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10702 更新时间:19-01-27 12:32
与此同时,某处洞穴内,离星弈虽然走得毫不费力,但感受着洛星幽环抱住他的腰,不禁想起一种古书上所记载的树袋熊的生物,更不由想起他的三师弟。
印象中,三师弟也是如洛星幽这般黏人。每次犯错,准向他撒娇道:“师兄,帮帮我呀,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啦!”而后几个罚堂弟子就会走来,为难道:“二师兄,这······”这时他就会板起脸道:“此事我会如实向师傅禀报,就不劳你们费心了。”然后那几个罚堂弟子就会互相看看,一脸无奈地走开。
等他们走后,三师弟就向他道谢:“多谢师兄。”
他有些头疼,每次对着唇红齿白的三师弟总是硬不下心来,遂委婉道:“师弟呀,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试想有一天,师兄不在了——别瞪我,我是说假如。那时你若犯了错,谁又能护你呢?”
“这样啊。”
见他终于上道,离星弈语重心长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所以专心修炼,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吧。”
小师弟忽又露齿一笑:“师弟定当谨遵师兄教诲。”
怎么办,师弟好像一点都没听进去。他有些抓狂地想道。
“哥哥,回神了。”洛星幽有些不满,三师弟有什么好,本来就觊觎着哥哥,也只有他才会被他那可爱的小师弟的外表骗过。
腰间吃痛,他瞪了洛星幽一眼,随后看向忽然停住的翟灵,警惕道:“翟兄为何停下?”
“你看。”
顺着手指照去,那是刻在石壁上的一首七律:
无题
仙机不显蕴尘精,解者堪明百魅行。
祸乱苍生犹未始,平安万世待期盈。
云来瞬逝玉华冰,客去长存水月清。
岂有今人寻异迹?深山野鬼候鸾鸣。
离星弈捉摸道,一般题名为无题的诗有两种可能,一是作者心中盘旋着多个诗题,难以取舍,二则是——他抽了抽嘴角——作者压根就懒得去想诗题。
不过以此诗为例,玄虚奇诡,让人一头雾水:姑且不论首联、颔联所叙仙人图引发动乱之景,这个“期”是何物之期?此外,“百魅行”莫非指的是东海倭国流传的“百鬼夜行”?“玉华”“客”“野鬼”又当取何意?难不成全是比喻、借代?
他估计取无题之因后者居多。
一旁的翟灵犹疑道:“你还记不记得先前那人提及的‘千羽’?相传凤乃百鸟之主,总司天下禽族,而此诗平仄对仗极为工整,‘凤’为去声,‘鸾’为平声,鸾凤本相近,以鸾代凤也未为不可。”
“那‘野鬼’当作何解?”
“千羽之人,感念知遇之恩,无奈困居此地,所以作诗求援?或是有人发现仙人图,欲进献千羽之主,以诗为引?”随后翟灵耸耸肩道,“好吧,我乱猜的。”
离星弈:“······”
他摇摇头:“仙人图既是各方所寻之物,安有千羽独大之理?作者莫非就如此自信,最终寻到仙人图的只他千羽一家?还是说这首诗中藏匿着只有千羽中人才会懂的密语?况且,讯息的安全性与被发现的可能性向来动若参商,此起彼落。此诗既被刻在这里,想必罕有人可以发现。不能被人发现的讯息等同于不存在。所以,我不太能理解这个作者的想法。”
没有应答,离星弈假意咳了几声:“为今之计,只有继续往前走。”
却见翟灵一直盯着他声旁的洛星幽,离星弈有些疑惑:“翟兄可还有事?”
