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439 更新时间:20-07-30 12:33
离鸢难得没有起早,路遥体谅她整日操劳辛苦,也没有吵醒她,独自在客栈里忙活,大到新一天的各种物资置备,小到客栈角落的卫生打扫,他都给安排得妥妥当当。
一整个白天,不见一缕阳光,亦未曾见到何隐,不知为何,她既庆幸没有碰到他,又暗自担忧怎么一直不见他的身影?
傍晚时分,云层越压越厚,起初只是一片雾茫茫的白,没过多久,整个天空被一片望不到边的乌云盖住,空气异常地沉闷,离鸢站在走廊里,翘首望天,暗自嘀咕:“看来要有一场大雨了。”
离落午休得比较晚,抓着个木鼓满屋子跑,不多会儿,他的衣服潮得厉害,又粘手得紧,分不清是汗渍浸染的缘故还是这阴湿的空气将衣服也一并给弄潮湿了。离鸢听到他的脚步声,向他招手:“落儿,过来!”
她整理他已经乱了的衣裳,责怪他:“让你不要瞎跑,偏不听,你看看你,衣服脏成啥样了?这还怎么穿,赶紧洗个澡去,哎呀,这汗味……”离鸢一边说着一边捏住口鼻,装作很难闻的样子,离落果然上套,撅起小嘴儿,一脸不情愿地又不得不乖乖地跟着她走。
“落儿,洗了澡之后,就不可以像刚才这般疯玩哦!”她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小小的,很可爱。
“知道了,娘亲!”
洗澡是他最喜欢的事,他喜欢听拍水的声音,更喜欢看水花四溅的场景,每次给他洗澡,离鸢都像经历了一场大战。
“我来吧。”路遥抱起离落,慢悠悠地往里间走去,一路上,小家伙笑得前仰后合,离鸢无奈地摇头,洗澡这件小事,她一直都搞不定,却是他,每次都能把小家伙逗得服服帖帖。
离鸢回到了柜台,不时还能听到里间的嬉笑声。
天空飘起了雨丝儿,还未酝酿足气氛,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没一会儿,青石板的地面已经如同一汪水潭般飞溅着水花。离鸢算了算时间,料想着今天没什么生意了,遂抓了本账簿有些费劲地坐在椅子上转移精力,下雨天,总是跟她的身体过不去,她怕了拍胸,轻咳了两声,这胸闷的感觉比昨天更甚。
正煎熬着,一阵比雨点更急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最后在客栈门口停下,一伙衣衫湿透的汉子径自推门而入,伙计赶忙迎了上去:“几位客官,住店还是用膳?”
一身材魁梧的汉子将马绳往他手里一放,挥手道:“你这小二,忒没眼力见儿,下这么大的雨,我们咋个走?”
伙计自知失言,尴尬地赔了一脸笑。
“好酒好肉给我摆满桌,今儿下雨,哪也不走,就搁这住下了!”领头的汉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拉开一个座椅一屁股坐了下去,椅子发出艰难的声响。
“好嘞!”伙计冒雨前去安顿马匹,一行人大踏步地跨进客栈,看打扮,这是一行商队,之前不曾见过,不管新客旧客,都得小心伺候着,谁会和大把的银子过不去?
离鸢心中忍着身体不适,堆起笑脸起身殷勤招待,不多时,路遥领着离落到柜台自己包揽了大部分的活,让离鸢可以轻松一点,陪着孩子。厨房里也忙开了,一阵菜肴的香气散了出来,刺激着每个人的味蕾。
“小二,快点上菜,我饿得厉害!”
“马上就好!”路遥连连点头,客气招呼。
“娘亲,娘亲,你看那个人,我不喜欢!”离落不知何时躲到离鸢的身后,肉肉的食指指向门口,她朝他低低嘘了一声,抬眼瞧去,却见何隐一如昨晚那般的装扮,身上依旧是湿透的。他面无表情地在廊外脱下蓑衣,挤干雨水,不知为何,回头看了一眼,目光愣怔着,脑海里迷惘地想着:那个小家伙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抱歉,小孩子不懂事,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离鸢飞快地向路遥使了个眼色,路遥会意,放下手中的活计,抽身过来,却被何隐抢先了一步,他摘下蓑帽,蹲下身子,露出一个自认为祥和的笑容,连声音都带了几分温和,问离落:“小不点儿,我一见你就打心眼儿里喜欢!”
这是一句发自肺腑的话,隐隐约约的,他能感应到来自于血脉相连的东西。
“我不喜欢你脸上的这些胡子,太丑了!”离落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胡子,离鸢见了连忙轻拍了他的嘴,在他耳畔低语:“落儿,别乱说!”
