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541 更新时间:09-02-09 21:34
星摇斗转,隔烟催漏金纠咽;烛明影动,罗纬黯淡灯花结。谁知谁心涩?
各怀心事的四人,各自走进秋之霏霏,无暇再会想入非非。
“嘿嘿……谁作孽?谁承担?谁作孽?可活么?”幕下独坐老人瞳神失焦,干笑,低沉而哑涩。
“……谁作孽?可活么……”老人重重合上布满岁月轧痕的眼皮,嘴角微扬,似讥笑着什么。
讥笑的,会不会,有自己?
秋色清,河影淡,深户烛寒光暗。绡幌碧,锦衾红,博山香柱融。
更漏咽,蛩鸣切,满院霜华如雪。新月上,薄云收,映帘悬云钩。
慕容推开房门,长舒一气,难掩疲惫,顿坐在床上,牢牢握紧手中的琉璃小瓶,小口有染朱色丝帛包裹软木塞在上。
是不是有些与毒药相像?例如砒霜?又如鹤顶红?
非也。但相去不远。
韶华折,一种方寸秘药之名。
——你们知道的,我足下四百弟子,你们四人当属翘楚,而且我最为信任的,也是你们四人。
——……是,师傅有事请讲。
——这个,你们拿着。
——这是……
——方寸秘药,韶华折。
韶华折,其药性迅猛而激烈,服之不久即可使所有记忆尽数粉碎,不复存在。此为祖籍所载。
——在我确认了你们四人那一天,有一个记忆,关于方寸的一个秘密,便根植于你们深心之中。
——方寸的秘密?怎么我完全不知道?
——在你们深心之中,太深太深的地方。只能处于极限的瞬间才可在意识虚实之间吐露。可能是生与死,可能是痛与灭的边缘。
祖籍所载,只怕未必完整吧?
韶华折,折的仅仅是过去的年华?菩提提到过,又一笔带过。慕容却因此起疑。
——偏偏相当多的外人都知道方寸有这么一个秘密呵,很不幸。
——……
——把韶华折给你们,就是为了……
——慕容明白。
——却邪明白。
——潇湘明白。
——浴月明白。
心下自已了然。四把年轻而坚定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庄重与肃穆。
堂前,秋雨算是稀奇,顺檐而下,于泥石间渲化开。
檐下,二人对立。
“今日人定时分还请慕容师兄一赴后山凤鸣涧,却邪恭候。”却邪定定望着搞自己一头的慕容。
总是人前正经,人后……
慕容虽是满腹狐疑,还是应下。
只一瞬间,却邪脸上开出最烂漫的笑容,从未有过的夺目,眸里闪亮胜于星子,阖首,转身离去。
蹦跳着,山间一道优美魅丽、玄青色的弧。
总之不似一个年岁十七的少年。
自古逢秋悲寂寥?悲秋悲秋,此人向来不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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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间一动,琴前少年眉目婉转,指端优雅。指间滑动,碧竹影下便奔起金戈铁马,片刻之间风声鹤唳。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梦里真语真幻。同一笑,到头万事俱空,糊涂醉,情长计短。解不了,名缰系嗔贪,却试问,几时还忆怅,尘,锁。”
最后三字,只字只顿。
一曲终了,正好银弦颤抖间,吟毕一词。
广袖、长袍,玄青色雾縠笼罩一身,翩翩猎猎欲乘缕缕山风。明月下的人,还是看不清。月光漫过脸,把黝黑洗白漂净。
慕容长长久久悠悠,回味过来。
“慕容师兄,我做得如何?”三分小高兴,三分小得意,一分小忐忑外加两分小期待。
奏得并非上佳,诵得并非上好,景色并非最优,人亦并非最美。就是如此组合,却动人心魄。
三分心不在焉:“不错。”轻轻鼓掌,悦然,还有心下的疑惑。
风入松吹飞片片鹅黄。
却邪掌心轻抚靛色琴弦,道:“三年前我承诺过,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音乐珍珠,文章言谈,我会创造出来,送给慕容师兄的。”秋里眼中春光融融。
风敲竹在击起段段玄青。
慕容恍悟。三年前那远远少年的承诺,自己只当是句玩笑话,从未放在心上,不是么?