洛星幽先答道:“他当然有事,你见他那双狗眼闲得没事找事。”
“总比某些人怀揣着不可告人的鬼怪心思来得坦荡。”说完便转身向着前方幽深黑暗之处走去。
离星弈不觉皱了皱眉:此人好生张狂,未免无礼。洛星幽却是气得跳脚,离星弈不禁摸了摸他的头以示安抚。收回手的一瞬间,他有几分惊讶:方才,他竟将洛星幽误以为是三师弟。
暂将此事搁下,他们一路前行,途中又陆续遇见些许墙壁上的字,只不过颇似古体字形,繁复难辨。
一处断壁出现在眼前,下方是无底深渊,上处不见洞顶。洛星幽在他手里一勾(动手?),
离星弈反手握住(不可)。心里想的却是:还不清楚他的身份,且此人是个武学奇才,现在动手为时尚早。洛星幽像是知晓他心中所想,微笑着退居身后,一脸“我懂了”的表情。
翟灵心中也想道:若只是九渊剑法,仇老何至于把他拖进来?此人还有些作用,不宜撕破脸皮。
正在这时,几阵阴风从四面八方涌来,离星弈一个不察,手中烛火已是被吹灭。
仿佛还嫌不够黑,他闭上眼,仔细聆听风中每一缕细微的动静。
但他只听到了人声,喧闹嘈杂,充斥耳畔。
再睁开眼,他已站在一个集市中,周围人来人往,头顶烈日高悬,晒得他全身汗津。一时间,讨价还价声、儿童哭闹声、茶客谈论声一齐向他涌来。
他知道,这不过是个幻阵。若非寻到阵眼,断然无法脱身。
“以人之欲,集人所爱,自幻一界。道不坚者,往往害之。”师傅曾经的教诲在心中响起。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看见了很多熟人,也看到了九渊门楣上那淡然从容的“九渊”二字。心中无悲无喜,他有些好奇:自己的欲是什么,爱又是什么。
往前一踏,周围景象登时一变:繁星漫天,深庭小院,石桌棋盘,黑白厮杀。季山天一会儿看着旁边的婴儿,一会儿看着棋盘,一会儿又看着手中带着“离”字的玉佩,不知在犹豫什么。
离星弈失笑:这当然是他想象的画面。他以为他出生那天众星耀眼,谁知九渊派按二十八星宿分为二十八分支,师傅属“星”字辈,他恰好就被归入了这一辈。他名中有“弈”,出生至今却仍对方圆一道一窍不通,遂猜测师傅为他取名时当日是否正下着棋。当他得知世上有一国叫离国时,他数次怀疑自己是否是离国太子,只可惜天妒英才,不幸卷入宫廷纷争,终致流落入九渊派内。不意此事被师傅得知,师傅当即就将他一顿臭骂,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你要是太子,老夫便是隐于朝后的离国国主。”完全不顾季星已经青黑的脸色。
再往前一踏,周围景象又是一变:他来到了与秦风交战后逃离的荒原。他看着自己一剑斩向季星,后者虽及时避开,但仍是被削落一根手指。那些尖叫、季星眼里的痛苦与憎恨都没有令他动容,只因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洛星幽!
此时他亦是站于记忆中的自己身旁,一脸漠然,仿似天地过客,不染尘缘。
心中一动,他即欲上前,却发现自己如遭雷劈,浑身麻痹。
“哥,我真是高估了你,这种程度的幻象居然也能引你起念。”宛如清泉浇淋头顶,他看着自己身旁出现了真正的洛星幽,随后真正的洛星幽拔出剑,疾走几步,挥向前方一众人等。
血珠飞溅,他默然看着一个个九渊弟子倒下的红色光景,虽知是幻象,终是于心不忍,遂转头不看。
胸前忽然一阵锐痛,他低头,看见不知是哪一个洛星幽微笑着将一柄匕首送入自己胸口内。
“雕虫小技,给我散!”一声冷哼,身前的洛星幽化为一片血气,逐渐消散。周围的景象随之分崩离析。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能动了。再环顾四周,根本就没有无底深渊,也没有望不见顶的洞穴。倒是前方铺满一地的夜明珠,其中坐着一个约四旬的中年男子,一丛络腮胡,此刻眼带惊讶地看着他。翟灵站在不远处的石壁侧观察着,显然在探寻此地玄机。
走近络腮胡,离星弈这才发现他双手虽能活动,双腿却是被两段铁链锁住。循着锁链看去,竟是被嵌入土地,出土的两端又分岔出数支,分别被束于一块又一块坚石上。
络腮胡仍在喃喃自语:“不可能,我的九转锁魂阵怎么可能会被破?”
