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6127 更新时间：09-03-04 18:29
布木布泰站在关雎宫外，眼望着里面。这里依旧每日理花，每晚上灯。她走了进去，里面并没有人，推开门。她站在海兰珠的床前，伸手摸了摸雕花的红木床棱，缓缓的开了口，“都说人死如灯灭，可姐姐真是好风光，人都走了，灯还长明。”
她扭头看了看门外，莹莹的月光泻了一地，清清亮亮的像能直照到心底。她回头又看了一眼这雕花木床和鹅黄帘帐，便走回了前厅。圆桌上有个龙凤戏珠的镂空香炉，她看着似喜欢的紧，伸手摸了又摸，香炉还有些温热，她低低的笑了笑，用手拨开了香炉顶，里面丝丝渺渺的露出几丝香气，是关雎宫里长燃的那种味道。布木布泰好像觉得香气太过，拿起手帕沾了沾鼻子下面，又关了香炉。
走到门口，银色的月光附了一身，布木布泰仰面看着月亮，“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谁知这地府里的人跟我们分享的是不是一个婵娟？”
多尔衮和多铎都没有再走，多尔衮早在19岁就掌管了吏部，多铎成了彻底的甩手掌柜。
“你靠边闪闪。我这一堆事。”我伸手推开站在我旁边的多铎。“你忙你的，我忙我的，我们各忙各的。我又没让你停，你凭什么让我闪？！”多铎边说边“哗”的打开了扇子，老神在在的样子看着我。我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多铎哼了一声，“小王我一直都被众将士夸作沉稳睿智，风流潇洒……”“那不是夸你哥的么？”我打断了多铎的话，刚说完就被狠狠敲了一扇子在脑门上，我摔了手里的活立马追着多铎出门去打。
生活如若一直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过下去，也就不叫作生活了。对于我和布木布泰逃越命运来到这里遇上他们，命运的锁链哪还肯在放松一点点，便是真的松了，也是因为我们的心越来越小了……
这天晚上刚要出门去见多尔衮，却看见皇太极一个人在永福宫外站着。“苏茉儿，要出去？”皇太极应是知道我和多尔衮的事的。我点了点头，说：“陛下是来找我家娘娘么，她在屋里，还没睡下。”皇太极笑着摇了摇头，“朕随便走走，就走到这了而已。朕没事，你去吧。”
我没有说话，转身走了。如果是以前的我，肯定就留下来了，跟他说说话，聊聊心。可现在，我只能让自己时时刻刻的记着，他是个皇上。现在这样的生活最好，我不愿也不敢在想别的什么了。
“苏茉儿！”我要走时，皇太极又叫住了我，“自由和多尔衮之间，你更爱多尔衮么？”我看着皇太极，轻轻的笑了笑，“皇上，你并没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啊……”“朕……”皇太极没有接着说下去，说什么呢？海兰珠死后，你才明白了。可惜总是太晚，慢一步没有见到海兰珠，慢一步没有握紧布木布泰的爱，慢一步，便是天和地，慢一步，就要承受生死和别离。怨只怨自己为什么慢那么一步？！
“陛下，我每天都有诚心向上天祈求。我还是很向往很向往自由的，可我不能太贪心了。我不能什么都要。所以，我告诉上天，我只要现在拥有的东西就好。这样，我就不会过的太辛苦。陛下，上天拿走我们最宝贵的东西，是想来提醒你获得的太多，要知道珍惜现在。”
多尔衮给我沏茶，“刚遇见谁了？”“你怎么知道？”“你眼睛红了，说话语速也变的低慢了许多。不是遇见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怎么会这样。”多尔衮摸摸我的头，“傻丫头，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虽然现在很迷惑，可我相信，我们终会得到自由，又拥有幸福。别害怕，我在这，一直在……”
我们终会好的，可他们虽已明白，却永远失了机会……
“今天朝上有人请求去猎场。”多铎坐在亭子里乐悠悠的喝着茶。我眼汪汪的看着他。他一愣，转过头不看我。我转过去，又看着他。“这你得回去求你家福晋去。跟这看我也没用。我要是在朝堂上说‘皇上，让我把苏茉儿带去吧’，先不说我哥那冰块脸，就是皇上那，我这郡王又得马上变成贝勒。”我噗的一笑，“就你会说！”多铎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我疑惑的道，“你是怎么了？今天多铎也开始装深沉了么？”