小小的,自嘲。
“你是怎知今夜良辰——月朗星稀?”
“呵呵呵!自然是夜观天象所得。”有点得意,有点嚣张,卖起关子。
慕容不买他的帐,问:“你的琴,你的曲,又是怎么来的?”
却邪坐不住,顽起来,手肘垫在膝上,托着下巴:“我和一位狐族琴师相熟,他借予我的泠泠月上与锁檀琴谱。”
泠泠月上……当真好琴!
慕容知道。而能拥有如此不凡的一把琴,主人也肯定是不凡的。
向来……只看到却邪的顽劣,虽然不是不知道他的好本事,却没想到地能认识这般人物。
还是“相熟”。慕容有点不是滋味。
“这首曲子,练了多久?”慕容又问。
却邪有点忸怩:“大约半月吧。”
慕容惊叹。此曲之难,即使给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自己,半月大约也仅能达到这种程度罢了。
看着却邪的眼神,变了又变。
却邪把慕容变换的所有神情一一记下,深深扎根心内。
眼睑低垂,纤长的腱毛顺从的拍下。
却是黯然。
——其实一向,只是你……小瞧我罢了。
心里说的比之心里想的,又更换了几个版本。
慕容突兀问道:“那不是还有珍珠么?不见珍珠呐。”语气里有几分罕有的戏谑。
却邪似早胸有成竹,答道:“一种带有香气的珍珠,我把它碾磨成粉末,撒在了空中。师兄您嗅一嗅,是不是有种独特的海洋气息?”
“是行香子?”脱口而出,微讶。
“吔?师兄连这也知道?厉害厉害!”却邪嬉笑着。
“听说过。这种珍珠,是极其难寻得的。”
“这有何难?”却邪轻轻松一哂,“我的家乡就在海里,小时候我也喜欢到处玩耍。”脸上有些回忆的甜蜜,“找几颗珍珠而已,海里多了去了。”
慕容怔住。
我从来以为当时他年纪尚小,家乡早已淡忘。原来他从来记得。
又微微有些出神。
寻得行香子,哪是口上说的那么轻易?
“师兄?师兄?”却邪清爽叫唤着。
慕容回过神:“嗯?”
却邪一脸讨好相,站起欺身往慕容靠去,慕容下意识的没有躲开。“那师兄今夜高不高兴,快不快乐呢?”
慕容一窒,半晌才回答了这个突兀又古怪的问题。
“高兴,快乐。”
却邪喜极,几步跃开:“赏心和乐事,凑齐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慕容心里不自禁笑了笑。
然后是一阵奇异的冷场。却邪踢踏着脚边的松子,慕容好像又陷入了什么思考中,气氛略微尴尬。
谁信无聊为伊,才减溪汩,淮伤荀倩。但明河影下,还看稀星数点。
“其实你奏得并未熟练。”
“嗯。”不经迟疑却邪便答。
我知道你的下一句要问什么了。
“既然如此,怎么选在这个时候奏出来?”说罢慕容凝视却邪。
二人正好对望。其实二人已经知道答案。
“你知道的,师兄……”
慕容与却邪都明白,这个三皇子,丹硃,以其向来作风,定不会贸然行事……
“所以嘛,师兄与我想的一样。这次即使仅仅是三皇子丹硃的夺权,想必也不会简单吧。”
慕容默认。“我的计谋听上去几乎完美,但要是……也是不堪一击的。”慕容坦言,“很忐忑。”低低的,一声苦笑。
却邪的语调却是轻松惬意:“而且师傅也不能明里参与,他是菩提祖师,不仅是我们的师傅,不仅是方寸的老大。所以,就只能靠我们自己啰。”
慕容似是全然忘了面前的是平常对自己捣蛋顽劣的却邪师弟,叹出一声,不知一叹,吐出多少事。又是苦笑着,说:“无奈我们不去点火,火看似很快也会烧过来了。三皇子丹硃要夺位,必定容不下我们。唯有保住当朝天子与太子,才是唯一出路。”
这个天子,可是从前那件事的始作俑者啊。真是,可笑了。
又继续说:“只怕这次……很为艰险……”
却邪身体一僵。
“生死未……”
“不要说!”却邪生生打断了慕容将脱口而出的最后一字,“我……很怕死的。”眼神是一种惘然,微低头:“故事里,大凡说出这句话的,主人公就得不到善终了……凡是出现了失忆的药,大多主角也会失忆的吧。不知道我们,会不会是这个故事的主角呢?师兄啊,我很怕死,很怕疼,也很惧怕失忆的……师兄啊,我是不是做不成英雄的了?英雄,总是要受伤,还可能会死的吧?”
