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003 更新时间:18-08-19 23:58
水色的手上拿着一部手机。他把它搁在桌案上,再推到那民警眼前。噪杂的声音响起,屏幕上渐进的画面正是这件事的录像,从城管大发脾气开始,不多不少,不前不后,整好拍到他搡倒老人,踢翻草莓为止。
这是最为有力有效,不容辩解的证据。警方对那城管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让他赔偿老人所遭受的全部物质损失。可那老人不愿接受赔偿,他自认倒霉,仓惶离开,但在警局门口又回过头来,似在找人。他终于远远地望见,笔录室内的杜十寒。他费劲地俯下身,朝他深深鞠躬。这大概是真诚又无奈的道谢。而后他佝偻着背,一步一步,蹒跚离去了。
杜十寒别过了头。他理不清心中的复杂情绪,也着实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去面对那老人。他依旧留在警局,过了很久才走出去。
水色正在门口。杜十寒看见他,主动走了过去。他朝他打招呼。
“今天的事,实在多谢了。”他真诚地说着,脸上的笑容有点苦。
水色看着他,摇头一笑。
杜十寒佯装不经意地打量他。
“我好像记得你,”他想了一会儿后,恍然指着他,“你是不是,许夜新聘的哪个乐师?”
对方将头轻点,又温和地笑道:“我也记得你。”他盯着他,给出称赞:“发色好看。”
两人在门口闲谈许多。这期间,水色发现,杜十寒是个不太有防备心的人,甚至还有些自来熟的特质,他很直率。
“我就是不明白,”他向面前这位才认识不过十分钟的人抖落出自己的憋屈,“我好心帮那老人家,他为什么明明受欺负了还不承认,倒整得我像个无事生非的神经病!”
水色觉得他所主持的公道可能有点自以为是,他所伸张的正义也或许过于浅薄。但他肯定不会当着他的面把这些附带个人情绪的话说出来。他没有必要就此引起杜十寒的反感和争执。不过适当的点到即止,会让杜十寒对他的印象更好。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此后那城管仍在之前的区域就职,那位老人家的处境会变得如何?”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杜十寒当场愣住。
水色又道:“如果这件事的结果是把那城管撤职或调任倒还好说,可惜只是赔偿损失,这就说明他还会照常管理之前的区域,假如他再碰上那老人家,你觉得他会怎么处理事情?依我看除却使用暴力,他也不乏更高效的赶人方法。况且按道理讲,街边摆摊,本来也不合法。”
杜十寒寻思着他的话,觉得也是这么回事儿。要是老人站在城管那边,不接受赔偿,虽说是遭了委屈,可兴许城管心情好了,说不定就放他一马,准他摆摊了呢。由此尚有后路;反之,与城管一杠到底,自己心里是痛快了,但那老人今后的日子无疑煎熬更胜。
他忽然打心眼里难过。应是那点悲天悯人的情怀在“作祟”。因为他就这般真真切切地感受道:原来“生计”二字,对于一些人而言如此重要,重要到为了去维持它,能够容忍和吞咽下诸多东西。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这句话本就已经超出了水色心中所预计的点止范围,可他没有停止,兀自又呢喃道:“官也不与官斗。”
杜十寒闻言,笑得轻蔑又勉强。“这城管,哪算得上什么官呢?”
“是不是官,不看职位高低,”水色不禁收敛从容,肃目以对,“要看权利有无。”
很快,他便意识到自己把气氛弄僵了,便赶紧岔开话题。
“你的机车我有叫人在原处看着,”他笑着问杜十寒:“现在要不要坐我的车过去?”
杜十寒点头,与水色上了车,等到了之前那家便利店的时候,他发现那老人还在马路对面,拾地上的草莓。
他叫刘泰停车,推开车门,横穿马路跑了过去。
水色的目光跟随而去。他看见杜十寒跑到对面,帮老人挑捡尚未坏损的草莓,之后又说了些什么,从裤兜里掏出钱来,悉数递给他。老人一直推却,但杜十寒态度非常强硬,直接把钱塞到他衣服口袋里,抱起那筐草莓就走。
他过了马路,把草莓放进水色的车后备箱内,然后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多吃点草莓,对身体好。”他顺口向车内的人推荐,又叫刘泰打开冷气,说是有点热。
原来他把那老人今后每个年头要卖的水果都提前预定下来,请他按时送到家里。
“你还真是,大发善心。”水色笑道。
杜十寒没有说话,他抹了把脸上的汗。
“那个,大少,”刘泰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您的机车还停在对面呢,您不要了吗?”
