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297 更新时间:21-03-09 14:42
眼下正是桃花盛放的时候,他处的桃花都开的极盛,灼灼如天边晚霞,而宫院中栽得那棵格外粗壮得桃树却开得十分稀落,花瓣颤悠悠得在风里抖着,看着煞是可怜。
墨陵郎坐在桃树枝桠上,手里拎着壶桃花醉,垂目看见树底下,豺羽与离楼正在棋盘上一争高低。墨陵郎头枕着左肘,歪腻在粗实的树杈上,右手指上勾着壶醇香四溢的桃花醉,眯着眼睛平平淡淡得掠着天边被风卷起的薄云。
墨陵郎这几日一直有些郁闷,当日他师傅豺羽来寻他,可他很没出息的让个凡夫欺负得形象全无,失了尊严,虽然身为男子应该有男儿的气概,能屈又能伸,可墨陵郎前前后后思量了一番,觉得自己实在没那个气量,费了番心思在心底打了个报仇得谱,并喜滋滋的讲给了他师傅,可一向看不得他受半点委屈的师傅一听,却二话没说拎着他就闪出了王府,跑到即墨山,专挖重台藏了百年的桃花醉当茶喝。
即墨山是座景秀气灵的福地,七万年前重台在离妄海东八百里处的兜羡泽旁历了天劫飞升成仙,重台自觉仙道尚浅,便腾了朵祥云寻到这处宝地,辟了座府院,潜心修行。
重台是个极有规律的仙,每隔了三千年便游一番凡世,探一番人世疾苦,悟一悟人之生老病死,就在第二十九个三千年上,一向六根清静,断情绝欲的重台在看见衣袂飘飘的即照打他眼皮底下踩着细碎浮云悠然而去时,心里有了烦恼,他藏在胸膛底下那颗平静了几万年的心居然动了动,重台苦恼得很,觉得对不起自己这身修为,但又觉得自己几万年来见得人虽多,但能让他一见心动的却是头一回,思量着也许是自己的桃花开了,况且自己能动回心也不容易,天赐姻缘,说不准还能谱出段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流芳后世,他觉得于他来说是件好事,于是打定主意要趟一趟这段情缘。
即墨山什么都不缺,最不缺的就是桃花,因重台一直对桃花情有独钟,所以他便在即墨山上植满了桃树,重台觉得自己现下遇上了让他一见钟情的女子,自然而然也应该送自己最爱的桃花给她,于是每日必折上枝开得极美的桃枝,遣上一只灵雀,悄悄得送到即照得窗子底下,顺带着藏了些相思的笔墨。
这么一来二去的送了两百年的桃花,虽将即墨山折了个七零八落,索性功夫不负有心人,即照大抵也察觉到重台的执著,也渐渐的再得了桃花的时候,费些笔墨添两句问候,时间一长,两人之间倒添了几分情谊。
只是正当两人情谊正浓之时,半道上却杀出个自称是妖族十公主名字叫苍诀的妖冶女子来,一顿言语将重台与即照二人搅得天翻地覆,裂袍断了情谊,即照当时赌气,头也不回得回了伏苏山,并在伏苏山外设了数层十分牢固的结界。
要说重台也够倒霉的,好不容易找了个知心红颜,却被苍诀硬生生的给搅活黄了。重台也气得不得了,抱着酒坛子在自家府内桃枝上喝了几百年又醉了几百年后,醒悟了,觉得自己实在小家子气,他本来就和苍诀没半点干系,要说非要找出点连系来,也就是多年以前,重台曾从苍诀手里抢过一粒丹药,自此结了梁子,重台猜测着苍诀大概因他抢了她的丹药,失了脸面,心里存了恨意,便掐着时间来特意的报仇来了。全然没有当日当着即照的面所说得什么“约定三生,不离不弃”,“生当同衾,死当同穴”的海誓山盟,本来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话,竟是让他拖了四百多年,寻思着不管怎么说也得上伏苏山当着即照的面澄清一下,便驾了朵云彩一溜烟的去了伏苏山,却不想伏苏山上的结界下得格外的厚实,重台在外头劈了半日,才将将打开个缺口,正打算化只飞虫飞进去时,一道明光照着他的脑门毫不客气的劈来,这一劈直接把他劈回了即墨山。
重台也知道即照这次是真的给气着了,心里也觉得愧疚,为了讨即照欢心,重台又回到了当初,亲自折了桃花,亲自驾着云颠颠的跑到伏苏山赔礼道歉,以期望着即照回心转意。也因此当豺羽离楼带着墨陵郎到了即墨山时,也未瞧见重台的半只影子,也使得墨陵郎在离楼的鼓动下,把重台埋在山体背阴的桃花醉挖了大半,墨陵郎就躺在重台府院的桃桠上,喝了整整六日的酒,喝得肠子青了好几段。
豺羽和离楼也不知什么想法,坐在树下摆了整整六日的棋阵,每日看见重台远远的从天边回来的时候,才会不轻不重的奚落重台几句。
墨陵郎算了算时辰,觉得重台差不多该回来了,果然,抬头就看见一道瑞气袅袅的光芒擦着天际低薄的云彩直直的朝墨陵郎这边砸来。
墨陵郎手脚灵活的往一旁的枝上一翻,只见原先的桃枝重重的颤了颤,颤得几朵桃瓣脱枝而落。
豺羽捻起棋盘上落下的一瓣桃花,仰头笑道:“重台,这次可和即照说上话了?”