慕容久久不见开口。
抬头看,慕容师兄的眼神,竟也是惘然。
“师兄不怕啦。”却邪转笑,“师傅不是说过,‘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也就是福与祸是可以相互转化的嘛,师兄不怕!”竟似安慰着一个孩童一般。
慕容的眼神又见坚定。“对了对了,师兄这才对嘛!”却邪嬉笑道。
自坚定又转化为平淡,平淡得让人安心。“其实刚才那句话不是师傅说的。”
“哦?可当初师傅没告诉我!师傅坏!”却邪有些忿忿不平。
“你知道我们的师傅……一向如此。”
却邪一边把泠泠月上收拾着,又边问着:“哎,那这话是谁说的?”
“老子。”慕容边走边说。
“老子?”却邪讶道,“不就是父亲、老爸和爹?”抱起琴紧随慕容离去。
“非也。老子是从前一个……”
便很有默契的,一步一步离开了后山凤鸣涧。
说起凤鸣涧,有一件事不得不提。
正所谓“九天之凤,栖于梧桐”,但为什么凤鸣涧泮栽种的不是梧桐树,而是松竹?
原来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被称作青疆真人的游方道士云游经过此处,一时手头拮据,路费无以为继,只好不知何法弄来了几头猪放养此处,后来依靠贩猪——真是无量寿佛,罪过罪过——赚来了些许银两,后便到各地宣扬道法而去,于是后世得以道法广为流传。
临别的时候,青疆真人把此处指名“凤鸣涧”。
而据野史所载,那几只堪当功臣的猪,名曰避忧,避忧猪——或许当初命名的时候青疆真人心情烦闷,欲避开忧愁。原来,高人也是会有烦恼的。
至于到底此猪与凤鸣涧的松树之间有些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后世已无从考究了,实乃道家史录之一大憾事。惜哉!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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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钧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炉,秋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蓬。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念腰间箭,遣人惊,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风燧,且休意。长谁望断,霜风劲,黯销疑。殆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冠盖使,纷驰骛,若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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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潜行。浅灰色苍穹之下,枯黄色大地之上。
突然察觉到了——危险?
看似不可能,六人是在潜行,仅仅是在潜行,怎么会惊动了那些人?抑或早已被人盯上,此刻待发?
是追踪?是埋伏?是偷袭?还是截杀?
是选择剿杀?或是突围?还是深入虎穴?