离星弈一步步临近,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里已提起十二分警惕:这人唯有腿脚被缚,然而安知他会不会还有些以手催发的秘技,须得小心提防。
络腮胡忽然抬头,朝他诡异一笑,他不解何意,只瞬间将剑护在身前。
翟灵却是一个飞身便向他攻来。他惊怒交加:“翟灵,你莫不是中邪了?”没有应答。
他二人缠斗在一起,所用均为九渊剑法,不过翟灵以身为剑,一时间也难分高下。离星弈略一分神,蓦然撞见络腮胡口中念念有词,当下心中有了计较。
不料他刚一起念,就被一个人影狠狠地撞在一侧。洛星幽进入战局,一下使出数道诡异剑招,逼得翟灵节节后退。局势立变。
而离星弈,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劲:夜明珠盛产西域,而此地属南,相去甚远,仅一天时间,即使御风而行,那伙人也不可能将自己转移到如此偏远之地。况且一路走来,此处洞穴并无奇异之象,又怎会产出如此多的夜明珠?全部搬运进来更不现实。他自认读书不多,但也知晓夜明珠发幽幽绿光,而不应是莹莹白光,何以他一破阵就下意识的把它当作夜明珠?
细想下去,更是心惊:方才他以为翟灵中了邪术,又看见络腮胡只顾念咒,浑身上下尽是破绽,便想先一剑干翻他。现在想来,若自己真的这样做了,现在恐怕已是身首异处了吧。
果然,还是在阵中吗?
那边,洛星幽的剑招愈趋狠辣,某一息竟使出七剑,最后一个灵动身法,就将翟灵彻底分尸。
一旁传来一声闷哼,周围景象开始呈现出波纹般的荡漾,似轻纱般缓缓揭示出真实的景象。
仍是络腮胡双腿被缚,不过地上没有了一片夜明珠,只有零星几颗,散发着惨淡的绿光。翟灵坐在络腮胡对面,紧闭双眼,额头上全是冷汗,似乎正承受着不为人所知的痛苦。
被这么一打断,络腮胡吐出一口血,翟灵当即睁眼,起身后退,动作一气呵成。
洛星幽杀掉的“翟灵”也在此刻现出真身,竟是一条大蛇,身长两丈左右。
翟灵喘着气,一脸复杂地看着离星弈,拱手道:“多谢离兄出手相救。”他自幼便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天赋,今日多亏于此方能提早破阵。然而甫一出来就被络腮胡制住,不得脱身。他原本认为,幻阵魅人心智,洛星幽会在此刻对离星弈出手,然而并不是。一经比较,洛星幽显得更为深不可测,离星弈倒显出一丝纯粹与天真。
因此,他这一句话,五分真心,五分试探。
果不其然,离星弈摆手道:“客气。”同时心里感慨:若不是洛星幽,他大概也破不了此阵。
洛星幽似有所感,转过身来向他了然一笑。他被笑得有些别扭,脸上神情也变得高深了些许,心念一转:破阵、救人都是我的功劳,干洛星幽何事?你待怎么着!
洛星幽看着他微变的神情,有些无奈地拉了拉他的衣袖,道:“哥哥,这人怎么处置?”
络腮胡方缓过神来,对着离星弈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突然见着离星弈胸前微微摇晃、若隐若现的玉坠,连忙改口,“季山天是你何人?”
离星弈确实是故意的,遂着意露出玉坠,引他发问。联想此中诡异,便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他呀,是我仇家。”
络腮胡狐疑地看他一阵,然后寒声道:“那可真不巧,季兄是我至交,彼仇等同我仇,今已遇见,当循天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离星弈也不在意:“千羽派我等前来,并非听你废话。人我已经带到,东西在哪?”
