清香萦绕鼻尖。
长歧含笑接过小仆递上的茶杯,轻抿细品,顿感身心舒畅。淡而有味,愈品愈恋。
沈无病也缓缓饮下一杯,神情柔和。
“如何?这可是桑田乌落独有的‘西水香露’,你们就偷笑去吧!”安佑河语气得意,扬眉笑的像个孩子。
沈无病点头道:“入口芬芳,隐有甘味。早先听说这西水香露是安当家别出心裁,用每日子时过后山之西面草叶的露水,兑上茶叶第一次泡出的茶水,在小炉上煮沸,而后再为茶水泡之前滤过一次的茶叶。如此,每日最为寒凉的露水,加上涩苦多渣的茶水,煮沸后经过滤斗,竟是别有滋味。”
安佑河道:“哈,就算你们知道大致如此,也不能制出这茶。你可曾知晓这其中还有桑田乌落的名贵草药为其垫炉?”
沈无病微笑摇头,搁下茶杯,又牵起那只落汤驴。因着安佑河身上的伤急需医治,故而他们不便再留,只能穿过小阁继续往前走。
出了阁门,又是浮桥。
长歧忽得笑起来:“不知这没有扶手护栏的浮桥,曾有多少人自上掉入湖中?”
安佑河懒懒回道:“不多不多,十有三四。”
“噢——”长歧对着沈无病挤眼窃笑。沈无病将毛驴往怀里护了护,避开长歧的视线。
走完十转八折的浮桥,他们终于踏上青石铺就的地面。
安佑河“哎呦”几声就扯着小仆往自己屋子走去,边走边问:“姐姐呢?怎么还不来看看他倒霉的弟弟?”
“二少爷,大小姐出去追余了大师了。”小仆答道,“现下只有三小姐和施申屠氏在。”
“施申屠氏?”长歧问,“申屠锦?”
小仆点头称是。
沈无病看了眼长歧,问那小仆:“敢问小兄弟,贵府可有洗浴的地方?”小仆看了看形容温和的沈无病,又看了看比拔了毛的鸡还难看的毛驴,点头又应。
“算了算了,先找人带他们去客房。”安佑河挥手不耐道,“再去找后院那几个大夫来给我看看伤。”小仆连连应下,招手让路过的几个小仆待长歧与沈无病去客房,而后自己扶着安佑河回屋。
沈无病让人抬着一桶水进屋,将毛驴洗刷干净,才将它牵至院子中,自己进屋洗澡。
长歧爬到院子的树上,剥吃衣衫前摆上兜的十几个橘子,再拿剥下来的橘皮逗那只毛驴。没大一会儿,橘子全吃完了,长歧拍拍手,嘿嘿笑着自树上下来。
沈无病换上小仆送来的白色暗纹锦袍,穷酸书生顿变富家小公子,就连他下巴上的肉也会让人以为是在家里吃得好、养得富态。
他神清气爽地出门,却不见那只毛驴。当下急急寻找,客院找了一圈也不见驴子踪影。他担心这只毛驴在人家家中捣乱,便一路小跑往别处去找。
寻至似是花园的一处,惊见长歧正啃着梨坐在石凳上,摇头晃脑地看着树上的毛驴。毛驴之所以在树上,是因为长歧将它四蹄捆住,倒挂在了树上。
“长歧姑娘,你这是作甚?”沈无病上前,语气仍是和和气气的。
“它才洗完澡,身上潮着。这天凉了,要是吹冻了可怎么办?那我只好这样帮它晾干。”长歧说着又是一口梨肉吃下了肚。
沈无病笑得无奈,“还是放下来吧,你晾干为何还要堵住它的嘴?”
“我不是怕它乱叫么?”长歧歪着头道,“去灾啊,你饿不饿?”
“你要吃了这头驴?”沈无病这下惊道,眼睛瞪得好大。
“怎么会呢?”长歧嘿嘿笑了,“我方才吃了十八个橘子,这梨子又这么大,实在吃不下了,你吃不?”
沈无病先是一愣,而后猛地摇头。
“那——这面没有我口水,你吃这边。”长歧将梨子没动过的那一面递给他瞧。
“我……还是先把毛驴放下来吧。”沈无病怔了怔,还是跑过去先为他的毛驴松绑。
长歧收回手,耸耸肩,随口道:“你看这桑田乌落的三为主子的名字多好玩啊!我方才打听到他们桑田乌落的三小姐名字叫安渠旬。”
沈无病替毛驴拿去嘴里的布巾,一手温和地为其捋毛。“你是说——连起来就是‘玉舍又何去寻’?”
