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章节字数:5026  更新时间:18-03-19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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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子晏,你是我的,今生你逃不掉了。」

    风子昱的声音就像解不开的诅咒落入风子晏最后的意识里。

    大殿里烛火颤动,人声散尽殿堂渐空,寂寞如潮水般涌入。

    风子昱蹲下身轻抚他苍白消瘦的脸颊。记忆里的风子晏眸光如月满腹才华,而眼前的这张脸却平凡的衬不起他一身的骄傲。纵然如此,风子昱仍然想起了许多年前鸣鸾宫中那个倔强的小孩。

    「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风子昱的眼中浮现出疲倦的笑意。

    子晏,若是没有了这皇位,我还能拿什么留住你?

    殿外一个人影自门边闪过。殿中的君王微抬起眼角没有放过这小小的异动:「童恩,什么事?」。

    辰王的贴身太监童恩踌躇了一下才怯怯启奏:「皇上,安平夫人在外面等了整晚……嗯……要不要老奴打发她走?」

    风子昱冷冷看他一眼,童恩顿觉一股寒意串上脊梁,忙颤颤地退到门侧不敢再出声。

    「不用了,让她进来吧。」风子昱站起身扫兴地撇撇嘴,敛了目光换上一贯温和的笑颜语气却冷若寒霜,「来人,给朕把晏安侯扔出行宫。」

    桑宓在外面站了很久,直到站得双腿都打颤了才见童恩一路小跑而来宣她入殿。

    桑宓跟着童恩穿过回廊往大殿走去,一路见着原本应当贴身伺候的宫侍们都乖顺地站在外面,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她跟在辰王身边几年了,不能说完全摸透他的脾气,但多少还是了解一点他的心思。风子昱极少在人前翻脸,如今屏退了众人怕是他今晚的心情真的不大好。

    桑宓一跨入大殿便见辰王背对着门负手立在殿中,诺大的大殿里就只有他一个人,衬得那背影孤单冷清。

    桑宓忽然在想第一次见到这个背影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五年前。

    那一年沅景战败,为求喘息父皇将她嫁给了风珞太子以示和平。太子待她礼貌谦和处处周到,唯有爱意浅薄真心不得。

    桑宓自小便明白,身为公主婚嫁从来由不得自己选择,更何况她嫁的人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往后的岁月后宫三千不得恩宠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是她毕竟不是圣人,做不到心中全然透彻清明如镜,太子的冷淡让她心中那不多的一点期待,也终于随着日子的过去一点点枯萎。

    直到那日,她在御花园里撞见灵王问政,隔着遥遥碧波的荷花池,那个清冷孤傲的背影朗朗道:「用人之道,惟赏与罚。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咸惧怕。简君珩复兴玄机有功,应擢升品阶增加俸禄。元烈擅自迎敌虽获大胜也有违军纪,理应革去少将军之职逐出军营永不录用。」

    面对灵王无声的质疑,两位兄长的咄咄相逼,他傲然挺直了脊背:「为得人心,却不能于己自律,只因亲厚不同区别对待,这样的人心不要也罢。」

    说罢,他愤然拂袖离去,留下两位兄长当场跳脚。

    而后他向她走了过来,淡淡一眼便擦肩而过。

    只是那一眼,那份笃定,那份从容,那满眼的光华,叫她一见倾心,从此再也挪不开目光。

    桑宓垂目轻笑,惊讶自己过了那么久还能清楚记得他那时的样子。

    初见时只当他才华横溢骄傲自负,后来陪在他身边亲眼见他步步算计弑兄弑父,又以为他冷酷果决无坚不摧,再后来他为坐稳这皇位,毫不手软地杀光所有阻碍,终于再也没有人敢对他有质疑,也终于再也没有谁敢对他说一句真话,她却愈发觉得他的冷漠无情都是装出来的样子,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没有人陪伴的可怜孩子。

    心里这么想着,脚下便走近了几步,走到近处抬着手又犹豫了一下。

    风子昱忽然转过身,看到她伸来的手微愣一下,转眼便笑的温暖生分:「皇嫂来此,所谓何事?」

    桑宓僵了一会,才垂下手失落笑道:「下午见皇上匆匆离去,臣妾不大放心就跟过来看看。方才在门外听说皇上思虑着国事,到现在连晚膳都没有用过,臣妾担心皇上饿坏了身子,就拿了些糕点过来,想让皇上尝尝。」

    说着微一抬手便有宫娥提了糕点进来,打开就见各种颜色铺满了三层雕花红漆的宝盒。

    风子昱大约是真的饿了,目光稍稍柔和了一些,捡了一块粉白圆润的糯米糕放入口中。糕点入口即化,不甜不腻,对于不喜甜味的他来说正合心意。他展了笑颜方觉腹中空虚,转念发觉粉末粘在手上又蹙了眉,微一迟疑便将手指含入口中,另一只手却急不可耐地去抓下一块。