他其实也拿不准那二人的想法,只能推测二人多半为私自行动,不然无法解释千羽这样一个潜伏于江湖的隐秘门派只派两人前来。结合自己对他们的价值,他遂有此言。
络腮胡突然冒出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离星弈刚想答一句“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就感觉到洛星幽猛地握住自己的手,忽又猛地放开(不能答)。
他于是沉默了,冷眼对着络腮胡戏谑的神情。
络腮胡继续道:“采菊东篱下。”
洛星幽没有动作,离星弈对道:“悠然见南山。”
“千羽之位,尊左还是尊右?”
洛星幽在他手心里画了两道,他了然:“皆非,以中为尊。”
络腮胡这才笑了笑:“果真是千羽中人,我双脚被缚,难以行动。你且过来,与我十指相握,我传你心法,你助我挣开这锁链,我便带你去寻那东西的下落。”
“不可,李兄莫信他。方才我就是被这老贼用这种方式吸取修为。”翟灵焦急道。
离星弈施施然坐下,似乎毫不担心。
翟灵当局者迷,他却是清楚地看到在络腮胡吸取修为之时还有一条大蛇在旁协击。现在没了蛇,络腮胡就要分心应付可能来自翟灵和洛星幽的偷袭。若自己出了岔子,另外二人也别想走出这洞穴。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因此,离星弈断定,翟灵不得不为自己护道。
十指相握,一股阴寒的内力由手过渡至体内。离星弈只觉如临北寒之地,全身血液流动变得缓慢,连思绪都有了凝滞之意。
“此心法名为‘黄鹤东来’,以垂朽之物,造再生之势,向死而生,借天问命。”络腮胡的声音好似从几千里外的幽冥处传来。
又是一道繁复的口诀,那股阴寒的内力亦在全身各处游走,偶尔在一些穴位稍作停留,不多时便归于寂静。
络腮胡心想:杀了我的王蛇,谁也别想好过。
离星弈回过神来,络腮胡立即道:“照着口诀,让你的内力以刚才的方式流动。如是五次,你便可助我挣开这锁链。”
离星弈点点头,开始运功。
翟灵旁观,当离星弈运完第一次功时他的心头掠过一丝不适,纯粹出于武学人士的直觉。此时他还不知,他的这种直觉,不独他有,历代武学宗师都会产生。或是对着语出纰漏的功法,或是对一个人武学境界极限的预估。或强或弱,但凡遇上,皆会产生。可以说,具有这种直觉,是成为武学宗师的根据之一。
在运第二次功时,翟灵便在心里快速推衍。
推衍完的一瞬间,翟灵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他才明白——络腮胡根本就不打算放过他们。这套功法根本不是借天问命,而是逆天改命,修为稍有不足,就会发生反噬,轻则内息逆流,重则走火入魔。
离星弈已经开始运第三次功,见状,翟灵急道:“李兄停下,这套功法有异。”而离星弈现在只能听见一阵蚊蝇细语,扰人得紧。他此时正处于一种玄妙的境界中。
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踏在了道的边缘。
络腮胡大笑:“哈哈!杀了我的王蛇,就拿你们打点牙祭。”
翟灵拾起几枚石子,膝盖、肘处却分别吃痛。心间一悸,他就地一滚,随手抄起几个夜明珠护住周身。
下一刻,夜明珠被击碎,原本就阴暗的洞穴变得更加幽寂。络腮胡的面容模糊不清,但他的声音依旧清晰:“想救他?先过我这关。”
果真是高手出招,飞花摘叶亦可伤人。
翟灵忽然想起来洛星幽,忙喊道:“三二,五六,六一······”
没有回声,翟灵却在这一关头诡异地弄懂了他在想什么——穴位这么多,叫我怎么点?
