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卷  第三十四章 凰

章节字数:3060  更新时间:18-08-25 1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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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色提着塑料袋去许夜的房间,临近时见他房门未关严,留了条缝隙出来。他本想敲门,又闻房内传来若无若有的低吟,便站在房外,不知如何是好。

    “请进。”房内的人似是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平淡应允。

    心怀忐忑,水色手扒门框,慢慢将其推开。

    尽管他已能想象得出房中的场景大致是何样子,但亲眼所见的时候,那景象却全然超乎了自己的估计。

    面前的博古架上没有陈置文玩,交错空落的架格对他的视野稍作遮挡,可正因如此,触目后方之时才更加震撼。

    宽大的木床上,是两人赤裸纠缠的人。底下的那个不断呻吟,但每一声都是痛苦。他的身形扭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像只受虐待的动物。头发已被汗水濡湿,紧贴着侧脸。他的右臂上有许多紫红的疤,弯弯曲曲,背上在流血,汩汩地淌向腰侧。

    而上头的那个,形如策马,主宰着身下人的动静。他卸去平日的闲雅与慵散,像个失意的画家,落笔极重,重到快刮烂画板上的白宣。他或许是王羲之的学生,拿捏着入木三分的书法。但他太狂,狂过张旭与怀素。他瞥了一眼空架前的人,目光尚比无物的架子空乏三分,又极快地转过头去。

    水色不愿以香艳二字来形容所见的画面,那明明是诡谲。他不自觉地迈开一步,不甚留意,方落了脚,便是一声咔嚓。刺耳的同时,也似刺了他的心脏。

    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静得吓人。

    他战战兢兢地抬脚,只见鞋底之下,是副碎了镜片的眼镜。

    他的脑海里,忽然窜进了熟悉感。

    许夜下床向他走来。床上的那人抓着枕头,开始止不住地咳嗽。

    水色永远都预测不了,许夜下一秒会有什么举动。当危难临近时,人往往会有比较可靠的预感,可对于许夜,他的预感从来不准。和反应有时会先行于耳目不同,他从来都只能在许夜做了什么之后,才产生意识并说服自己他方才做了什么。他总觉得许夜的行为在逻辑上并不太连贯,随机到总让他处在被压抑的惶恐之中。

    正像现在,许夜接过他手中的袋子,浅笑道谢一般。他抓着他的手,拉着他绕过空架,来到床尾。

    他把水色的手掌搁在李岫白的臀上。

    “我在撰写情诗,你要不要一起来?”

    水色失魂落魄。从床尾的这个角度,他足以看清李岫白背上的东西。

    他的背上,刻了一只赤红的凤凰。延及手臂,全是一道一道的疤。凰身的痂已被人撕尽,独留鲜血淋漓不尽。尾羽和手臂上的是还没来得及撕去的老疤,发紫发乌。

    这种情况不知已持续多久了。很早之前,便有人用美工刀在他的后背作画,每到结痂的时候,就将其抠去,以维持凰鸟的颜色永不黯淡。

    水色跌坐在地。那只手不敢再做停留,也无力地滑落下去。

    许夜拿出那瓶凡士林,扔掉了塑料袋。空袋子飘落,不偏不倚地荡在了水色的头顶。

    水色下意识伸手抓住袋子,猛然一扯,顺势将它套在自己头上,盖住五官。他堵住自己的双耳,像个插科打诨的谐星。

    他最好伪装成石头。就算勿听勿视勿言也没用。因为在这里,除了无机之物,唯有许夜和死人才过得安生。

    但那痛楚又克制的低吟还是渐渐传进耳中,如同穿石的水滴。

    原来连李岫白这么脆弱的人,都没有表面上这么脆弱。

    套在头上的,是个白塑料袋,但水色却感两眼一抹黑。

    他忽然坠入无光异境,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之中,倏燃盏盏烛火,由近及远,夹道引路。

