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二百八十五章:代行

章节字数:3327  更新时间:22-09-25 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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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万一不是这样呢!”克洛蒂娅憋了好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如果家主跟院长阁下并不是要当他是棋子,就单纯是为他的身份跟遭遇多做提携而已呢?如果达伊洛的族长真的抗拒璐雅娜夫人做下任家主,而家主也改了主意,两边要从现在开始把他培养起来呢?!”

    西洛德静静地望着女儿,并未多做言语。

    而克洛蒂娅似乎也终于从震惊和惶急里缓过神来,慢慢地重新坐了回去。

    “他是半血,这很致命,”西洛德见女儿想到这一点后才开口说明,“任何一个世家,都不会让半血的成员坐到族长这样的高位上去,更不必说那另一半不是别处,偏偏是制约国的血系——你做着教习,自然也包括史学的教习,应该很清楚普林赛斯的血里都有些什么东西,嗜战的诅咒在里面,甚至都能说是最轻。”

    克洛蒂娅没做回应,但以神情来看,她显然知情。

    “还有刚才那个奥伦泽的叫骂,你肯定也能听清,她说他是个……维奇洛拉。”提及这个词,西洛德的眼睛甚至都止不住要眯了眯,“她倒是挺敢骂,若作深究,已经可以说是连那位一块儿骂了进去。”

    “但是……但是,”克洛蒂娅的声音甚至有了些颤意,“那不是有些人恶意的谣传吗?那天晚上我也在,虽然送回来的时候确实已经可以说不成人形,但他应该没有被那些人……”

    她说不下去。

    “仪式的过程恐怕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晰,”西洛德面上仍是有些嘲讽的笑意,“无论有或没有,家主跟他本人都没做澄清,当然也可能是怕越描越黑,或者另有目的,但总之这个名声已经落实,还有他还在普林赛斯的时候,差点就被已死的风信公爵要去,这件事估计大半个西境都知情。”

    就算他身上没有那一半的血,光是这样的名声,就够他与家主之位界限划清。

    而这一点,达伊洛跟依达法拉,都不可能不知情。

    庭中风起,白色的花瓣撞上结界边际,发出极轻极轻的扑扑声后,留不下任何可被窥见的痕迹。

    “的确有人能一辈子置身云端,永远洁净,”西洛德最后说,“……前提是永远别落下来,也别留下任何可被窥见与谈论的污迹。”

    克洛蒂娅没再反驳,她慢慢弯下腰,把自己的脸埋在了置于圆桌的臂弯里。

    “如果要恨的话,恨我就行。”西洛德神情漠然地站起身来,伸手做了一个外推的动作,笼罩凉亭的结界便随风散去。花境内外仍有细碎的花瓣与花朵的馥郁堆积,而在花境之外,园庭彼端,银蓝色的宅邸尖塔沐在阳光里,显得肃穆又不近人情。

    “……恨我只不过是沾了祖上的光,除了勉强达到的阶位外,没有任何值得重视的能力,恨我在卓穆尔里称得上一句人微言轻,恨我们家……没有任何人能把话递到家主的耳边去。”

    埋在臂弯里的克洛蒂娅无声地颤抖着,却仍是用力地摇了摇头。

    “别多想,”西洛德走过圆桌时伸手从女儿鬓边摘去一朵残损的蔷薇,并随手抛进风里。

    “恨其他人,总是要比恨自己来得好受,来得轻易。”

    她抬起头时,小小的花境里已只剩了她一人,各类白色的花瓣仍乘在风里,柔软着翻卷不息。

    她想起那些花开到极盛的时候,年幼的她和同龄的朋友们总在一起,或在凉亭里开茶会,或一道在花下嬉戏,这一处被花朵围拢起来的园庭,是专属她们的秘境,每次哥哥想做窥视,都会被她们毫不容情地打出去。那时她们不必顾及课业,不必顾及婚约,不必顾及评定,不必顾及……性命。

    她们谈论时兴的小说,谈论年少的恋情,谈论某一日的舞会,谈论闪亮的珠宝跟衣裙,花朵拱卫着的秘境里时光仿佛静止,她们不必烦扰,不会老去。

    现在她们都在哪里?

    有些已经成家,终日忙碌于丈夫儿女,有些仍在为那个即将到来的期限,惶急地提升自己的阶级,又有些因着高位的祖辈过世,亲长叔伯已撑不起门第,随着全家一起迁到了下方的湛蓝之城去,又有些于纷纷深雪飘零中,被埋葬在了无法等到回应与救援的深林里。

    花过盛期,人也不能再齐聚。

    她忽地理解了,为什么父亲对那些四处飘零的落花从不怜惜。

    

    云端之城的高处,沿阶梯与长廊上行,经无数纯白色岩石立柱撑起的殿厅,一步步行至极尽。

    城庭与绿荫均在脚下,辉光与洁净常盛其里。

    越向上行,沿途的仆役与守卫就越少,他们尽数不做阻拦,他们无不弯身见礼。

    而少年不做停留不做回应,步步向前、也步步向更高处行进,与时节不合的斗篷翻飞在他行走时带起的风里,如同沉重的白色巨鸟的翅翼,艰难地试图飞起,而翎羽的边裾则有仿若活物的银色火焰徽饰,随他走动,闪烁若零星。