离楼按下一枚黑子,接口道:“他恐怕连结界还没打开,就让即照一脚给踹了回来。”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不过,即照踹人的本事倒长进了。”
墨陵郎顺手把酒坛挂在一处枝叉上,笑着扶了扶挂在枝上荡秋千的重台:“你倒是顾及一下你的形象,头发都散了。”
重台不太在意的拢了拢头发,盘着腿坐在桃枝上,托着下巴,转移话题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你们在这里我也没时间招呼你们,反而让我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逐客令?”豺羽眉头轻轻一皱,在棋盘内落下枚白子,提了数个黑子。
“就算是吧。”重台苦笑道,“你好歹管管你宝贝徒弟,挖了我那么多酒,我可是很心疼呢。”
“哦?你心疼?”豺羽微一仰头轻掠了重台一眼,手捻着枚白子撑着下巴,仍望着棋盘,淡淡道,“这好像和我没多大关系,我又不疼,再说,酒酿出来就是用来喝的,喝了再酿呗。”
“那可是即照酿的。”重台哭丧着脸沉默了片刻,叹气道,“我一直没舍得喝。”顿了顿,有些肉疼得捂住脸道,“却让你徒弟给喝去了大半。”
“难怪突然变得这么小气,原来是因为这个。”离楼轻轻一笑,疑惑道:“怎么,怕即照不原谅你,说真的,就算即照不原谅你,也是你自找的。”继续宽慰道:“你也别心疼了,下完手上这盘棋,我们就走。”
“去哪里?”墨陵郎脱口而出,他一直想离开,可他师傅一直管他管得十分严格,比他爹在世的时候还严三分,就差拿根绳子把他拴在眼皮上。
“瞧把你徒弟急的。”离楼拿着枚黑子在棋盘沿上磕了磕,眼风里扫了眼豺羽,风轻云淡道,“你不是一直嚷着要找你二伯吗?怎么,又不想了?”
“当然想,做梦都在想。”墨陵郎点点头,仍有些迟疑,“只是…”他怎么觉得他师傅似乎不太高兴,右手指间得棋子夹得紧紧的,他毫不怀疑只要他师傅稍稍加分力气,那枚可怜的小白子就可以化成沫沫,随风飞散不见。
“管你师傅做什么。”离楼眼角存起点笑,不在意的望了墨陵郎一眼,“这可都是你师傅定下的,至于你师傅的脸色么…”稍一停,笑道,“和你没多大关系,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几瓣桃花从空中悠悠落在棋盘上,棋上的较量已见分晓,离楼完败。
到了歇月山的时候,正是夕阳西沉时分,那大片大片的霞光绚丽的抹在天尽头,落在万倾树梢上,犹如夺目匹练。
三间简约朴素的茅草屋依山而建,房屋左右种着两三株桃树梨树,还有几棵木兰,梨花已落得干静,枝上皆是新长得嫩芽,桃花落了大半,仍有半朵半枝的桃花恋在树梢,竹篱上,缠着牵牛和蔷薇,院角种着扶桑、凤仙,一株石榴树在风中微吐红焰,窗前一棵无忧树也已落了满地绯红,笼在黄昏柔和朦胧的薄光中,尽显得缥缈虚幻了几分。
“瞧瞧,几年不见,他们倒越会享受了。”离楼推开竹门,伸手向房门轻轻一拂,“有贵客临门,也不见有人出门相迎,万寒明,你家家规也忒松了些。”话音未落,房门自动拂开,正对房门的是张角梅刻竹方桌,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三碗米饭。
正北位置上安坐着位白衣男子,一根宝蓝帛带稳妥得束起他脑后如瀑青丝,安然得放在胸前,眼神清澈明亮,一手慵懒的支着下巴,咬着一双竹筷,笑盈盈的望着面前的米饭。
正西坐着位冷俊的玄衣男子,一身玄衣如墨,发丝微乱的拂着额角,却更显得他清冷难得,平添了几分英俊,眸子清亮如辰,却又携了几分若有若无的戏谑意味。