多铎四下里看了看，真的是很慎重的样子，把我拉近他跟前，悄声道，“我四哥最近脸色极其不好，身体看着也弱了许多。大臣们都说是宸妃死后伤心过度所致，所以才提议出去打猎散心。那你们家福晋最近都怎样？”
我摇了摇头，“看不出来什么，还跟以前一样。”“是么？那到是奇怪了，你们家福晋一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啊，这次怎么也不见动静？”多铎一副思考的样子，我也只能耸了耸肩，无奈的说，“你让她有什么动静？人都死了，莫非还跟个死人较劲么？！你们这些人天天闲的不去思考民生社稷，竟干这样八卦的事。你们也换个话题新鲜新鲜吧，给海兰珠些清净，真是死了也逃不过你们的嘴。”
多铎想起海兰珠也是叹了口气，说不出别的话了。
“说是要去猎场了，皇上跟你提了么？”我回去后逮着机会问布木布泰。“没提，不过我想到了。”布木布泰没什么表情。“那……你打算去么？”我试探着问。“你想去么？你想去我便和皇上说。”我还没有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也是。这么多年了你也没再出去过，都是为了我，要不当初你也早就走了。”
我走过去，搂着她，“布木布泰，别傻了。”她轻轻的回抱住了我，不发一言。
猎场到底还是去了。皇太极真的是认真履行了他的诺言，让布木布泰一直在他身边，即使他的心里对于海兰珠还是有无比的愧疚从而不能真正的让布木布泰一直在他心里。
“今天比赛马术，你要出去骑马么？”皇太极问布木布泰。布木布泰笑了笑，“我的骑马技术哪里能够得上去参加那个，便在一旁看着吧。”皇太极点了点头，“那原是我记错了。我记得你很会骑马的。”
很会骑马的是海兰珠，你是带布木布泰去过很多次草原，可布木布泰从未在你面前骑过马，只有海兰珠才跟你讨论过马术。甚至是我的马术，也有很多是海兰珠讲给我教给我的。我看着布木布泰，她也在想什么，好像并未注意到这个问题。
马术极其精彩，可多铎却一直打哈欠。“你好歹也给皇家留些颜面吧。”多尔衮皱着眉头看向多铎。“骑成这样还敢露脸，是他自己不要面子，又与我何干？”多铎满不在乎。“你哥是说你坐在这没个样子，丢了皇家的脸！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天生听不懂人说话。”我刚好给他俩奉茶过去，忍不住损了多铎一句。
他听后更是嗤之以鼻，“切！我在丢脸也没那几个丢脸，”多铎一仰头用下巴指了指一旁得意洋洋的马术参赛者，“真是惨不忍睹。”
“哦？那我们可得一睹多铎的风采了！”皇太极插话进来。多铎毫不客气的去牵了自己的马，也不管不顾场上还有别的人在表演，就那么大大咧咧的上去了。多铎侧翻，直立，翻着花的在马上表演，看的我目瞪口呆，我知道他马术不错，可没想到好成这样。我看了看一旁同样呆住的那些比赛者，真的只能用多铎的四个字形容他们——“惨不忍睹”。
我准备跟多尔衮说话的时候发现他并没有看多铎，而是一直盯着刚才被多铎赶下去的那个表演者。不一会多铎就觉得没意思了，把马牵了回去，又坐了下来。
“哥。看来那个人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些。”多铎凑近了跟多尔衮交谈。多尔衮点了点头，“传言不一定属实，如若他真是像别人所说一般鲁莽，当着这么多人给他难堪，他就会找你较劲。”“我看也聪明不到哪去，这么容易被人捉到破绽。”多铎不屑道。“你最好还是小心些，虽不足为惧，但也要记得小鬼难缠。”多尔衮把手边的茶递给了刚剧烈运动完的多铎，多铎笑嘻嘻的饮了下去。
多铎又扭了过来，冲我吼道，“苏茉儿，看见小王我精彩的表演了么，你总算知道了我说他们是窝囊废可不是吹牛的吧。”我没有答话，布木布泰到接了一句，“苏茉儿骑术也是练过的，你可别拿这跟她显摆，她才不屑。”皇太极哈哈一笑，“是啊，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苏茉儿，也下去给我们一饱眼福可好？！”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又不是豫郡王，我骑术还差的很，哪敢在这里随便献丑，那才是把我师傅的脸丢了。”多铎看了多尔衮一眼，“你师傅的脸大的很，不怕你丢！这样吧，我跟你一起比，我们以三千尺为点，我让一千五百尺，我们看谁先到终点。不让须眉的苏茉儿，可敢与我一拼？”