    他走至尽头,却忽感画面一转,眨眼间,自己已身处阎罗殿上。而堂前的阎王,正是许夜。他跪在他的面前,待听审判。却见阎王向他走来,不怒反笑。

    “时机尚早,你死不了。”他笑得亲切。

    水色抬头去瞧,又见阎王笑颜不再,登时变得狰狞无比。他被吓得胆寒,连忙磕头谢罪。但几秒钟后,阎王便化作一张符纸,翩然落地,再无踪影。

    水色突然惊醒。刺目的光线照进眼底,他本能地拿手去挡。很快,他发现照在他脸上的,是阳光。

    他慌张起身,发现自己所躺的床上全是血。他吓了一跳,连忙检查自己的手臂腿脚。检查到一半,他才想起,这是许夜的床,这是李岫白的血。

    劫后余生的获释感令他畅快。他下了床,掀开窗边的帘子。大束大束的阳光照了进来,将死沉驱赶。

    他盯着窗外,才平复了心绪,便听得门口想起了脚步声。门上的握把转动,他屏住呼吸。

    来人依旧保持着往日的文静。水色松了口气。李岫白跟他打招呼。他手上抱着新的床单,架在脸上的眼镜,与昨日被水色踩碎的那副一模一样。

    “昨日,让你见笑了。”他的唇边噙着浅笑,把新床单甩沙发上,再去扯旧的那床。

    水色摇头。他走到另一边,扯着床单角,默默地帮李岫白的忙。

    “你……疼吗?”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对方闻言,有短暂的瞬间,收敛了笑容,看着床单稍稍出神。但他很快便恢复了手上动作,也重新展现微笑。

    “早习惯了。”他看人总是温柔的,不露任何的锋芒。

    水色听得出他的无奈。可他不确定这种无奈里,有没有愤恨,有没有喜欢。

    “许夜要我背后的这只凤凰,艳惊四座。”李岫白的叙述着实平淡,但水色觉得苍凉。

    “在他的生日宴上。”

    水色默不作声。

    李岫白换好了床单,直起腰来,又开口道:“可是我觉得,”他看着水色,此刻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实,连同语调一起,都是真实的轻蔑,“不是所有人都会欣赏他的审美。就像你,”他向他靠近,踩在窗棱所投下的阴影线上,“也不喜欢,对吗?”

    他把话说得婉转,要表达的意思却很直接。水色不认为这段话里夹杂着什么暗自的试探与恶意,它只是一段单纯的倾诉。一段平日藏在心中,只能在此时隐约爆发的埋怨。从某种角度来说,水色理应视他为知己。他们对于许夜的美学表现出相同的厌弃,以及不敢抗拒的懦弱。只不过李岫白已经麻木,而他还尚存恐惧罢了。

    既是知己,也不用再开口附和,有些问题在问出之前明明就早有答案。

    水色咧嘴。两人便无声地笑,便会心地笑。

    便在这囚笼般的地方,把三月底的春光笑得灿烂。

    李岫白抱着染血的床单先行离开。水色盯着他的后背,好像透过他的衣衫,再次见着了那只紫红的凤凰。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思量许久,几番斟酌,空荡的房间响起他自言自语的呢喃。

    “若是凤凰,何不高飞呢……”

    他拉上之前掀开的窗帘,还给房间原样,最终也伶俜离去。

    零四年四月四日。早上的天阴沉沉的,飘了些牛毛细雨,在快到中午的时候停止,天方晴转。

    就算是才进红雀总部的人,也不会不晓得,今天是许夜二十三岁的生日。但他们不会晓得,甚至连水色自己都快忘记,今天也是他十六岁的生日。

    他比他晚生七年,生得同月同日不同命。水色忽感一种极大的落寞,像放在阁楼里不常被人点燃的蜡烛,像吊在密室里无鸣的风铃。不同的人为许夜举行不同的盛宴,他这一天都会沉浸在奢侈的欢喜中。四月四日出生的人千千万万,但水色觉得,许夜这般最是美满。他待在自己的房间百无聊赖,他把玩着自己的二胡,随意地拉奏。声声抑扬,诉尽心中慕怨哀嫉。

    水色原以为许夜在生辰之日会有什么“大赦天下”的悲悯和仁慈,但他显然对此欠缺些考量,想法也不够现实。总而言之,就是他对许夜了解得太少。

    听别人说,他凌晨两点的时候才叫打手鞭笞了一个仆人,因为她少点了一根蛋糕蜡烛。许夜认为,她折了他的寿。

    她浑身都是开皮绽肉的伤口,眼睛被打瞎了一只。最后,有人看见她裹着黑袍,走出宅邸,血从宅门滴到了马路尽头。

    除了吃饭,水色这一整天都待在房里。将近傍晚的时候,他突感困乏,便早早入睡。约么过了几小时,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手机屏上的日期尚未跳转。还没有到四月五号。

    他叹了口气,在房门被敲响的那刻前,始终将今日定义为漫长的煎熬。虽然他总是感到孤寂,但今日这份孤寂是格外的。

    他跟许夜是两个极端,这点毋庸置疑。可这种差距,在这一日,未免也太清晰了。

    轻敲的声音入耳,不急不躁,缓慢而规律。水色没问来人名姓,他安静地下床,默默地走到门边。那人已不再敲门,却也不闻离去的脚步声。他在等待。

    水色满心疑惑地将锁打开,在看清来者面貌的刹那间,便迅速否定了自己先前无病呻吟的“煎熬论”。

    也许真正的煎熬,尚在后头。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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