    桑宓将他瞬间变幻的神色看在眼中,这一刻的风子昱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温暖但疏远的帝王,他更像一个寻常人家的少年,没有了那么多的阴谋诡谲看起来青涩单纯,这样的他反而更叫人心疼。

    桑宓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携了他的手取了帕子小心地擦拭:「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若是叫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臣们见了,皇上这些年苦心建立的威信怕是就白费了。」

    桑宓暖心笑着,等到帮他两只手都擦了个干净,一抬头发觉他正拧着眉望着她,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心中一滞慌忙松手:「是臣妾一时鲁莽逾距了。」

    风子昱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桑宓揣摩不透他的心思,只能屏着呼息忐忑地望着他的衣角。这样过了好一阵,就在桑宓觉得这安静快要将她逼疯时,风子昱抬手轻搭上了她的肩。

    他的手指细长漂亮带着股透心的寒冷,桑宓不禁微微一颤。那手指似是没有觉察任性地滑过薄薄的衣衫,撩拨着她的锁骨脖颈,然后一路往上最终停下,抬起她的下巴。风子昱那双妖邪的美目在她眼前慢慢放大,她的心随着他的靠近越跳越快。

    「你说朕像个孩子?」风子昱惑人一笑,伸出舌尖舔过她的唇瓣,气息轻吐在她的耳旁,「你倒是说说朕哪里像个孩子?」

    桑宓一个激灵,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腰身撞上他的臂弯,他稍一用力便将她带入怀中。

    「皇上……」桑宓直觉地伸手想要推阻,但内心的渴望又让她失了力道,这份矛盾落在风子昱的眼中便成了半推半就欲擒故纵的把戏。

    「你不是想要朕吗?」风子昱轻咬上她的耳垂,眼见着那小巧染上了一层粉色。桑宓情动的轻哼出声,他眯起双眼笑的倾倒众生却止步于此,只是不停地用唇齿有一下没一下地挑逗着她的情欲厮磨着她的耐心。

    「告诉朕,你想要什么。」风子昱的声音犹如迷药低低柔柔地飘来,那声音摄人心魂但却并不深情。桑宓有些迷眩,但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楚的知道,他不过是一时兴起把自己当做一件玩物。

    桑宓叹下一口气放下内心的挣扎,主动勾住他的脖子送上一吻。

    一吻落定,桑宓放开他抚着他的眉眼轻声道:「每一次在那个人那受了伤,你都要装出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的样子,你这样他不会看到也不会明白,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扣在腰上的手轻颤了一下,桑宓明白自己猜中了他的心思,心里不可抑制地疼了起来。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吻了吻他的眉尖,离开时顺势将他拉低纳入怀中。怀里的人抗拒地往后一缩,她收紧了臂弯轻轻安抚。

    「不能放下那个人吗?就这一晚,不要再想着该护着谁该对谁负责。他也好,风珞也好,皇上做的够多的了。累了,就暂且放下吧,今晚什么都不要想,让臣妾好好陪着你。」

    风子昱自嘲一笑,是呢,从前他的确说过要护着他,再不会让谁伤了他。

    可是后来呢,又是谁护着谁多一些?又是谁伤了谁多一些?原本只是想要留住他,到后来所做渐渐都成了伤害,让彼此越走越远终于再也回不了头。

    「你不懂。」风子昱的声音低低传来,桑宓疑惑,他埋首在她的怀里,她看不清他的神色,「朕是想护着他,可是到头来却是他护着朕。若没有他,那些年,受的那些委屈,挨的那些罚,遭的那些算计都该落在朕的身上。是他用他的身子一一替朕抗下……呵……那时明明那么单薄的一个人,小小的满身是伤,可就是死倔死倔的性子……」

    风子昱的话桑宓听的并不真切,但她忽然意识到,那个人在风子昱心里的位置,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要。

    桑宓喉咙干涩。她从没想过要和谁争,即便他许了那样的承诺,但自从她做了决定要助他登上王位的那天起,她便知道她与他再无可能。

    可是,谁都好,为何你心里的偏偏是那个人?

    桑宓抿了抿唇,半天才艰难的开口:「为臣者为君王分忧那是他的本分,皇上又何必牢记于心?即使从前他真的有恩于皇上,如今他……乱了朝纲,只怕这天下也容不下……」

    终于还是没能说下去,桑宓心乱如麻,心里莫名的有了一丝厌恶。对自己的厌恶,对那个人的厌恶。

    风子昱走到今天多少不易,她比谁都看得明白。任何人都不能成为他的阻碍,自己不行,那个人同样不行。

    臂弯里的人直起身来,桑宓恍惚地望着他,那片刻的软弱已从他脸上褪尽,那张精雕玉琢的面孔上重新绽出完美的笑容。风子昱的目光深的像是要将她整个吞下。

    「不要妄想猜度朕的心思,也不要让朕发现你在暗地里对他使什么阴谋,否则即便是你,朕也不会放过。」风子昱扬起唇角,那自负又阴恻的警告让桑宓心底一凉。

    风子昱再也不克制,俯身近乎撕咬地啃噬着她的双唇,直到啃的那唇瓣红肿,才蛮狠地将她打横抱起,大踏步地朝着后面的寝宫走去。

    门外,童恩慢慢向着殿外挪着步子,走了两步远远瞧见一人仍立在台阶下便换作一阵小跑,跑到跟前恭敬施礼道:「四殿下还是请回吧,皇上今晚累了已经歇息了。殿下若是有什么话需要小的带到,尽管吩咐。」

