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763 更新时间:16-03-13 22:49
张掌柜这些天很是着急,京城商贾都想拿到秋崇炸督办的买卖,秋府大门都快被人挤破了,就连老乌鸦都忙着找人牵线搭桥,找不到秋家父子就找慕容心或者秦玉玦,但凡能跟秋家扯上关系的人都寻了个遍,只可惜说得上话的人都不肯帮忙,把他急得整夜里都睡不着觉。
别人都在私下运作,唯独不见东家行动,白天陪着泪冬儿游山玩水,晚上伴着言霏霏歌台舞榭,倒似来京城消遣来着!
这一日,香逸雪正陪泪冬儿在报恩寺上香,据说报恩寺的菩萨特别灵,泪冬儿便为其父供上灵牌,希望能减轻父亲生前杀业,就见张掌柜和账房先生匆匆赶来。
张掌柜弄来一张墨艺坊请柬,三年一次的四艺夺魁,请的都是当今天下声名鹊起的才子。
张掌柜弄到这样一张请柬,着实费了不少心思,谁料东家打开看了一眼,便将请柬递还给他,脸上笑道:“你弄这来作甚?”
张掌柜摆出一副你有所不知的神情,瞪圆眼睛理直气壮道:“这可是天下闻名的夺魁,琴棋书画诗词曲赋,怎少得了京城公子秋无怨?!”
香逸雪笑道:“他去便是,与我何干?”
张掌柜愕然道:“东家不与他会面?”
香逸雪淡淡道:“琴棋书画的地方,想那秋无怨也是雅士,断不会与人在那种地方谈生意,与其让他厌恶还不如不去!”
好不容易才弄来的请柬,东家轻描淡写说句不去。张掌柜急得嘴角都要冒泡,只管扯着他的袖子道:“您在墨艺坊都不谈,那就找不到地方谈了,秋家本来就不待见咱们,不去那里面根本见不着人!”
香逸雪笑着劝道:“人家不想见我们,硬凑上去,也谈不成事啊!”
见东家一副不想去,张掌柜急得要跳脚,直拿眼神瞅泪冬儿,希望她能帮着说话。
泪冬儿初来京城对什么都好奇,再加上她是江湖儿女,平常见惯擂台比武,但这四艺夺魁却没见过,张掌柜又眼巴巴看着她,当下便拿过那请柬笑道:“我也只会下盘棋,琴、书、画那三样,却是一窍不通!”
香逸雪笑道:“你想去?”
泪冬儿嗯了一声,却又改口道:“你若不想见那些人,那便不去,我也不是非要见识!”
香逸雪看了一眼张掌柜,话却是对泪冬儿道:“我也不是讨厌他们,只是爱不与他们打交道,不过请柬都已经拿来,去见识一下也无不可!”
为期三天的墨艺坊四艺夺魁,比泪冬儿想的要有趣一些。除了比琴棋书画之外,还有斗茶、酒、花、鸟、灯、绣等等助兴之乐,这倒是让她大开眼界,庆幸没浪费那张请柬,看到各式各样的花鸟灯绣,个个争奇斗艳名贵殊绝,只看得她眼花缭乱饱足眼福。
在这些助兴之乐中,最让她惊叹的是那些绣娘,从小跟着父亲只会拿剑的她,非常羡慕绣娘们能当众秀出一幅幅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花鸟鱼鸳。
她也想给心上人绣香包,却羞于自己拙劣的女红,当下便支开香逸雪,与那绣娘讨教经验。
香逸雪得了空闲,四处随意看看,早年丰富游历让他见多识广,斗茶斗酒斗花对他这种做过茶、酒、香料买卖的商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有哪个出色的茶酒商人没品过天下好酒香茗?有哪个出色的香料商人不识得天下草木茗卉?也只有这些终日窝在房内填词弄赋的文人觉得稀罕。
香逸雪眼角扫到一株黄金玫瑰,用那昂贵的玉盆栽着,饰着用玛瑙雕的瓢虫,几名才子围着作诗,那场景甚是可笑!
想当初他为香料渡海去了西国,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都是这种黄金玫瑰,开花时节堆积成山的花瓣,洗净后倒进大锅蒸煮,玫瑰香露便是由此而来。
这还不算什么,佃户们还会摘下嫩头炒食,一盘不知要消耗多少花株,给这玫瑰主人看到怕要瞪掉眼珠吧?!
