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章节字数:4847  更新时间:18-03-26 0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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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入盛夏,日子渐长,却照旧是一夜无梦。

    风子昱在童恩进来唤醒他前就醒了过来,转目望了眼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的颜色。

    身旁的桑宓裹着被子沉沉睡去,脸上漾起的幸福笑容叫人好生羡慕这一夜的美梦。

    风子昱冷淡地笑了笑,毫不留恋地翻身下床,光着脚只着了亵衣就往外走。推开门一股凉风袭来,整个人顿时清醒了几分。

    童恩见他一身单薄地立在门前,赶紧拿了件衣服给他披上,嘴里怪罪着:「皇上,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办?」

    风子昱摆摆手,问道:「晏安侯那可有消息传来?」

    童恩不敢撒谎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抱怨:「皇上不下命令,谁敢去看个究竟?」风子昱没有接话,童恩抬眼看了眼主子,未见他有愠色,便又问了一句:「需要老奴差御医去看看吗?」

    「不用了。」风子昱的唇角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叫他吃点苦,下一次就不会那么不知好歹了。」

    童恩身子微晃,过了会不确定地问:「那今天还按时启程吗?」

    风子昱冷冷睨了他一眼,童恩立刻俯了身颤声道:「老奴知道了。」

    风过无痕,不远处暗影浮动。风子昱微微一怔,对着身后的童恩丢下一句「别跟过来」,脚下便像生了风一样朝着偏殿的方向奔去。

    跨入偏殿遣退宫侍,那黑影从屋顶飘然落下跪立殿中。不待他开口,风子昱就急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子晏出什么事了?」

    「侯爷没事。」那影子嗓音暗哑,听声音像是在外面等了整夜。

    风子昱松了口气,定了定神才皱眉问道:「那你不守着他,来这做什么?」

    「昨晚侯爷进宫之前,有人硬闯了侯爷的府邸。」影子顿了顿,又道,「是个姑娘。」

    风子昱挑起眉「噢」了一声,影子点了点头证实了他的猜测,他忽然咧嘴笑了起来:「终于忍不住了吗?人呢?」

    「被府中的守卫抓了,昨夜已经送去简大人那了。」

    风子昱微眯起双眼,笑的满眼兴致。

    一直佯装不知她还活着,一直以为这一天会等的更久,却没想这么快就自己送上门来……

    风子晏,你到底还是算漏了半招。这一次,终究是我赢了。

    「皇上,还有一件事……」殿中的影子望着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风子昱慢慢止了笑,问道:「什么事?」

    「昨夜,哑巴去了桑铎府中。」

    殿中忽然就静了下去,半晌才听辰王道:「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这一年风珞的冬天来的特别晚,过了腊月才降了第一场雪。

    月殇的御书房里,送走了裴太师和简太傅的灵王,立在窗边望着窗外被染白的红梅,书案上展着一副「雪中墨梅」图,颜色虽然已经暗淡边角却无折损,看得出被保存的极好。

    「皇上,三殿下来了。」小太监在一旁小声地提醒着。

    灵王敛了目光,命小太监收了画卷,直到一切恢复如常,才重新回到书案后坐下:「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月色长衫容颜绝色的少年大跨步地走了进来,见了他躬身行了个礼。

    灵王在书案后向他招了招手,邀他在对面坐下。风子晏身子微僵,站在原地没有动。在御书房里面前的人是君他是臣,从来君臣之间只有君坐臣站,哪有彼此相视而坐的规矩?

    灵王看穿他的犹豫,笑着又招了招手:「昱儿,过来坐下陪朕说说话。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你我之间不必那么拘谨。」

    风子晏略一迟疑走了过去,刚一坐下就听灵王随意地问了一句:「元烈离开月殇了?」

    风子晏微微一愣,思忖了会据实道:「今天一早已经离开了。」

    灵王点点头,风子晏以为他会再问几句,他却漫不经心地转了话题:「朕刚刚见了裴太师和简太傅,问起了你的功课。简太傅说起你的武功和谋略,说你很是「执着」,而裴太师说起你的书画,用的词却是「天赋」。」

    风子晏触动地抬起头,灵王似是没有看到,起身绕至书架前轻抚着方才小太监收好的图继续说着:「朕记得你十二岁时画的那副「雪中墨梅」图叫裴太师赞不绝口,但那年你生日朕赐给你的东西里,你却婉拒了笔墨只留下了灭魂。后来,你的剑法兵法日渐精进,朕却再没有见过你的画。」

    风子晏阖着眼,眼前出现万马践踏而过的玄机,再睁开时眸光渐渐黯淡:「梅花再好,也只能绽放一季,风珞的天下却要四季昌盛,千秋万代地繁华下去。儿臣十二岁时,沅景不断兹扰着边关,待到十四岁战火已经烧遍了整个北方,我们用了五年的时间才将这战火扑灭。战争虽然赢了,但我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儿臣无法忘记那尸横遍野的战场,无法忘记那些因为战争失去亲人撕心痛哭的百姓。儿臣想为风珞平这天下,想让天下再无战祸,想令百姓不再流离失所。这些事依靠画笔是做不到的。」