    桑铎仰望着月空,好一会才哑着嗓子回了一句:「没什么要紧的事,有劳公公了。」

    桑铎从辰王的行宫回来就见无言跪在庭院中,维持着他离去前的样子。

    他对风子晏身边这个侍从没有太多印象,只是记得他总是站在风子晏的身后,好像是个不能言语的哑巴。

    晚上无言突然拜访,他将他拒之门外。

    白天的事是个局,是个风子晏亲手为辰王设下的局。辰王多疑,为防他起疑,他和风子晏早有约定比武之后暂不相见。如今风子晏的哑巴侍从求见,他自然不会见他。

    谁知那不知死活的哑巴竟然硬闯,生生挥剑为自己劈开一条血路杀到他的面前。

    桑铎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哑巴的剑法虽然精妙,但以一敌众到底撑不了多久。眼见着他败下阵来,却又在剑锋斗转间突然转了凌厉的剑势,渐渐占了上风。守卫的剑擦着他的灰衣落下层层剑伤,他像感觉不到一样全然放弃了防守只专心于攻击。

    桑铎原本只是看戏,看到后来却越来越心惊。

    这分明是在以命相搏。

    风子晏,你究竟有何魅力,能让你的侍从为了你忠心至此?

    桑铎收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他想喊「停」却喊不出口。

    这犹豫是为了什么,他说不清楚。

    桑铎终于抽了剑飞身上前,围攻的侍卫向后退出一个圈将他们围在当中。

    哑巴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几招就被桑铎震飞了手中宝剑。

    桑铎一剑指向他的喉咙,他迎着剑锋站在风中,不躲不闪毫无畏惧。

    桑铎有一瞬间的迷茫,无言的脸上分明写着疲惫不堪,但眼神却依旧执着的可怕。

    「你回去吧,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是我不会救他。」桑铎收了剑拂袖转身。

    庭院中陷入死一样的寂静,他知道哑巴没有离开,但预想中的恳求也没有出现。许久之后,他忍不住转回身,就见哑巴绷直了脊背跪在眼前。

    「救……侯爷……」那哑巴深深一拜艰难开口。

    桑铎望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原来他会说话,既会说话从前又是为了什么不肯开口?

    为了他的主子,那个让他以命相搏的风子晏?

    桑铎的拳头捏的更紧,最后依旧是理智占了上风。

    「就算你跪我,我也不能救他。」桑铎逼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转身关上房门,将他与自己隔绝在两个世界。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桑铎在屋中抱着卷书过了很久都没有翻过一页。

    他心绪难平地放下书踱到窗前,视线穿过回廊落在庭院里那浅淡的身影上。

    风子晏的笃定让他相信一切尽在掌握,但哑巴的出现又让他想起辰王离去时的目光。

    他并不在意风子晏的生死,只是他苦心经营了这么些年都未能除掉桑琼,若是风子晏算错了这一步,他不知道还有没有时间再等来下一个机会。

    父皇已经拟好诏书要传位桑琼,风子晏若失手,他就只能走上逼宫这一步,而这无疑是最凶险的结果。

    桑铎摇摇头不愿想的更多,重新卷了书斜倚在榻上逼自己一目十行地看着,书里写了什么却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门外跪立着的人如同心上悬着的一根针,只要想起便会扎得他心尖疼痛。

    又过了一会,他突然丢下书,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一直走到那人跟前。

    哑巴还是跪着,面色如纸,身子却稳的像座山。

    桑铎听见自己心底有什么坍塌的声音,他终于叹了口气:「你起来吧,我去试试,但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之后,他依言去见了辰王。回来,哑巴仍旧跪在原处,身上破碎的灰衣被他的血染一片绯红。

    桑铎压抑着怒气快步走到他面前,开口声音沙哑的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你究竟要跪到何时?为了风子晏,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了吗?就算他是你的主子,你也犯不着为他这样,他要自寻死路你难道也要陪着他去死不成?」

    无言张了张口,声音低沉并不清楚,他像是听到他说:「子晏不仅仅是主子。」

    桑铎气的一脚踹在他的胸口想叫这执着的人清醒过来。无言挣扎着想要爬起,可是跪了太久又伤的太重终究没有力气再爬起来,只能伏在地上低喘着,身型仍旧保持着跪立的姿势。

    过了许久,桑铎才咬牙道:「风子晏已经被辰王的人送了回去。」

    无言抬起头,眼神空洞无光,像是根本没有听懂他说了什么。

    桑铎转身不再看他,脚下走出两步却又停了下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他还活着。」

    无言低下头,紧抿的唇角逸出一丝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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