    巴洛森无声地以一个恒定的距离随在他的身后,直至他们走到城庭高处议厅外的那圈走廊时才慢了下来,在这里设不设禁制撑不撑结界都毫无意义,云端的极尽处,稍作窥探都可直入刑庭。

    走在前面的杰纳慢慢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越过下方爱丽丝的住所和花园,也越过更下方卓穆尔的厅殿与园庭,奥伦泽的楼馆已离这里相当远,只能窥见极微末的边角零星。

    “她会被怎么处理?”杰纳望着下方忽地开口问询,声音平静,“还有她的狼。”

    “窃狼并不完全算是可利用的魔物,但还算是有些特殊之处,”巴洛森谨慎地回应,“在各项违例均做确认之后,大概会被放血或者提取凝集,投进家族的仓库,也可能被什么人用功勋或者其他物品换取。”

    杰纳稍稍点了下头,视线未作挪移。

    “至于那位奥伦泽……”巴洛森略作停顿,“或许您曾有听闻,明年的狼主甄选之后,城庭预计会放绿野与湛蓝两城的部分人出去,她做出这样违背家族例律有损家族声誉的事,没可能继续留在城庭里,但考虑到她的拒不承认以及此前的言行,如果有意追究,更重的刑罚也并非不可预计。”

    比逐出家族还要严重的处罚是什么,对两人而言也无需言明。

    杰纳笑了一下,声音又短又轻,不像是嘲讽,反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我倒是无所谓,”他的话音听起来仍能称作平静,“不过……若我是维奇洛拉,那被我百般献媚的另一个人会是谁?”

    他微微侧过头来看巴洛森,声音里难说是荒唐还是戏谑的比重更大。

    “……难不成是院长阁下?”

    巴洛森暗暗苦笑一声,没敢接话。

    白色的殿厅映衬着蔓延至视野尽头的绿荫。

    “我可以知道理由吗?”又过了一会儿,杰纳稍有些无奈隐含其间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母亲是又做了什么事情?”

    巴洛森来找他的时候带了斗篷,而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留在了蕾切尔那里,所以便可视为他在找到蕾切尔那里并且知道自己做出下到湛蓝之城这样不妥当的行径之后,第一反应并不是赶过去截停,而是返回自己在城庭高处的住地,特地取了这件纹有代表世家身份徽饰的斗篷,并特意在一众卓穆尔跟奥伦泽的注目之下演了一场主从授意的戏。

    “……是克洛蒂娅小姐那件事的后续,”巴洛森只经了短暂的迟疑,便做回应,“家主发现夫人正借着自己的身份便利,随意提早或推迟城庭之间的人员流动,这是对城庭秩序的一种破坏,但大多数人都没有能力或是不敢报知到家主那里。”

    “是因为母亲是家主的女儿?还是母亲是下一任家主?还是他们子女的姻缘前程,都已攥在母亲手里?”

    “三者皆是,”巴洛森解释道,“即使有其他高位的爱丽丝或卓穆尔看不惯夫人行径,多也不敢正面介入夫人和家主中间,因为夫人继任家主已是定局,且与家主又是血亲,轻易得罪了任何一个,都可能是一下得罪两个,而院长阁下即便有所耳闻,城庭事宜也非达伊洛应正面插手的地域。”

    “所以才需要代行。”杰纳稍稍叹了口气,“家主跟院长阁下,都需要代行。”

    “是。”管家未作回避,正面承应。

    “家主想要借着这件事彻查城庭,顺便敲打一下母亲让她别总自觉聪明,而院长阁下也想警告城庭,别总在这么关键的时期在背后惹出乱子,”少年人若有所思地开始整理,“但家主已经无法离开云端,其他家系的人也不敢介入母亲跟家主中间,毕竟将来的家主还是母亲;而院长阁下那边,罗德勒斯先生已经过世,我的两个哥哥一个回了普林赛斯,一个跟家里闹翻,几乎不回城庭,而茜娜还太过年轻,远不到迁来城庭,或是能对依达法拉产生影响的年纪……”

    杰纳面上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

    “所以,需要我,”他说,“因为我和母亲和家主属于同一血系,只要我没犯根源上的错误,她们中的任何人都不会要了我的命,而院长阁下那边,我承了达伊洛的情,在城庭里稍作打听便可知悉,而且最重要的是我一样年纪不大,就算那些以我为由的事过了分或者不合情理,也完全能含糊过去……”

    少年话音微停,面上笑意愈发明晰:“……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我的身份会因为至少两方、甚至是三方的加力被越抬越高,加上年龄与半血的出身,只需稍稍显出动摇,就会成为黑噬重点拉拢的目标。”他重新望向巴洛森,似乎期待肯定。

    巴洛森有漫长的沉默。

    “完全正确。”他最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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