“我等下再去开,”杜十寒有点烦躁。水色知道他不好意思再到对面去,因为老人家还在那里,没有离开。
水色盯着对面。那老人正望着车窗。他瞧不见车内的杜十寒,但就这么一直望着,静静地。干涩的眼底流出浑浊的泪。他抬起黝黑的双手,以斑褶遍布的手背揩着眼角。他的眼尾四周有纵横的沟壑,是被岁月的烈阳所摧残干裂的田地,而此刻,那一汩泪水将其浸润。在那些汲留泪水的皱纹里,有那位年迈的老者想对杜十寒说的抱歉和感谢。
水色通过车内的后视镜去看杜十寒。这个靠在车后座椅背上的青年,不可能没有发现那些眼泪。他垂着头,歪向便利店这边,手掌撑着前额,遮掩住自己的大半面颊。他尽力地克制情绪,但那份油然而生的心酸不断酝酿,终是令他崩溃不堪。他不自觉地把脸埋进一边臂弯里,用牙齿啃着手指指节,小声地抽噎起来。
伫立良久,马路边的老人,终是离开了。历过悲恸,车内的青年,也终于止住了眼泪。
水色目睹了一场无声的道别。他从中感受到了一些真挚的东西。与杜十寒相处不过三两小时,水色却坚信自己对他的了解要比对许夜,对李阿狂的了解多出太多。
李阿狂是一部中长篇小说,他的身上,有些让自己好奇的情节;而杜十寒,是一册不厚的杂志,或是一本简单易懂的漫画,他不擅掩饰,叫人看得明白;至于许夜,美学巨作,鸿篇哲学,黑暗童话——哪一种都不足以概括他。若非得将他形容得贴切,那也只能从笼统的角度上来讲:他就是水色心底的一个谜。
或者换句话说,杜十寒是一本总共五十页的书,水色已翻了二十五页;而许夜是一本总共五千页的书,水色只翻了一百页。
车后座的青年平复好情绪,就跟他道了别,骑上自己的机车,扬长而去。
刘泰发动车子,心知已耽搁了不少时间,便尽量开快些,两人紧赶慢赶,在下午五点的时候到了会所。
水色跑上会所二楼,开了房门的锁,进去以后,才想起自己把放二胡的柜子给锁上了。他又匆忙下楼找人借了把榔头,死力敲烂那锁,终于打开了柜子。
柜中浮灰,静立在角落的,是与他睽违已久的“知己”。
他慢慢拿出长匣,抚摸着拉链边上早已黯淡的血迹。也许是“近乡情怯”,他迟迟没有打开匣子。又也许是他根本不敢,不敢去看禁锢在内那个梦,是否已经破碎。
再或者,是他心里的那份愧对。他的“朋友”是个老顽固,它没有善变的特性。可自己却有。它不会背弃好友。可自己却会。
他大概都能猜出自己打开匣子的时候,那把二胡的样子。它定是安安稳稳地躺在里面,落寞孤寂地躺在里面,像一个熟睡的人。但他猜不透的,是自己。
他背上落满灰尘的长匣下了楼,整巧碰到了李阿狂的人。他才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过他了。
“狂哥呢?”他问那属下。
“去医院了。”
“他病了么?”水色微微挑眉,顺口问道。
那人摇头,“他去探望病人。”
水色喔了一声,原本已迈开步子,又忽然折回来,问道:“医院里的那个人,跟他什么关系?”
深夜十一点钟的时候,返程的车已过了最后一个高速收费站,下道进入幽江城区。水色接到许夜的一条短信,说是让他顺便带瓶凡士林回来。他当然知道这凡士林有什么偏奇用处,不过他并不焦虑。因为他不相信许夜看得上自己。
他还是让刘泰把车停在了今早的那个便利店前,进去拿上许夜要的东西,再拿了两瓶苏打去结账。这次没有面包。他小跑着出来,坐上车,很快便回到宅邸。
今夜的天幕很亮。宅门前高挂的灯笼随风轻荡,照出来的光芒却不及此时天边的千分之一。
水色在扣响朱门上的雕饰繁复的铜环之前,也觉察到了这份流转倾泻的光华。他转过身,举头望去。
农历十五前后的圆月,总是亮的要命。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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