翟灵不耐烦地吼道:“随便!”紧接着便传来了一片点穴声,络腮胡的眼中浮现出惊讶与困惑:“黄鹤东来”是改自于他的“黄鹤西去”,是将原功法的部分死意换为生意,修习此法,无异自身为轮回,内力会循环往复前一次的运动,最终会无法停止,修者将耗尽内力,变成一具干尸。按理说,这中间的纰漏即使被看出,也不敢擅自点穴,否则指不定死得更快。
看样子,这小子武艺平平,眼力倒是不错。络腮胡将眼光投向远处的翟灵。
近处,离星弈眼复清明,飞身上前就是一剑。
避无可避,络腮胡抓住剑尖,硬是一股蛮力将剑给止住了攻势。掌间一片赤红,络腮胡无暇去管,将离星弈强拉过来,一只手按向离星弈的胸口。
翟灵看着离星弈的头耷拉在一侧,紧随着洛星幽也倒了下去。他心念急转,忽地用石头砸向一旁的王蛇。
蛇皮裂开,他又将整条蛇扔向络腮胡。
先前这条蛇有致幻之效,现如今他也只有赌蛇血也有致幻之效了。
事实上,说他是天道宠儿也不为过:只见络腮胡的面上多出几点殷红,周围一股薄汗蒸腾。紧接着,青紫、靓蓝、柳绿依次在他面上闪过。他手臂上青筋渐显,一滴汗水顺着面颊落在手臂上,竟是眨眼间就已汽化。
络腮胡松开了手,大吼一声,锁住双腿的铁链露出丝丝裂纹。再望向他们时,双目已是变得血红狰狞。
翟灵看着洛星幽醒转,立即点了将醒未醒的离星弈的穴位,随后毫不费力地将离星弈打横抱起,向着络腮胡身后的洞口疾跑,连招呼都未打一个。翟灵紧随其后。
走得很远了,他还听得见络腮胡犹如凶神厉鬼的叫喊:“狗娘养的杂碎!竟逼得来老子动用禁术!我若重归江湖,必要血洗武林!”
话音未落,地动山摇。一块巨石落下,恰封死了翟灵一行的来路。
洛星幽小心翼翼地将离星弈放于平坦的地面。翟灵手中夜明珠虽然光线微弱,却也照得清离星弈紧锁眉头的睡颜。心中一动,他本非多情之人,这时倒也想伸手抚平那人眉上褶皱。但也只是一念,他不动声色地按捺住自己的想法。
洛星幽对着离星弈还是一脸柔情,转向翟灵时只剩下冷厉:“你知道我是谁。”
洛星幽又接着说道:“你若告诉他,我便灭你满门。”
翟灵却是淡然来了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看来,只有死人才最能守得住秘密。”洛星幽暗自握紧了剑柄。
“你没把握赢我。”
“闲话莫说,一战便是。”
说话间剑作龙吟,朝向翟灵攻去。而翟灵以身为剑,左闪右避,竟也能立于不败。
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似乎高兴太早:洛星幽的剑法好像专门克制着九渊剑法,而且打得毫无章法,他一时半会儿推不出什么破绽。况且他出道不久,所观的武学招式中唯九渊剑法最为精绝。故而没几息他便处于下风,被洛星幽一剑横于颈间。
这时翟灵留意到离星弈快要醒了,不觉讥讽道:“动手啊!还是说怕此情此景会让你所谓的哥哥将责任揽于自身,引得他道心不稳?你为何不继续点他睡穴呢?方才不是动手很利索吗?”
洛星幽咬牙,他的确不能动手。先前哥哥意识虽然模糊,却也察觉得出真正是谁救了自己。若此时动手,在哥哥眼里,无异于恩将仇报,过河拆桥。再使得哥哥生疑,便是自毁长城,前程尽弃。
想通其中关节,洛星幽只得不甘心地收剑回鞘,但一个阴暗的想法在心底发酵、蛰伏。
离星弈一醒,就瞧见两人冷眼相对。不过他仍是抱拳道:“多谢翟兄出手相救。”
“如此,我们便算扯平了?”
离星弈挠挠头,有些不知所措:“自然。”
“但在下想和李兄交个朋友,不知可否?”
离星弈笑了:“以翟兄的天赋,莫说做我朋友,就是做我老师也无不可。又何必屈尊委屈自己呢?”