    灵王点点头:「你有这样的抱负很好。」

    他携起杯茶,轻抿下一口,又问:「那你觉得怎样才能令百姓不再流离失所,天下再无战祸?是武学第一?还是谋略无双?」

    风子晏低低一笑,心里蓦然有些失落:「儿臣不知道,儿臣只是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玄机之战儿臣赢的侥幸,沅景野心勃勃他日必将再犯,儿臣只恐自己所学浅薄到时不能为百姓守住这万里疆土。」

    灵王不置可否,走到一边伸出手指不经意地在墙上挂着的那副风珞疆土图上轻敲了两下,又问了一句:「守住玄机,守住风珞,然后呢?」

    风子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向墙上的疆土图,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只是摇了摇头,心里的答案不能说,能说的却又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儿臣没有想过。」半晌,他垂下了头。

    「是没有想过,还是不敢想?」灵王笑的意味不明。

    风子晏的目光有些闪烁,只是不过片刻就恢复清明,仰着头淡淡重复道:「儿臣没有想过。」

    灵王噤了声,好一阵才过来拍了拍他的肩:「简太傅说你的剑法长进了不少,连简君珩都快要不是你的对手。父皇老了,也不知道还能看着你几年,今日就让父皇陪着你练一回剑,看看你从玄机回来到底进步了多少。」

    风子晏微一滞怔,灵王已经提了剑径直朝门外走去。

    风子晏忐忑的跟上,心里隐约觉得灵王是有话想对自己说的,暗自揣摩了一路,直到灵王在御花园停下,也没有想明白个中缘由。只是前一日风子昱的话不期然地在耳边响起:太子有沅景支持,文王也有他母妃那边阮家的势力,而我除了你什么都没有。你若就这么走了,他日皇权旁落,我也活不过朝夕。

    风子晏的心漏跳了半拍,不过一个恍惚,灵王的剑便擦着他的发丝而过。

    「昱儿,专心,莫有旁念!」灵王皱起眉剑锋回转再不留情。

    嫣紫即出,寒光凛冽。收回心神的风子晏以守为攻,却是再无破绽。灵王扬起唇角,挥剑直追。

    剑过之处惹的白雪纷飞,红梅漫天。两个身影,一个灵动无双,一个冷傲果决,说不清谁更胜一筹,只是各有各的气度。

    宫侍们在一旁看的惊心动魄,宫里都知道灵王从不陪皇子练剑,即使是剑法无双的文王,他也只是站在一旁淡漠地夸赞一句:瑾儿好剑法。

    正当宫人们私下议论着,几十个回合已过,依旧胜负难分,只是那灵动的身影渐渐慢了下来,嫣紫的光泽逐渐转攻为守,眼看着再几个回合便能分出胜负。那灵动的身影却突然在一个攻势后凭空收了剑势,风子晏没有料到他会有此一招,他的剑势已出根本收不回来。

    当下只听太监高呼了一句「陛下小心……」,就见那嫣紫直直冲着灵王的心窝扎去。

    宫人们吓的面无人色,半天之后却没有预想中那样见到的血溅当场。

    长剑在灵王心窝一指处堪堪停下,风子晏只觉心头阵痛,手臂发麻,灭魂剑「哐当」一声难以把持地掉落在身旁的青石地面。

    风子晏捂着嘴强压下胸口翻腾的气血,一抬头望见灵王莫测地笑看着他。风子晏忽然明白了什么,怒火攻心之下便是一口鲜血喷出。

    如果自己刚才没能拦下灭魂,此刻他就会命丧当场。就算要试自己的忠心,也犯不着用如此凶险的法子。

    他的目光渐渐朦胧,心头翻江倒海,思绪乱的理不清楚。

    灵王挥了挥手命人去寻太医,待小太监跑远才伸过手来扶他。风子晏别过身,灵王的手停在半空,好一会才收了回去。声音自上方低低传来:「赢了再多战役又能怎样?开疆拓土守卫边关就能令百姓无忧?你想保护的人那么多,又能许几个远离战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无权力在手,你想护着的人又能逃去哪里?」

    风子晏心中一颤,再看向灵王时他的目光柔和了下来:「昱儿,不要让感情蒙蔽了眼睛,有时候越是亲近的人越是不值得信赖。你的心软可能会毁了整个天下,到时候你谁的平安也守护不了。」

    风子晏猛然从梦中惊醒,脊骨撕裂的巨痛,让他忍不住低吟出声。

    他痛苦的蜷起身子,耳边不断地回响起灵王的声音:「你谁的平安也守护不了……」

    手指用力卷起,指尖深陷进肉里,那烙印在心上的痛楚比身体的更加清晰。不管梦过多少回也难以磨灭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风子昱,今生、来世,纵有万千轮回,我也绝不原谅你…」