正东坐着位白衣纷纷的俊美男子,抿着唇角,眼神犀利却又淡然得望着对面坐的玄衣男子,挑衅似的一直挑着眉梢。
墨陵郎皱着眉宇打量着屋内三人几眼,蓦然想起他爹墨连朔同他提起万寒明时,常用清俊慵懒四字来赞他。他估摸着坐在正北位上的应是万寒明无疑,素闻忘情冷酷如冰,那坐在正西位上冷冰冰的应是忘情无错,至于他二伯墨夜痕,他爹也不曾对他细说过,只懒懒说过这么一句话“认出了万寒明与忘情,剩下那个没什么特色的便是你二伯墨夜痕了”,墨陵郎偷偷多看了正东位上坐着的他二伯墨夜痕几眼,眉宇间确与他爹有几分相像,只是他爹眉间总结着份淡淡的哀愁,而他二伯眉宇间却氤氲着几分洒脱几分了然。
“咦?你们怎么想起到这里来的?”万寒明放下筷子,走到门坎上,一手扶着门槛,瞧了墨陵郎一眼,惊奇的“咦”了一声,走到墨陵郎面前,“哪里拐得小少年,真俊。”手扶着额头,沉吟片刻,微笑道,“看着这孩子,倒让我想起一种花。”手指往屋旁的梨花上一指:“像梨花,朴素干净,淡雅自若,只是…”手指抚着墨陵郎的眼角,可惜的叹道,“若将眸角这丝清愁去了,就好了。”
“下巴有点儿像三弟,眼睛有几分像玲珑。”墨夜痕歪着头站在门上,细细得打量着墨陵郎,有些困惑,转瞬眼睛忽得一亮,惊叫一声“陵郎”,跑出来一把抱住墨陵郎,激动了半天,又上上下下得将墨陵郎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感慨道,“终于长大了,也不枉你师傅一片苦心。”接着皱眉叹道,“可惜太文弱了些,像个小白脸。”
墨陵郎愣了一愣,笑道:“二伯是夸我还是骂我啊。”他心里并不怎么在意,却对还坐在屋里,一手支着额角,侧着头,目光淡淡的望着豺羽的忘情格外上心。
墨夜痕顺着墨陵郎的目光望了忘情一眼,存心调侃道:“咦?奇了,黑冰块这是怎么了,见了豺羽前辈怎么不跑了,我记得以前的时候,一听说豺羽前辈来了,你跑得比兔子还快来着。”
“你话真多。”离楼拍了拍豺羽的肩膀,劝道,“你呀先别忙着生气,饿不饿?不如先进去吃点。”离楼搂着豺羽的肩头,微微晃了晃,半推半拉的带着豺羽走进屋里。
“真不拿自个当外人。”墨夜痕眉梢挂着柔和得笑,一手搂过万寒明的腰,一手携起墨陵郎的手,走进屋里。
墨陵郎从没想到吃一顿饭居然能吃出兵临城下的感觉,从豺羽一进门槛,和谐温馨的气氛骤然降到冰雪地点,他从来没见过他师傅严肃的时候,居然如此霸气冷酷,而离楼也显然比平时多了几分笑,格外勤快的为豺羽夹菜。忘情那双墨般的双眼自始至终也不曾从万寒明身上挪开过,自若得为万寒明布菜,时不时温柔得劝他多吃饭。
墨陵郎夹在他们之间觉得格外别扭,豺羽有离楼,万寒明有忘情和墨夜痕,而他显然很是多余,先前在即墨山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特多余,每当入夜时候,他师傅总是和离楼腻在重台的房里不知做些什么,还不放心得在房外设了层厚厚的结界,以前他自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师傅在做什么,但自从那件事之后,他显见得长了不少见识,知道他两个在做培养感情的事,然而却苦了他,只得百无聊赖得蹲在结界外头,悲苦的喝酒。这会儿到了他二伯这里,也算是回家了,可自己又偏偏生出股莫名其妙的悲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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