翟灵目光灼灼:“今日岂知明日事?多个朋友路好走。”
两人互推皮球,洛星幽听着水平堪忧的语言交锋,听得只想睡觉。
终于,离星弈勉强接受了翟灵的交友建议。
谁知,翟灵下一句话便是:“朋友有难,自当两肋插刀。先前那人的‘黄鹤东来’虽有极大弊端,但只需稍加改进,便可化为一式主控杀伐的内功心法。至于如何改进,令弟应该记得很清楚。”
离星弈望向洛星幽,洛星幽显得略有些不情愿:“知道啦。”
离星弈当即按照洛星幽的指导运起心法。
如有萧瑟秋风起,离星弈只觉一阵又一阵的悲凉。世事人情,兴亡枯荣,此刻在他眼里都如天地浮尘,转瞬即逝。他好像看见了一朵花由破土出芽至开花吐艳再到枯萎凋谢,在泥土中留下一枚希望的种子;他好像看见一只走兽从呱呱坠地到独立觅食再到迟暮将去,到了最后,它的身躯与泥土同化;他好像看见了一片云从四方漂游到聚同渐大再到遇冷为雨,在万赖俱寂之后,那些水滴重又化为雾气,腾上九天,准备凝集······
他仿佛看见了轮回。
运完一个周天,顿感神台清明。但耳旁仍有秋风猎猎作响。
眼中之景似乎变得和以往不同,他第一次领会到前人所说的“明察秋毫”之境。转头看向洛星幽,心中产生一丝异动,洛星幽忙攥住他的手,那丝异动又消失了。
却听翟灵奇道:“这个心法原本应皆为肃杀死寂之气,为何在你使出之后却暗藏一点生机?难不成这功法是残缺的,与之对应的功法才为蓬勃之意。”
“说不准,也可能是我对道的感悟与之产生共鸣。”
离星弈深吸一口气:“不论如何,诚如柳宗元所说,‘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终归与我道不合,偶运无妨,时运伤身。传授功法之恩,李某定当铭记于心。”
翟灵摆摆手:“无妨。比起这个,方才李兄是怎么答对那人的三个问题的?”
离星弈有些为难地看向洛星幽,他承了翟灵的恩情,此时拒绝未免无礼。但此事若涉及洛星幽的隐秘,他即使是洛星幽名义的哥哥,也一样无权过问。
洛星幽却似丝毫没有顾虑,轻笑一声:“翟兄可曾听说察人面相之术?”
翟灵皱皱眉:“可,察人面相,观人命途之说,虚实难测。莫不是糊弄于我?”离星弈同样觉得离奇,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非也。我说的察人面相,并非观其富贵潦倒,而是观其面之红白,瞳之大小,睫之直曲,呼吸之急缓,诸如此类,便可知此人何所思。”
见翟灵仍是一脸不赞同,洛星幽续道:“好比那人问第一个问题时,他目视右上,声调飘忽似笑,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问题,是临时起意。当我们一言不发时,他两端眉毛均有一息的抬起,此为讶异。再如第二个问题时,他眼视右侧,呼吸平缓,说明他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已有了预估。第三个问题时,他目视左上,手在左侧,身子却微微向右倾斜,言行不一,说明答案为中。”
翟灵依然有些不解:“有预估并不能说明答案就是原诗句,二者皆错亦不能说明以中为尊。话说回来,你又怎能笃定这些征兆一定会应验于下一个人呢?”
“我没有很肯定呀。不过多数人反应都类同,我赌了一下而已。‘天道如何,吞恨者多’,妄图穷尽天底下每一人的思绪,我可从没有这样的野心。”
翟灵摇摇头,不再言语。
洛星幽没有说出口的是,在离星弈说出季山天是他仇家时,那人的眼睛变窄,眼角处有皱纹,嘴角隐约上扬,此为快乐。而当离星弈问起东西在哪时,他快速地向左上方瞟了一下,这为回想,说明与多数人的反应是相同的。第三个问题虽然答案不甚明朗,但那人的脚尖所指的方向已暴露了大概。
离星弈心思却是飘到了另一件事上:“会不会他们口中的东西其实在左边,我们恰好错过?不然如何解释我们会被带进来?”