何隐摸着自己的胡子陷入了沉思,这几年,他疲于奔波,早就忘了打理自己,他侧头嗅了嗅自己的身上,尽管被雨水洗刷了一遍,仍可以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味道。
他慢吞吞地起身回房,直到听到他的关门声,离鸢的心跳才恢复正常。随后她赶紧通知路遥,让他盯紧何隐,别让他太靠近离落,这是她以血的代价换来的教训。
待那帮商队酒足饭饱之时,已然过去了一个时辰,离落因午睡得晚,现在依旧贪玩,丝毫没有困意。离鸢一边记账一边看着他东跑西跳,皮得跟猴儿似的。
“落儿,慢点儿,别磕着了!”离落往楼上大跨步走的时候,离鸢的心也跟着大跨步跑。
“娘亲!”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离鸢惊慌失措地瞪大双眼,眼睁睁地望着离落从楼上的栅栏上栽了下来,为娘的本能让她的动作先行,她几乎是推翻柜台一步穿过去的,双臂前伸,作拥抱状,她想用自己柔弱的臂弯接住孩子,然而却还是晚了一步,她接了空,心跳在那一刻几乎炸裂,意识里痛苦地等待着那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可是她什么也没听到,她转睛一看,好家伙,离鸢安然无恙地待在何隐的怀里。
“娘亲,我没事!”离落奶声奶气地向她挥手报平安,两只眼睛却定在何隐的脸色,他问他:“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何隐心想,我若说我是你不喜欢的大胡子,你会不会一脚把我踢开?
“娘亲,这位哥哥真好看!”离落抓着他的衣服,开心地告诉她,“哥哥,你刚才好厉害!”
离鸢仰头,望向儿子的目光窒了又窒,儿子,你叫错辈分了……
“落儿,你赶紧给我下来,不要乱称呼人成吗?”
“没关系,孩子小嘛!”何隐抱着孩子,他第一次和这么小的孩子近距离接触,身上有一股甜甜的小孩子特有的奶香味,这味道让他痴迷,让他沉醉,那乌亮的眼眸,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清澈纯粹的东西,那一刻,他做了一个决定,从此不问外事,一心陪他成长。
他小心翼翼地弯腰放下孩子,斟酌着语句:“其实,先前你见过我的!”
离落“咦”了一声,满脸疑惑。
他比划着脸,温柔地笑:“你不喜欢的胡子!”离鸢这也才注意,他脸上清爽干净,发丝顺滑莹亮,衣衫整洁,一如她初遇他时那般,令人过目难忘。
“原来你这么好看啊,那你为什么要留胡子呢?”离落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仿佛装了一颗小星星。
是啊,为什么要留胡子呢?
说起来原因很可笑,当时他竟是恨极了自己的脸,他想如果自己长得丑一点,她或许就看不上他,看不上就不会带给他耻辱的姻缘,他恨她看上了自己的色相,更恨自己没有能力为枉死的小姐报仇。
离鸢快速收回自己的思绪,将孩子拉到自己身边,而后诚恳道谢:“谢谢公子的搭救!”除了道谢,她不打算和他有任何接触,虽然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但心机颇深,说不定他此次前来,又在筹谋什么计划,这一点让她吃不透,而且刚刚这一幕已经将她的劣势暴露出来,她没有一点儿功夫!
“举手之劳!”何隐似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都不再说话,屋里十分安静,虚惊一场后,小二麻利儿地讲残羹收拾干净,离鸢自顾自地带着离落回房,离落对他为什么留胡子的问题唠叨个不停,离鸢内心焦躁,又不好当孩子的面发火,便一直忍着,雨仍在下,时断时续。
空气异常沉闷,眼见离落睡熟,离鸢方轻手轻脚地带上房门,胸口闷得厉害,她疲倦地锤了捶胸口,和衣躺下,脑海里不断地重演先前的惊险一幕。
这个长夜,比离鸢更难熬的,还有何隐,长久以来,他深受失眠症的困扰,只要闭上眼睛,她的不可置信的眼神就会反复上演,以前,他不懂她,他总觉得她带给他的只有一辈子都洗不清的耻辱,可是后来,他走了很多路,碰见形形色色的人,却再也没有谁,能像她那般深深地扎根在他的脑海。她的身影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他的记忆里,她的笑,她的味道,她制作的菜肴,都成了他触不可及的念想。
耻辱变成了奢望,他把自己的人生过成荒唐的笑话。
当那些越演越烈的思念袭来,他希望她还活着,又觉得当时那一刀下去,她不可能还活着,矛盾的心理交织着,纠缠着他的余生。他回到蘭箬山,想寻得她的音信,哪怕去坟前祭祀一番,却被她的哥哥打到奄奄一息,扔到河里,或许是他命够硬,河水将他冲到下游,恰巧有农人经过,阴差阳错地救了他一命。
伤好后,他又偷偷回了一趟蘭箬山,寻不见人,找不着坟,后来他得到一个消息,说她没死,只是不知去处。他明白了,自己伤了她的心,她摇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重新开始。
昨天,他见到她,只觉得像她,但不敢确认,而今晚,他很确定,她就是他一直以来想要找到的人。她不肯承认,想必是不愿跟他再有瓜葛,这也在人之常情,他不求原谅,只要能远远地看着,他便心甘情愿。
那个小娃娃,让他的心底燃起了一篝火,生活一下子便有了色彩。
如果可以,他希望带他去看大好河山,在山顶坐等日出;如果可以,他希望将自己的一身武功传授给他,让他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娘亲;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看着他长大,哪怕是以一个路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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