肩膀被人撞了一下,香逸雪闻到一股酒香,两位侍者边走边说,拿酒壶的那位撞到他,溅了些酒在他身上。
侍者忙不迭的道歉,香逸雪却被酒香吸引,打听得知这酒是位自称醉书生的人,用祖传秘法酿出的桂花酒。
新酒竟能如此醇厚?闻香味看色泽,抵得过陈年老酒。香逸雪顿觉新奇,与那侍者讨来一杯,细细品尝之后,不由哂然一笑。
什么祖传秘法,不过是百年的落英缤纷勾兑了百年的竹叶青,这位仁兄大概怕人喝出名堂,便又加了一些桂花香露在里边,经他这么一混香气色泽尚可,但口感实不如单独饮落英缤纷或者是竹叶青!
沽名钓誉的人比比皆是,连这种无足轻重的斗酒,都要弄虚作假博得贺彩。香逸雪放了那酒杯,正想去前边看看斗茶,就见不少拿棍子的家丁,急匆匆往绣苑那边跑去。
香逸雪犹豫一下跟了过去,就见绣苑门口围着一圈人,议论纷纷垫脚张望,乒呤乓啷的打斗声从里边传来。
趁着周边拥挤,香逸雪掠过家丁,顺手点了他们的麻穴,让他们一盏茶内动弹不得。
泪冬儿果然与人正在打斗,对方是廿来岁的华服男子,香逸雪只觉得他似有些脸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俩人拳来脚往打得激烈,将这好端端的绣苑打得狼藉一片,满地是砸烂的绣机和五颜六色的绣布,还躺着七八个呻吟的家丁护院,绣娘和宾客早就吓得跑开了,只剩一位白衣公子站在一旁漠然观望。
香逸雪捉准空隙闪身而入,挡在打斗俩人中间,一手捉住泪冬儿的手腕,一手拉住华服男子的手肘,沉声道:“两位,适可而止!”
“香大哥,他跟那戏子都是一丘之貉!”泪冬儿瞪着那华服男子,手指着不远处的白衣公子,鄙夷道:“什么京城公子,我呸,不要脸的戏子!”
香逸雪方才只顾看那华服男子,竟然没注意到这位白衣公子,居然是京城四公子之一的秦玉玦。
秦玉玦可不是一般戏子,三岁随父进宫唱戏,太后听了便对左右道,此娃天生学戏的料儿。
太后的金口一开,秦玉珏尚未拜师,就已名满京城。前有柳三变奉圣旨填词,后有秦玉玦奉懿旨唱戏,能请动他的也只有当朝权贵和皇亲国戚!
泪冬儿不知轻重当庭辱骂,秦玉珏若真较起劲来,怕又惹上一个大麻烦!香逸雪顿时懊恼,早知她懵懂无知,就不该带她来这种地方。
华服男子闻言更怒,甩掉香逸雪的手,指着她的鼻子骂道:“贱婢,再敢出言不逊,打入大牢发配边疆!”
香逸雪听这官腔,脑子骤然转过弯,此人便是四公子之中的慕容心,难怪方才就觉得他十分脸熟,五年前与银兰来京曾在报恩寺见过他。
看来秋无怨并没来参加这届的四艺夺魁,倒是其他两位公子前来凑热闹了。
慕容心的老爹可是刑部尚书,他自己则是太子侍读,要说把泪冬儿发配边疆,还真不是一句唬人的话!
这下子真真麻烦了,秋无怨本就不待见香家,偏偏泪冬儿又得罪这二位,三位公子本就枝连一气,张掌柜若知晓那张宝贝请柬就换来这结果,怕是要哭晕在柜台里了!
“你骂谁贱婢?谁是你的奴才?”泪冬儿可不管他是什么人,听他一口官腔就生厌,方才也是因此才动手,当下冷笑回敬道:“当了几年朱门酒肉臭的官,就好似别人都是你的奴才,你有本事与我单打独斗,输了自己找个木桩撞死,拿你发配还嫌浪费官家粮食!”
“贱婢找死!”
“我看你是不敢,缩头乌龟!”
“贱婢,今日不给你颜色,我就不姓慕容!”
俩人骂着又要动手,眼见香逸雪拦不住了,就听着秦玉珏冷冷道:“算了,她骂得也没错,我本就是个戏子!”
慕容心一时愕然,泪冬儿却冷笑道:“不要脸!”
秦玉玦却是一笑,落落寡欢地道:“不过是个戏子,要不要脸,由得人去说罢!”
泪冬儿啐道:“惺惺作态!”
“无礼!”香逸雪沉下脸来,眼睛瞪着泪冬儿,严厉教训道:“出言不逊毫无家教,难得人家宽宏大量,不与你个小丫头计较,还不快向两位公子认错赔罪!”
泪冬儿赌气,脱口道:“我不!”
香逸雪拔高声音,疾声厉色道:“赔罪!”