翟灵显得无所谓:“多想无益,且退路已断,只有继续走下去。”
离星弈突然想到那条蛇:“你说,那条蛇以什么为食?”
“当然是鼠类······等等,你是说,”翟灵反应过来,但又很快反驳,“但是还有种可能,万蛇为蛊,一蛇为王,九十九皆为属。若是那人擒王在手,吃食自然不愁。”
话语远远跟不上思绪的速度,翟灵这时打了个冷颤:“若是我们杀的是王蛇,群龙无首,那么接下来······”
听着不远处的咝咝声,离星弈后退几步,干笑一声:“至少还有个好消息,即使同类相食,剩下的那些也必以鼠类或其它为食,鼠类以何为食?照此推下去,草木向阳而生,出口就在附近。”
一条蛇就在说话间扑了上来。剑光闪过,汁液四溅。离星弈快速退步,衣衫却仍是被沾上的蛇血溶解了大半。
见翟灵空手,他想着此人还有些作用,便随手抛给他一柄匕首。
与此同时,两道异声几乎同时响起。
“哥!”
“多谢。”
而后洛星幽与翟灵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敌意。
离星弈低声斥道:“别闹。逃出去再说。”洛星幽眼里忽然掠过异芒,笑道:“哥,不如以我的剑法搭配你的九渊。”
“可你的剑法不是······”话语未尽,又是几条蛇袭了上来。
“破月式。”“立地式。”“风起天寒。”“野渡蓑衣。”······
他依言攻击,每当他使完一个招式,洛星幽总是能另使一招对他的招式的空缺处进行补全。渐渐地,离星弈发觉这招式有些眼熟,而后猛地想起:这不就是先前处处克制九渊的剑法?没曾想一经拆解,竟又可合成一套与九渊相辅相成的剑法。好一个天才人物!离星弈暗自感慨。
反观翟灵,情况则略显狼狈。他的衣衫此刻已是一个接一个的破洞,俨然丐帮弟子的模样。但即使有蛇血落在他身上,也不见他变色半分。是个狠辣的主!离星弈又想道。
短短几息,已有数十条蛇相继毙命。许是估量敌我的实力,余下的蛇选择了按兵不动。却仍有不怕死的袭上前来,落个首尾分离的下场。
眼前洛星幽竟出现了重影,离星弈猛咬舌尖,口中血腥味弥漫,强自保住了一丝清明。
翟灵忽然斜刺一记,格开了突如其来的冷剑。黑暗中一个不辨雌雄的声音赞道:“少侠好身手!”
翟灵不发一言,只将离星弈护在身后,警惕地凝视着黑暗中的某处。
身后的离星弈却是猝然倒下。
感受着银针扎入体内,离星弈最后一个想法不是那人好快的身法,也不是翟灵为何会出手,而是师傅留下的玉坠到底是用作什么。
此时的翟灵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蛇群的动静。他心知多半与来人有关,但不知为何此人只针对离星弈一人,索性沉默到底。
但这阵沉默在下一刻便已土崩瓦解。一旁的石壁内轰隆作响,来人的声音带了咬牙切齿的意味:“该死!你们把他放了?”
翟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死命攥住,耳畔狂风怒吼,身体在石壁上磕撞了数次。
记不清路线,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既然担心自己会成为络腮胡的垫脚石,何不直接处理自己?翟灵阴暗地想道。
离开洞穴的一刻,他被甩入草丛中。明媚的阳光刺得他险些失明。
他已经觉察不到来人的存在,想必已带着离星弈离开。意识逐渐消散,隐隐约约地,他又看见了自己最憎恶的一群人。
不,不能死!都到这一步了,怎么可以?
摸到一粒尖石,想也不想就向额上刺。眼前霎时蒙上一层血色,他却是愈加清醒了。
不远处传来谈话声:
“阁下,你我无冤无仇,为何下此毒手?”