“啊哈,你也觉得连起来有意思吧?”长歧盯着手里还有很多未吃的梨,一副舍不得扔掉的模样,“舍了的玉再难去寻。”
沈无病见她可怜兮兮抿着嘴瞪着梨子,垂了垂眼帘,而后上前拿过梨子,吃了一口。
长歧这下高兴了,笑眯眯地望着他,“嗯,多吃点呢,就不会这么瘦了,不过——会不会又长肉到脸上啊?”
沈无病被梨汁呛到,连连咳嗽。
长歧为他拍着背,笑道:“没事啦,脸圆圆的蛮好玩的。”她又觉得这话说的不对,刚想重说,却见有人踏叶而来。
“喝!”长歧仰头看着那人青袍光头的和尚模样,“莫不是余了大师一听说我来才如此火急火燎的吧?”
话音刚落,就听那人厚重的声音传来:“沧习的丫头!”
长歧站直,眉眼一弯,笑呵呵地道:“我便是沧习山掌门池煜座下第六亲传弟子顾长歧,除去您的大师兄与我,这世上再无人从头至尾看过《十二葬碑经书》。如何?大师可否下来说话了?”
余了随安玉舍一回桑田乌落,听安佑河那小子说带了个记得《十二葬碑经书》所写的人回来。他一着急便忙不迭地赶了过来,哪想竟是个小丫头,当下心中便无底了。不过一听这丫头的话,还是自枝头飘落在地。
余了看了看被沈无病捏在手中的梨子,一小面被啃了个干净,另一面只中间被人咬了一口,“你这小子吃的梨子像狗啃的一样!”
长歧语气悠悠,笑问:“大师,那梨子本是我吃的,只不过吃不了才让他帮我吃的,您需说清楚——到底是谁吃的像狗啃的?”
余了怕她真看过经书却不讲给自己听,“当然是你这丫头”这话在嘴边溜了溜,还是没说,只道:“分梨,分离。好好的你俩分什么梨子吃?”
沈无病揪着驴耳朵的手顿了顿。长歧却不在意道:“胡说!柳风开说你这些都是迷信,信不得。分个梨子还能分离?本来也不是什么整日黏在一起的人,迟早要分别的嘛,对不对去灾?”
沈无病将梨子放至嘴边又咬了一口,缓缓点头。
余了问:“怎么?你还认识碧洗楼的楼主?”
长歧点头微笑,“有何不可?”
沈无病看着她这般笑容,发觉每次提及碧洗楼柳风开,长歧虽面上笑得浅浅,可眼中的暖意却是真真切切的。他想起几年前,在碧巫城见过的那位俊逸男子,话说的不多,却在提及“长歧”时,眼中霎时温暖、语气忽得轻缓起来。这样的两个人……沈无病想了想,又想了想,觉得他们倒也配得很。
想是如此想,他还是一声不吭地牵着毛驴走回自己的屋子,不理会长歧在后面唤他。
黄绿树叶掩映间,他牵着毛驴的样子落在长歧眼中,虽有点儿怪异,不过还是像画。衣袍袖带飞舞,墨发微扬。飘零秋叶,摇摇摆摆落在地上,风来又飘开一些,在沈无病脚边打着旋儿。
长歧张了嘴“啊”了一声,她此刻才注意到沈无病换上了一身清贵的衣服。平日里略显落魄的模样不见了,看上去还温文风流了不少。
“我说丫头啊,那经书到底说了些什么?”余了凑上前问。
长歧点着额头,笑嘻嘻道:“我听闻大师您向来看不惯沧习的人,因而就算无比想书也不愿受沧习的人帮忙……”
“这个……这个……”余了皱了皱眉,“是有这么个缘由,但是丫头你既然上门来了,不就是助我的么?我岁数一大把了,你又小小年纪,便允你帮我如何?”
长歧“呵”了一声,退开数步打量他。余了个子不高也不矮,圆圆的脑袋上有一张憨憨的脸。双眉之间、鼻梁上方略微发青,听说这样的人较为聪明,看余了短短时间便身习多家内功心法也可见一斑了,至少他在武学上很有天赋。
长歧笑了笑,“您是不是允了安玉舍以身试蛊?”
“咦?”余了道,“你如何知道?”
“我猜的嘛。”长歧道,“既如此,您也该应我一个事,不然我凭白无故从沧习跑来这里,岂不又呆又傻?”
“你说说看。”
“您的武功心得……”长歧小心地开口。
“这……”余了沉吟道,“你要我亲口说给你听?”
“哈。”长歧笑了,“正是此意,我将经书诵给您听,之后您也须得将武功心得完完全全说给我听。”
“行。”余了呼出一口气,他并不是很在意武功心得,倒是那经书叫他心痒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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