泪冬儿呆呆望着香逸雪,伤心又难以置信道:“你凶我……”
见泪冬儿委屈的神情,那泪珠子在眼里滚动,香逸雪忍不住心软了,脸上神色稍稍霁和,语气依旧训斥道:“你要闹到什么时候,还不快跟人家赔罪!”
慕容心眼睛瞟着香逸雪,似在琢磨这俩人关系,此刻冷笑道:“怎么又出来一个唱红脸的?你们当京城是什么地方?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要你们的命?”
一句话就要了他们的命,这人真拿自个当天子了!泪冬儿正待出言讥讽,香逸雪将她拉到身后,上前陪笑作揖道:“她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无意冲撞二位公子,冒犯之处还请海涵,我替她向二位赔罪了!”
说完,香逸雪一揖到地,气得泪冬儿一旁跺脚!
“赔罪不敢当,你就是香老板吧?”秦玉珏脸上挂着淡淡笑容,但却又让人看得心寒,不愧是那台上的戏子,将这表情做到极致,不痛不痒道:“你有心思多用在别处,跟我这胡搅蛮缠没有用,我也只是个戏子帮不上你说话!”
香逸雪闻言诧异,再看那泪冬儿,却见她避开眼神,当下心里猜到一二,怕是泪冬儿听了张掌柜的话,私下找他们帮忙秋府之事。谁料这俩人并不买帐,泪冬儿向来任性惯了,事情没成又言语不和,一怒之下大打出手。
秦玉珏语气讥讽绵里藏针,但听意思却是不欲计较,只是警告他们莫再纠缠。慕容心却不好说话,一脸欲拿人治罪的模样,早就听闻四公子里就属他脾气最劣。
香逸雪少不得按捺性子,对他拱手作揖道:“两位公子乃是京城名宿,大人大量慧眼灵心,犯不着与个不懂规矩的乡野丫头计较!”
慕容心冷笑道:“乡野?你是在美言她,还是贬低乡女?她根本就是疯狗!改明儿我要找坊主一叙,这墨艺坊都成什么地方了,连疯狗都能进来乱吠!”
有道是好男不与女斗,这慕容心倒也真是,争锋相对丝毫不让!香逸雪只管看着泪冬儿,扣着她的脉门不让她出声,受不得这一时的气,日后又会惹来无尽的麻烦!
泪冬儿肺快气炸了,银牙咬得咯咯作响,偏偏脉门被扣开不了口。方才较量的时候她就察觉,慕容心的手下功夫一般,那张嘴倒是尖酸刻薄,还端着高高在上的官架。
偏偏慕容心意犹未尽,盯着泪冬儿挑衅道:“方才还叫嚣得厉害,这会子又成哑巴了?”
泪冬儿彻底气晕了,这会子倒不是瞪慕容心,而是恨恨盯着香逸雪,那意思是你快把我放开,让我打得他明白谁才是狗!
香逸雪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任凭对方骂的表情,你若不嫌累我就站着听,等你发泄完了各自散人。
“好了,慕容兄,走吧!”
秦玉珏似觉无聊,便要拉他离去。
“也罢,这地方污浊,什么人都有,坏了听琴的兴致!”
慕容心冷哼一声,投来鄙夷一眼,便与秦玉珏一同离开。
秦玉珏和慕容心离开了,那些家丁围了上来,墨艺坊的坊主有请。
香逸雪扣着泪冬儿的手腕,不让她去追那慕容心,一起去见墨艺坊的主人。泪冬儿砸了人家的场子,少不了又是一番赔罪。
泪冬儿脉门被扣,既无法动弹,也不好开口,只能一旁生闷气。
香逸雪只管与墨艺坊的主人商谈赔礼,不仅砸坏物件悉数赔偿,受伤家丁的汤药诊金,还要择日在京城最好酒楼包下几桌赔罪酒才算了事。
等出了墨艺坊,坐上马车回头,香逸雪才松开手,淡淡道:“你都听到了,这里比不得南越,忍不住一时之气,只会惹来更多麻烦!”
绣苑损毁慕容心也有份,但墨艺坊只找他们算账,慕容心打完拍屁股走人,香逸雪却要跟人赔礼道歉,还要替他负担那份赔金!
泪冬儿愤然道:“这算什么?明明他们有错在先,那个秦玉玦不是好人,我本想请他帮忙约见秋无怨,但他却拿我当那种人……”
“哪种人?”
泪冬儿脸上绯红,似是难以启齿,低声道:“言霏霏……”
香逸雪只是一笑,撩起帘子示意她看街上,心平气和地道:“京城女子出门都会带贴身婢女,你身边没带婢女又主动搭讪,秦公子会误会倒也不奇怪!”