“莫要怪我,要怪就怪赤刀堂吧。”
似乎有人一阵大笑:“赤刀堂?是了。有种的就试试,大不了鱼死网破。”
陈丹嗤笑:“鱼一定会死,网却不一定会破。”她心底到底踌躇,能让赤刀堂重金悬赏,定非寻常之物。把这二人杀了,也是说不准赤刀堂会不会翻脸不认账。但杀人夺宝再一走了之,她自认没多少把握来面对江湖众人的追杀。
对面的苏林扶着中了七情的徐梅,目光轻蔑:“怎么,不敢吗?实不相瞒,东西就在我身上。还是赤刀堂没对你说实话?对啊,这么重要的东西,他们怎么舍得拱手相让?”
陈丹没有被激怒,气氛一时僵持。徐梅恰在此时发出媚叫:“好热,好热——”说话间手也不闲着,就要扒下苏林衣服,弄得苏林放手不是,不放手也不是。
陈丹调笑:“人家姑娘热情相邀,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拂了她的好意呢?正所谓恭敬不如从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一截树枝抵住她的后颈,沉稳的声音随即传来:“交出解药,或者死。”
陈丹毫不怀疑,若她拒绝,即使一根树枝也能在顷刻间取了她的性命。
但一瞬后她冷静下来:若真是那二人的同伙,为何潜伏多时,却选在此刻出手?她听得出此人并非贪图名利之辈。是人皆有欲,对于由欲所趋之人,她向来很有一套。然而此人图什么?她摸不清。
陈丹若无其事地从布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宝蓝色瓶子,说道:“这就是解药——醒神水。”
翟灵想着先前离星弈的点穴手法,就要在陈丹身上实施。变故陡生,陈丹拨开瓶塞,俯下身去,将瓶身往后一扬。她已经想清楚:若实力足够,何必虚与委蛇?将他们一群人全杀了岂不来得很快?唯一的可能就是——此人道行低下,有求于对面二人,但与他们素不相识,遂只能借此机会让他们欠下人情。
翟灵反应极快,侧身上前,一手箍住陈丹脖子,气息不稳道:“你是不想活命了?”
与此同时,苏林惊叫:“阁下小心!”
“晚了。”
陈丹反手用不知何时滑落的发簪给他腰上来了一记。她等的就是这一刻,之前她抛洒的根本就不是醒神水,只是普通清水而已。但多疑之人,猜为毒水,往往闪躲,所以必然会中计。何况从脖间传来的那人的鼻息,她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强弩之末,何足为惧?
翟灵并未如她所愿放手,只是轻皱眉峰,好似不过蚊虫叮咬。他本就是兵行险着,断然没有退后的说法。因此一手比刀,砍了下去。
“啊!”
“这次是手,下一次就说不准是哪个部位了。”翟灵接着点了她的穴,然后解开她的随身布囊,不顾陈丹的忍痛闷哼,直言道:“哪一个?”
“红······红色的。”
翟灵盯着她,似在确认真假。陈丹毫不胆怯地冷笑回视:“我还不至于把命搭在一个无甚轻重的解药上。”
翟灵选出扔给苏林道:“但愿为真。”
苏林别无他法,将瓶中的水灌给神志不清的徐梅。不一会儿,徐梅醒转,想请自己刚才所为,当即给了苏林一巴掌。
众人无言,苏林没有还手,只是嘴角处勾起一抹似是自嘲的微笑。
就在这时,翟灵朗声开口:“阁下,可否借你剑一用?除掉周围的人,然后我们带着这女子上路。”
周围几个蒙面女子闻言大惊,纷纷疾走。苏林寡言,直接用行动作为应答。几息后,苏林完事。一行人起身。
苏林所想与陈丹几无不同:若非为了仙人图,他又是为何出手?
而翟灵,不着痕迹地回首望了望那隐蔽的出口,先前那个神秘人本意是只带走离星弈,但对络腮胡被放一事似乎十分恐惧,逃得匆忙,却也不愿让自己落于对方手里。
呵,既然有人要让他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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