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088 更新时间:21-07-08 11:09
「1」
栾家遭此灭门之祸时,正值凛冬。当栾明桢被凤七心从藏身之处抱出来的时候,年仅十岁的栾明桢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抱他出来的是个眉眼极冷清的年轻女人,一身月白色衣裳,腰间悬着一柄无鞘长剑。他吓得哇哇大哭,这女人伸手捂住他的嘴:“想活命的话就别吵,跟我走。”栾明桢立刻停了哭声,视线越过女人的肩膀,他看到栾家上下血流成河,杀手正在一一清点尸体数量,庭院横七竖八躺着大大小小二十多具尸体。那都是他的家人,一个活口都没剩。
“今日我和你说的话你都要牢牢记住。”
女人脚步飞快,轻功极好,如神鸟一般穿行在漫天飞雪之中,而呼吸丝毫不乱,口吻平静:“栾大将军功高震主,今日这二十四口灭门惨案便是皇帝一手策划。到时候我禀明圣上,就说你已经被杀手剁成肉泥,尸身找不到了即可。”
她轻纱覆面,栾明桢看不见她的容貌,只能更紧的依偎在她怀里。女人只消三分钟便带他逃出这血海地狱,直至逃到幽深杏林间一户石屋,她把吓到哭都哭不出来的孩子放回地上,蹲在他面前擦干他的眼泪,然后叫他直视自己:“我叫凤七心,是皇帝培植的杀手之一,与今日屠杀你满门的是同一伙人。我今日救你不是因为我有恻隐之心,而是要你和我一起做一件大事。”
栾明桢懵懵懂懂,只知道自己如今失去了全部亲人,剩下的只有眼前这一位救命恩人:“大事,什么大事?”
凤七心生着一双冷漠淡然的丹凤眼:“我要你认真习武,和我一起推翻皇帝。”
栾家世代习武,栾家子弟也是个顶个优秀的习武之才。凤七心怕这孩子听不懂,于是又重复一遍:“如果你想报仇,那从今往后你事事都要听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也不能走出这片杏林,明白了吗?”
就是从那一天起,栾明桢作为栾家第十四个孩子,也是仅存的栾氏血脉,他开始肩负着为家族复仇的深仇大恨。尽管年纪小,可却没有小孩子的顽劣和小公子的矜贵。开蒙极早,慧根早生,而且武学底子极好,人又勤奋。凤七心规定他鸡鸣三声便要起床,他却总能提前醒来,自己穿上衣服来到院子开始练功。
或许经历过那样巨大变故和创伤的孩子总会比寻常孩子更勇敢坚韧一些,凤七心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当初幸好没有看着栾明桢死掉。即使自己救他容易得就像喝水,可对于他来说,这已经就是毕生不可再得的生机。
「2」
“腿再绷紧一些。”
三月开春,枯枝和积雪掩映深处,一大一小两人正在庭院中站着。凤七心用藤条抽打着男孩的腿,训诫道:“一旦被你的敌人发现你的弱点,他只会更频繁猛烈的攻击这处弱点。”
春寒料峭,男孩还穿着单薄的单衣,因为扎马步时间过长而双腿微微颤抖,再经过藤条蹂躏,栾明桢一度栽倒在地。或许是觉得差不多了,凤七心将藤编收回袖中:“好了,休息吧。”
说罢,师徒二人相对坐在院中石凳上,一壶龙井已经凉透,练功到汗流浃背的栾明桢依然是大口喝了半壶,呼吸也累得乱了阵脚。
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大男孩。
凤七心正要起身去给栾明桢拿炭火和热茶,栾明桢忽然轻轻拉扯她的衣袖:“师父,您是不是右耳有些听不见声音?每次我在您右面说话,您都好像听不见。”
凤七心手里提着铜壶,狭长凤目依旧冷冷清清:“我不光右耳失聪,右眼也看不到。”栾明桢惊讶得微微睁大眼睛,这时凤七心继续说道:“我品尝不到味道,脚踝骨缺失一块,后背还有一条很长的疤。这样的伤在我身上太多了,根本不算什么。”
栾明桢惊得有些结巴:“您……您如何受得了这些伤?”她忽然就笑了,不知是轻蔑或是自嘲:“我自己都记不清究竟是何时何地受了这些伤。不过就算记得还能如何呢?我终究逃不开的。”
凤七心手里捧着冰凉的茶壶座回石凳上:“或许这便是命吧。”栾明桢不解的看着她,迷迷糊糊想着这话的意思:“命?一切都可以用命来解答吗?”
凤七心将铜壶在怀中收紧:“待你成年,我便讲予你听。”
其实在栾明桢眼里,师父是个很奇特的女人。她不似寻常女子一般爱穿衣打扮,白日里一般都不出门,只看着他习武练功,偶尔会打发他出杏林买酒,白天就喝得大醉酩酊;到了晚上才出去执行任务,而且她每次都能顺利毫发无伤的归来。因此栾明桢的疑惑更深:师父如此厉害,究竟是什么人能在她身上留下如此多的伤呢?