泪冬儿闻言探出头去,看了一会又缩回头来,心里倒是没那么气愤,嘴上依旧不服气道:“总之他不是好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最是讨厌这种人,比那个慕容心阴险多了,你以后遇到他可要小心!”
香逸雪嗯了一声,看到街头的杂耍,心思又飘到九霄外。
那一年看到街头卖艺,有几个顽劣的富家子,不顾班主的苦苦哀求,非要班中的小童翻跟头,等他们看到孩童已翻几百,只累得是口吐白沫,那些富家子仍不肯罢休,非要那小童翻足一千!
银兰顺手拿起木棍,一棍打断为首者的腿,第二棍打折帮凶者胳膊,为此惊动了六扇门的人,京城贴上通缉他们的画像。他们在侯府躲避了几日,沧海玉才把此事压下去。
天水山庄真真是擅剑之后,香逸雪犹记他出手的招式,纵是毫无内力的打击,却也洗练干净大气斐然。
那日他只顾教训银兰沉不住气,大庭广众之下出手自找麻烦,却忘了银兰这身武功因何被废。
当初与月无涯在凤凰岭对决,银兰为救他用了师门的禁忌之招,一身功力从此被废,那时他还埋怨银兰傻得可以,却不知银兰为了救他毫不犹豫。
“香大哥,这不是回客栈的路,我们还要去哪里?”
马车一头扎进狭窄巷子,车厢蹭到墙壁东摇西晃,把香逸雪摇得回了神,掀开帘子想问那车夫,却看见巷口几个持弩的斗笠人。
“不妙,走!”
眨眼间,巷子两端弩箭齐发,十几只弩箭破空而来,就听得马和车夫的惨叫声,而香逸雪已经拉着泪冬儿跃上高墙,翻过重重屋脊和墙沿,拐到巷口斗笠人已经跑了。
车夫和马都被射成刺猬,倒在地上都没了气,马车仍是折桂客栈的马车,但车夫却在回来时换掉了,正巧墨艺坊出了事情,他们俩人谁都没有留意到。
“一定是那慕容心!”回折桂客栈的路上,泪冬儿怒气腾腾道:“慕容府在哪里?今夜就找他了结!”
“你怎知是那慕容公子?”香逸雪抬了眼皮,玩笑似口吻道:“斗笠上写字了?”
泪冬儿一时语塞,又不甘心道:“除了他还能有谁?你这温吞性子,又不会与别人结怨……”
“不一定是结怨,但要接下那批官办买卖,香家和老乌鸦的作坊铺子便是某些人眼中的香饽饽!”香逸雪怕她冲动跑去慕容府,便把事情全扯到生意上道:“商人做事总要谋利,眼下临时搭建作坊,一来没那么大的本金,二来不易找到熟手工匠。毕竟是官办的买卖,做不好上头治罪,秋崇炸也不敢随便给人,这便是此事悬而未决的关键!”
泪冬儿迷惑不解道:“那该跟你谈生意,为何要派人杀你?”
香逸雪淡淡道:“方才那只是恐吓,我若还不答应,他们才会动真格!”
泪冬儿皱眉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香逸雪抬了眼皮,敷衍道:“什么人都有,江南江北洛阳西口,还有几个西域商人,你要一个个追查吗?”
泪冬儿闻言泄气,片刻又天真问道:“你与老乌鸦坚决不卖作坊,秋崇炸找不到能接手的人,最后不是还得把买卖交给你们吗?!”
“哪有这么简单,他总能找到人,只是时间而已!”香逸雪勉强一笑,似是十分疲惫,强打精神道:“所以我劝老乌鸦,一起把作坊卖掉!”
泪冬儿皱眉道:“你要便宜别人?”
香逸雪淡淡笑道:“都没地方砍柴了,还留着斧头干嘛?如今这些人找上门来,我这边还能应付,就不知老乌鸦那边情况如何!”
泪冬儿扬眉道:“他没保镖?”
香逸雪淡淡道:“请了不少!”
泪冬儿奇怪道:“那你担心什么?”
香逸雪平静道:“担心他的保镖被人收买!”
泪冬儿皱眉道:“张掌柜说他是你的死对头,你干嘛要为他担心?”
香逸雪摇头道:“我不是担心他这个人,我是担心他的作坊,他的作坊加上香家作坊,就能拿下秋崇炸督办的买卖!”
泪冬儿一头雾水道:“那又如何?”
香逸雪反问她道:“是瓢值钱还是酒葫芦值钱?一只酒葫芦市价抵过五六只瓢,而你将酒葫芦一分为二,结果也只是得那两只瓢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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