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二章(修)

章节字数:8985  更新时间:10-03-18 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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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还未至,正月十五却已到了。

    李斐早几天送了请帖到罗府,邀请罗氏夫妇在元宵夜一起游灯会、赏花灯。卢婉芪的身体已经慢慢好转,我虽然仍旧探听不到她与罗暂开之间有何进展,但多多少少的,还是托哥哥帮忙得知了一些罗某人往昔的事迹。心中既有了些许胜算,现在又有李斐全力支持,我不禁对这次肩负红娘的使命信心百倍。

    呵呵,功德一件,功德一件啊!

    暮鼓沉沉,华灯初上,天上已能看到那轮高悬的圆月,又大又亮。临街的居元居二楼窗户大开,以作食客游人观景之用。此时的垲城宛如仙境,只要是开阔的主干道上全都拉起了长长的绳索,一盏盏造型别致、巧夺天工的花灯从午后便开始分批悬挂,直到掌灯时分才终于完工。瞬息间,灯河由近及远蜿蜒而去,各色灯光交相辉映,加之花灯下游人如织,人声鼎沸,那壮观场面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我从未见过如此宏大且璀璨的灯河,一时看得入迷,不觉生出一点点浪漫的小情调儿。

    “他们到了。”李斐提醒我,转眼就见楼梯口正走上一对男女,赫然就是罗暂开与卢婉芪。不消寒暄客套,四人纷纷落座。我招手唤来小二再上酒菜,暗暗与李斐对了对眼色。他了然一笑示意我放心,眼眸微垂望向楼下某个地方。那儿正有人等着我们的暗号,到时便会奔上楼来报告说有急事要找李斐商谈,于是我们便能抽身而退,留下罗卢两人独处。元宵夜啊元宵夜,不知会成就几多有情人呢。我们的计划虽好,但若他们两人不识趣、不配合,我也只能慨叹可惜了这良辰美景,另想对策。

    “婉芪,想不想下去看花灯啊?”我试着诱惑她。默默无语的她轻抬烟眸看向我,却又不安地再去看罗暂开。罗某人自然很给面子,对她微微一笑后便转向我。

    “听闻今晚花灯通宵不灭,罗某正想与内人去看看热闹。”

    “哦?听闻?罗大人以前不曾逛过灯会么?”果然是个足不出户、堪比“闺”秀的老实人啊。

    “说来惭愧。自七年前来京师应考,后承蒙圣恩得以跃上龙门,始终未能抽出闲暇领略一下这京城的风俗民情,呵……真是让嫂夫人见笑了。”罗暂开侃侃而谈,不时会将视线移向自己的娘子,始终挂着一张温柔的笑脸。我瞧见了,李斐也瞧见了,这与我所知的不无二致。人人都说他极好相处,而且从没有人见他对任何人发过脾气,就像一个时刻谨遵先贤教诲的温文君子。卢婉芪则一直抿着唇角,偶尔对上罗暂开的注视又总会含羞低首,像极了一只温顺的小兔子。可这小兔子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呢?我瞧不见她的真正想法,只约略感受得出,她面对罗暂开时仍是局促的,不安的。

    他们这对夫妻,真像之前的我们……我模糊一叹,借着说笑的机会看一眼李斐,便见他再次瞥向楼下某处,些微地轻点下头。果然,不多会儿,楼梯处传来一阵“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因这二楼已被我们包了下来,所以来人一眼就看见李斐,于是连忙跑过来,按着预先设定的说辞演下去。

    “那……”李斐故作为难地看向罗暂开。罗大人果真知情识趣,表示理解地要我们放心离去。当我真的同李斐相携走下了楼,暗怀心机地躲在楼梯转角静候发展时,却闻楼外“嘭嘭”几声巨响,竟是烟花盛开,绽放满了整个夜空。口中喃喃着可惜可惜,求救般看看李斐,他也正将视线由楼外收回。

    “师兄,烟花也是通宵的吗?”