我还没答应，皇太极就大声宣布，“备马，朕要和庄妃在终点见证比赛结果。”我没了办法，只得答应。多尔衮牵着他的翔风交到我手里，“别担心，你骑过翔风的。”随后又牵走了我手里的马，翻身而上，又俯下身子摸了摸我的头，“我也在终点等你。别图快，输了便输了，你的安全最重要。回头我替你好好教训多铎。”
我骑上翔风，它也兴奋之极。我摸了摸它的鬃毛，“你要乖啊，我们不能给多尔衮丢脸啊。”听着远方一声锣响，我骑着翔风真的像飞了起来。多尔衮在远处深深的望着苏茉儿，一身骑装，发带飘扬。多尔衮想到这个英姿飒爽又体贴伶俐的女孩子是自己的爱人，心里暖暖的涌出了一股甜蜜。
看着苏茉儿，多尔衮知道，布木布泰知道，甚至是皇太极也知道，苏茉儿从未忘记过自由。她看似最认命，可那也是被命逼的。苏茉儿快活的表情像是要飞到远处去。
布木布泰心里暗暗叹息着，如若不是因为她一直照顾自己，她早可以远远走去，去她草长莺飞的草原，去她春红柳绿的江南，去她自由自在的红尘美景里快乐的活着。
皇太极却在想海兰珠，想如果她活着，看见了此时的苏茉儿，心里会是怎样的为她难过。或许海兰珠会紧紧抱着她在宫里唯一的伙伴而哭泣，为了她，也为了自己。自从海兰珠死后，皇太极的心里总是软软的塌了一块，他看着苏茉儿会记起海兰珠，想着海兰珠又心疼着布木布泰。
在场的人对苏茉儿一片叫好声，夸她容姿非凡，夸她潇洒不羁，夸她天下无双，可在这一片夸奖里偏偏有个声音软软的叹息了一声，众人又都没了声，都静默着眺望这个注定要在宫里生活一辈子的女子，也在为她惋惜。
谁都没有多尔衮心疼苏茉儿。他默默的望着，内心却在坚定的呐喊“我的苏茉儿，我定要给你幸福快乐的生活。”
苏茉儿几乎和多铎同时到达了重点，可她并没有停下来。她就一直那样往前冲着，像是再也不想停留，就这样自由自在的飞翔在天地。一向镇定自若，举手间指挥千军万马的多尔衮突然开始心慌，他几乎觉得苏茉儿就这样飞奔着再也不回来了，他紧忙冲着那个背影连喊，“苏茉儿！苏茉儿！”
我听到了多尔衮的喊声，心里一震，停下了翔风。调转马头，冲着多尔衮笑了笑，挥了挥手道，“我马上回来。”多尔衮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等我骑马回去，接到了一片口哨声和掌声。我轻轻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不是我骑术好。是睿王爷的马好。”“瞎谦虚什么。我看你比那些人强多了。”多铎下来戳了戳我的头。我瞪了他一眼，他也笑嘻嘻的不说话。
“多铎说的对，苏茉儿确实是骑术颇佳！传朕旨意，赏！”皇太极大手一挥，底下人又是呼声一片。
我把马交还给多尔衮，他看着我半饷没说话，知道我开始心虚，他才开口，“我以为你就那样走掉，再也不回来了。”我连头都不敢抬，当时我虽没有再也不回来的思想，但也确实是没打算停下来。多尔衮轻轻摸着我的头，“苏茉儿，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么？！我当时就觉得你扔下我了，你对我失望了，你再也不愿意相信我，爱着我了。”
我抬起头，看着多尔衮，心里很难过，“对不起。下次一定不会了，我只是……”“我知道。”多尔衮没让我继续说下去，“我知道，所以苏茉儿，你要相信我，等我给你雾楚海阔的生活。”我四下里看见没人，就伸出手轻轻的抱住了多尔衮，“我自然相信你。我知道，你总是为我好的。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红尘美景。”
多铎躲在树后看见苏茉儿轻轻的抱着多尔衮。他自嘲的笑了笑，转身便走开了。多铎刚走，豪格便也从另一棵树后出来，看了看多铎的背影，又看了看被多尔衮宠溺在臂弯的苏茉儿，最后还眯着眼睛透过树叶缝隙仰望着阳光，直到他觉得眼睛很涩，低下头揉了揉，才缓缓的走开。
现在才知道多尔衮也是个小心眼的家伙。把他惹生气了，简直是要人命。哄了半天，又是许诺给他做好吃的，又是答应以后再也不扔下他一个人，他才脸色稍好的回抱住了我。
坐马车回皇宫的路上，心情一片大好。可布木布泰却有些心不在焉，我跟她说话她也不怎么答。我撩开帘子，本来一直和皇太极并肩骑马行在马车旁的多尔衮也不见了，现在在皇太极身旁的是多铎。