却邪止住脚步,向一侧地面翻滚数丈,骨刃于枯草间横扫三刀,一跃而起,跟上五人脚步。
远远一方惨黄色干草渐渐渗红,板结的泥土蜿蜒淌出一条腥红色的河。
长袖往亥时方向斜上一挥,琰融脚步不作停留,扑向更深的暮色与危机之中。
身后几声闷哼过后,接二连三的有死物从高处下坠。
更深的,危机。
破空而过,数不清的鸢尾箭自四方向六人呼啸而来。
深深没入地面,原地却不见了六人,连脚印也不曾留下。
“恐怕……麻烦了。”慕容低声笑,七分苦,两分惨,一分无柰。
躲开箭雨之后,与自已一同的,正好只有自己一人,正好自己躲藏的地方,莫说他人,连自己也觉得可笑。
站稳只秒半不足,夺目的银月色便已将近眼前。
是一把刀,一把弯刀,一把已脱离人类管制疾飞过来的弯刀。
避开已不可,时间跟本没有恩惠足够多。
有些恍惚。
绝望,惨笑,往事,可惜,不舍……
极远极远处飘来女人妩媚十足的娇笑,遥远得几乎听不见。
“送你先下去等老菩提吧!”然后又是几声笑,狂妄而媚入骨。
一下清醒了些许。淡朱色刀柄雕刻着妖冶的天山雪莲,已清晰可见。
这是故事里用烂的,倒……戈?
刀锋寒气已然擦伤皮肤。突然的出现了诡异的一个弧度,极微小极微小,却已足矣。
慕容未庆幸过来,锋刃堪堪划破了脖颈浅浅一层肌夫,又继续向后划去。不过半秒,骤停。
衣服的撕裂声,还有喉间强忍的哑喊,听得慕容好惊心好惊心。
颈项的伤口切合细腻,久久方才浸出一丝暗哑血色。
身后不知何时紧贴在脂的人,单手紧扣着自己的手腕,声音脆弱得引落叶轻易打散。
“师兄,今天收工了。”
蝉带残声移别树,晚凉房户。秋风有意染黄花,下几点淒凉雨。渺渺双鸿飞去,乱云深处。—山红叶为谁愁?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今秋的雨,是有些过多了。
月余已过,出奇的平静,平静得仿佛一切尚未发生,且不将发生。
也有一二事变了,亦仅仅有一二事而已。
天山雪自那个赤红的黄昏后,便一直没有出现在方寸之上了。都明白这是为什么,归来后,各自默契不再提起。但琰融变了,他的眼瞳里总是掩不住的自责与内咎,不再活跃,尢其惧怕与却邪的独处。
琰融一点不明白雪师姐是为了什么。自小,雪师姐便照顾着他,他还记得很小很小时,自己便窥见了缝隙里,比自己年长几岁的雪师姐在无意中流露出的温柔,女子独有。而小时候的自己已把雪师姐作为目标。也知道到了后来的现在,自己一定是有些什么想对她说的。
被她嘲笑又如何,是一定要说的……但突然遇上了自己从未意识到的懦弱。
却再无机会。我们走上了不同的路。
不是没有想过我们的以后。或许是一生的同门师姐弟,或许是你的鄙夷一生,或许是我的侥幸。却从未想过我们写下这样的结局,天水各一方,两两不相知。
失去的还不仅仅是你一人,我深深惧怕却邪的憎恨,我无力替你承担。
往往就变成了却邪的不明所以:我怨恨阿融做什么?又不是他做出的事,而且不过只是断了半条手臂而已呀。奇怪的阿融!
却邪如是说。
不过是手臂被刀子戮了一刀,不过是运气不好刀子淬了毒,不过是因为淬过毒自己不得不截去右手半条手臂,不过是师傅帮着装上一条铜臂而已。现在我却邪不也是好端端活生生的站在你们?话说师傅的手艺也很是不错呀。
倒是这个阿融呀,唉唉真是,受伤的倒像是他了,整个人都像丢了一半魂儿了。
却邪又如是说。
什么叫做“不过是”?慕容心里不止一次问道。
你却邪就活得如此没心没肺?
当初背着你回来的时候,怎么也不曾听见你哭喊一声?怎么就听见你师兄长师兄短的滔滔不绝和我说话?
你却邪永远只认得快乐,永远不认得悲伤?
涉着被反噬的险,折损了自己也不知多少,你却邪就快乐?
这个人本该是我。
我们之间被对方记挂的,本该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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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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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由于咱的古诗词修行不够深`````所以文里有诸多引用``````额呵呵呵`````==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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