这种疑惑一直保持到他临死前,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春日万物复苏,凤七心的石屋前种着的藤萝渐渐染上绿意,盎然宛若一切皆已重新开始。
栾明桢穿着长袍和兜帽从外面买酒回来,他正想和师父说今年春天来得比以往更早。一抬头便看到层层新绿掩映间,白衣女子醉卧藤萝回廊之下,双腿悬空坐在栏杆上。她身旁杏色乱花遍地,长发如云散乱东风里,恍然若谪仙。左手握着空了的春酒瓶子,右手攥着个小巧的白瓷瓶。
栾明桢见过这白瓷瓶,这是师父始终带在身边的爱物,只是不见她打开,也没见她说过那里面是什么。他正在原处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将她搀扶进屋,凤七心忽然醉着从栏杆上滑落在地。栾明桢赶紧冲过去扶起她,生怕晚了一刻便会摔痛她。
即便是倒了,凤七心也没忘了护好拿瓷瓶。两人倚着木头栏杆坐在春花深处,她软软倒在栾明桢怀里,嘴里梦呓似的呢喃:“梁远山,你断断不要再负我了。”
东风吹角,白日清欢一刻,皆成梦幻。
还未等栾明桢想清楚,凤七心却已然酒醒。她小心翼翼将瓷瓶收回腰际悬着的金丝绸袋,从地上慢慢坐直身子。
“师父,梁远山是何人?”
思前想后,他终究问出了口:“刚刚您醉酒,在念着这个人的名字。”
凤七心的动作一滞,腰间的小绸袋也跟着一颤。她一向平静无波的眼眸对上他,琥珀色的瞳仁好像蕴着无数欲言又止的忧愁,还有无法言说的哀怨。
“是我的夙敌。”
她说着,落花划过她眼前,遮住了她全部的喜怒哀乐。
“他是我几百年来的夙敌。”
「3」
栾明桢很难想象凤七心这几百年的光景是如何度过的。
那天两个人并肩坐在栏杆上,面冲着郁郁青青的杏林,一人一盏新酿春酒对饮。凤七心身上酒香凛冽,整个人也泛着清冷的气息:“我从前曾是一只西海梧桐树上栖着的凤凰,从下凡至今,已经过去三百多年了。”说罢便将手中清酒一饮而尽,栾明桢替她续上,她又是一饮而尽:“三百多年啊,时间如白驹过隙,一眨眼便是几百年了。”
栾明桢的心脏狂跳,他平静一会,然后小心翼翼问道:“那您为何会来到凡间呢?”
凤七心半醉半醒:“我爱上一个凡人书生。他芝兰玉树,丰神俊朗,而且很聪明,后来做了状元,我便跟着他来了人间。”
栾明桢用袖子擦擦凤七心沾着酒渍的缛裙,她看着他的手停留在自己衣袂,忽然伸手抓住:“我越过千山万水追随他而来,却发现他爱的从来就不是我。”
栾明桢一愣,只听凤七心的笑声越来越大——这是他在她身边五年第一次听到她笑,或许是因为醉意太甚,这笑声的尾音掺着几分微不可闻的哽咽:“他接近我只是因为皇帝的女儿喜欢他,可公主身体一向很差,太医说活不到十八岁。皇帝说如果他有办法治好她,就同意他做驸马。”栾明桢再次疑惑不解:“治好?您如何能治好?”凤七心把余下的哽咽悉数咽回肚子,可那些痛苦和伤害穿越百年风霜雨雪都未曾遗忘一分一毫。
“他和皇帝派的人一起将我用铁链锁在地牢,然后拔了我的羽毛入药。”
她攥住他的手冰凉,那或许就是死的温度。栾明桢错愕望着凤七心,像是对此难以置信,而她仿佛觉得他的反应有点好笑:“这就是你们凡人会做出的事。将一只凤凰缚在潮湿阴暗的地牢,每当公主服药便会差人来拔掉一只羽毛。”
说罢,她仰头喝下最后一口春酒:“所以啊,你现在知道我培植你的原因了?”
——知道。我应当与您里应外合,杀人诛心。前世的梁远山让您痛断心肠,今世便亲手了结他的性命,方才叫解恨。
栾明桢这样想着,看着凤七心的发梢酥酥痒痒落在自己掌心,恰似他每次看到她清隽消瘦而遗世独立的模样那般怦然心动。
“师父。”
他低声轻语,她醉眼朦胧。最终他大着胆子将那缕长发握在手心,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下去。
“您讨厌的我都会尽数帮您除去,无论他是神仙,抑或是天子贵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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