“怎么了？头晕么？”多铎行马过来问我。“不。我很好，只是马车很闷，我无聊的很。”我解释道。多铎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又特意说了一句，“我哥去前面安排路线去了。有两条路回京，不知要走哪一条。”他停了停，又低声说道，“有一条路要路过宸妃的陵寝，你要有心里准备。也注意点里面那位，她比你还敏感。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不一定就会走那条。”我点了点头，放下了帘子。
“你是早知道了么？”我问布木布泰。她没直接答话，而是先看了看我，然后放下手里的书，才慢慢说道，“恩。多尔衮找皇上商量行程的时候我听到了。”“你……现在可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么？格格们，还有福临，都再健康的长大。后宫那么多妃子，皇上对你也是一心一意。就是他偶尔惦记海兰珠，也是理所应当的内疚。我现在也很知足，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我觉得已经很好了。所以，你别总这样不开心啊。”
布木布泰撩开帘子也看了看外面，说道：“我没不开心。只是有些累了。我自然知道后宫嫔妃那么多，他最爱我。再说，我怎么会跟个死了的人较劲。你未免看轻我了。”
“那就好，其实都已经过去了。你不必在担心她会对你怎么样了。”“笑话，她活着的时候都斗不过我，死了我还能怕她？！”布木布泰面有讥讽之色。我没有在说话，布木布泰的执念太深，我是说不过她的。
不过一会，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苏茉儿，皇上要去看望宸妃娘娘，下旨车队要停留半天。”多铎撩开帘子说道。我身体一僵，也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站在马车下，我可以清晰的看见这隐隐青山间的远处露出的那个奢华的坟墓。阳光下，那个明黄色的身影一步一步的拾阶而上。
我回转过身，看见布木布泰也探出了半个身子望着那边。我还没开口，她就放下帘子坐了回去，声音稳稳的透过帘子传了出来，“你快去吧。带我跟她问好。”
我冲着皇太极跑了过去，被侍卫拦住。我只能大喊，“皇上，让奴婢伺候你过去吧。”皇太极停下看着我，挥退了侍卫，“我到把你忘了。如果你去看她，她一定是很高兴的。”说完便继续一阶一阶的上，我觉得他几乎要这样走到老，走到死。
当时我真的也只是一瞬的年头，多年后再想起来，这条石阶路，真的是走向了他万劫不复的冥亡。
走到上面，多尔衮早已等在那里打点好了一切。看见我在，他也不惊讶。皇太极遣散了所有的人，只剩下我和多尔衮，多铎，豪格陪着他。他坐在地下，斜靠着海兰珠的墓碑。我们并没有离的很近，只听见他在低低的絮叨些什么，却听不真切。
多尔衮伸过手，拿了块白色的手帕轻轻的给苏茉儿擦眼泪，直到那时，苏茉儿才知道自己哭了。她只顾着看着皇太极的伤心欲绝，只顾着想念海兰珠，没有发现自己哭了，更没有发现多铎手里也紧紧攥着手帕。
皇太极突然咳出了血，吓的我们四人一起上前查看。他却挥了挥手，擦了擦血，缓缓的说道，“我没事。这口心血是早该赔给海兰珠的，今天也算她在天有灵，了结了我们两个的最后一段情结。我当初许诺，如有一日愧疚于她，便呕心沥血。”他长舒了口气，“现在，她了了这件心愿，便可以往三界六道超生去了。而我也终于可以当花没开过，她……没来过了。只是如有来世，我愿她再不要同我有任何纠结，快乐轻松的做个平平凡凡的女子。”
听完这段话，我却反常的没有流泪。海兰珠，从现在开始，你终于自由了。或许，我也要到这样的时候，才能得到我想要的自由吧。
多尔衮和苏茉儿两人相视一笑，紧紧的牵着手。“苏茉儿，生和死，都再不能分开我们。如果海兰珠你真的是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们会幸福吧。”多尔衮轻轻的许愿道。多铎走向前去扶起了皇太极，豪格却愣在一旁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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