    他渐渐放开掌心,低眉笑开,笑着笑着变为轻咳,到最后一口心血喷出,染红了床前纱幔。

    风子昱迈进来时便见着这样一幕。他的心头跟着一揪,目光扫过身后墨晚。却有个人更快地冲了过去,是紧随其后的无言。

    墨晚心领神会的走上前轻扶起风子晏,手指顺势搭上他的脉搏。

    风子晏也不挣扎,阖着眼浅浅笑着,脸色却白的近乎透明。

    片刻后墨晚松开他,凉薄地说了一句:「死不了。」

    无言恶狠狠地瞪了眼墨晚,墨晚耸耸肩退到一旁。

    风子晏颓然笑笑,睁了眼先是看了眼墨晚,接着转目望向他身后的辰王,挣扎了两下便要起来。

    「身体有伤就别起来了,礼免了吧。」

    风子晏垂目笑笑,微侧着身道:「谢皇上。」

    「伤的严重吗?」风子昱抬了抬眼,这一句却是问的墨晚。

    「严重。」墨晚应的不咸不淡。

    风子昱眼角抽了一下,又问:「能跟大队上路吗?」

    墨晚依旧答的简单:「不能。」

    房间里瞬时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床榻上不时传来一两声压抑的轻咳。每一声之后,那苍白的人都会拧紧眉头。

    「看来朕这次下手确实重了些。」风子昱叹了口气走过来在床边坐下,颇为心疼地伸手替风子晏顺着气,「你不该那样气朕,你该知道朕舍不得伤你。你我之间为何不能像从前那样相处?」

    风子晏的身子不由地往后缩了缩,神色恭顺沉重:「是微臣辜负了皇上厚爱,不能保护皇上陪着皇上一同启程了。」

    风子昱展颜妖邪一笑:「你这是说的什么糊涂话,朕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朕已命君珩为你备了马车,一个时辰后如约出发。」

    风子晏扶着床沿的手微微一颤,脸上强撑起淡漠的笑,只是那笑容此刻看来更显苍白:「皇上,臣这身子会拖累大队的。皇上若还念着些往日的情分,就让臣好生将养着,等臣的伤好了才能继续为皇上卖命。若是就此废了,日后就只能靠皇上养着了。」

    说完终是有些撑不住,缓缓闭了眼侧卧在榻上低低喘着。

    风子昱执起衣袖替他擦拭着额上的汗,动作轻柔的像是对待一件珍宝:「就算是养你一辈子朕也愿意。」

    风子晏紧闭的眉眼倏的一下睁开,辰王温柔的笑脸近在眼前,但那笑容却叫人心底升起阵阵寒意。

    无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即使不言不语也能叫人猜出他想说些什么。

    「皇上。」墨晚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提醒,「侯爷伤在脊骨,路上颠簸辛苦,若强行上路,恐后患无穷。」

    风子昱挑了挑眉,见风子晏捉着自己的衣袖抿着唇一言不发,盈盈笑意浮上眉梢:「晏安侯你自己说,要不要和朕一起回月殇?如果撑不住就不要勉强,朕绝不为难你。」

    手中一柄折扇缓缓打开,轻轻地扇着风。

    风子晏望着那折扇,眼睛越睁越大,半晌捉在衣袖上的手渐渐松开,双唇轻启:「臣愿与皇上同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朕稍后让君珩来接你。」风子昱笑着收了折扇,扬起扇尖抬起他的下巴,满意地扫了眼他的无措。无视一旁无言投来愤怒的眼神,风子昱甩开衣袖领着墨晚大步离去。

    直到走出很远,风子昱才重新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似是自言自语地开口:「真的那么严重?」

    想起方才墨晚的那句「后患无穷」,这才发觉握着折扇的手指早已冰凉。

    墨晚轻哼一声,面无表情道:「皇上以为呢?再有十日便是「噬骨焚心」发作之日,即便没有「噬骨」那样令人不堪,「焚心」之痛也非常人能够忍受。没了真气护体,皇上觉得他还能撑多久?」

    风子昱没有说话,墨晚望着他的背影冷冷一笑,既然会在乎又何必处处要致那人于绝路?

    「墨晚,你不懂。」风子昱似乎感知到墨晚的冷笑,无奈地摊开手望着掌心那柄折扇,「朕不惜一切也要带他一起走,如若让他留下,那么以后……」说不定就再也见不到了。

    后一句没有说出口,只有自己明白那时为了换取阮家无罪,那个人连最想要的自由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喝下明知一辈子都逃不开的「噬骨焚心」。本以为有了「噬骨焚心」,他就再也不会离开,可是后来那么彻骨的绝望,即使没有解药日日面对「噬骨」之痛也一笑置之的淡然,让他明白那个人早已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皇上日后不要后悔就好。」墨晚仰望着天空,轻吐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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