    他与罗暂开不过是半斤八两,顿了一顿,闪躲着摸了下鼻尖。“应是吧。”

    “唉,可惜……”既然注定欣赏不到美景,我便索性回身去观察战局。身旁这人却暗暗又笑,不知不觉偎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要我稍安勿躁。楼下的酒客们大都跑去街上看烟火,所以暂时并未有人注意到站在楼梯旁边鬼鬼祟祟的我们。可气的是楼上那两人,面对一桌丰盛菜肴好不矜持,竟然只是偶尔浅谈几句。慢慢的,罗暂开放开了一些,体贴地为彼此各斟一杯米酒,卢婉芪就那么傻傻地垂着头小口小口饮着,丝毫不敢抬头去看身边的男子。

    唉,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我急得心头冒火,握紧拳头几乎要冲上去。李斐突然附在我耳边轻语一句,立时羞得我面红耳赤。

    “这么做……妥当吗?”啊呀呀,我哪里会想到,李斐竟然在他们的酒中下了药!

    “嘴硬如他,也只有下一剂猛药才能对付得了。”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一时好似有股冷风钻入脖颈,僵硬地打了个冷战。来回消化着他那句话,忽而越发肯定他与罗暂开交情不浅,忽而又心里很不自在,好似他的话外之音是在说我嘴硬。等我再回顾战场,卢婉芪早就迷醉地趴在桌上,只罗暂开还好好的,捏着杯中酒默默饮下。我有些怀疑李斐所谓的什么猛药,正想质疑他,却见他目不转睛盯着楼上那双男女,口中默数着“一、二、三”——果不其然,“三”字过后,罗暂开明显有些不太对劲。他不得不放下酒杯,抬手轻揉下面额,又像察觉到什么似的低瞅一眼卢婉芪,他家娘子早已醉得昏睡过去。

    接下来的局势走向大出我的预料。我原以为做红娘不同于做媒婆,不必那么不择手段、生拉硬拽的,尽量为他们制造浪漫氛围就是了。可李斐不这么想,他甚至瞒着我做出那样的事,这不是明摆着要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好一了百了吗?

    这样好吗?我讷讷问自己,总觉得一经李斐插手,本来浪漫的事也变了味道。这也会是大多数人的逻辑吧?我以为我已经在追赶时代潮流了,难道我还是落伍了?唉,李斐果真比我果断干脆,下得去手。

    可是,我怎么感觉自己有些犯罪的嫌疑呢?

    晕乎乎的罗卢两人被我们安排的人搀扶进了居元居最豪华的一间客房,我瞧见他们脚下踉跄却未察觉异样,应是早就陷入醉梦中忘记了挣扎。这样做真的好吗?我又开始犹豫不决,李斐却并没有因为他们进了房而放下心来,拉起我的手,紧随其后潜伏到了客房门外。

    啊呀,要我偷窥?!碍于矜持和所谓的道德约束,我死活不肯学他那样偷看房里发生了什么。他也没再要求我,仍只是笑,却像是在笑我敢说不敢做,临到关头又打退堂鼓。

    是啊,那两人已经吃下了药,难道我还要冲进去泼盆冷水不成?可……哎呀呀,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嘛!我原是来做红娘的,可不是做送子娘娘呀!

    “嗯……”不知过了多久,房内一声嘤咛破空而出,避无可避地传进我的耳中。还未等我反应到那是怎么一回事,李斐已率先将我拉出了酒楼。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犹记得这首《生查子》,写诗人元宵佳节怀念旧人,简洁而直白,却仍能令人感怀不已。我不敢将它念给李斐听,生怕那淡淡哀愁也让他联想到别处。于是,我只能将忧虑搁在心底。

    这一晚,是我在这里度过的第一个元宵节,我庆幸此时身边不是空荡荡的,也庆幸陪在我身边的这个人是他。可我们今后还会有几个这样的元宵节呢?说过不要多想,我却还是忍不住。

    酒楼外,花灯一盏美过一盏,一重亮过一重,无论那灯罩上勾勒描绘的对象是人还是动物,都与这熙攘繁华的夜景相得益彰,一切没有生命的也像有了生命一般鲜活明亮。月光皎洁,在周边晕出一道神圣的光环,叫人看着看着,不免生出飘飘欲仙之感。空气明明冷凉彻骨,四处亮光却照得人颊面暖融融的。我满足地溢出一声轻叹,听着远处传来些微可辨的乐声,忽的想高歌一曲。李斐伴在我的左手边,几乎旁若无人般地信步漫游,宽大的袍袖下是他的手,包裹着我失温的小手。我不禁羞涩地又看他一眼,他尚一派悠闲自若,好似浑然不觉人群中不时射出的异样眼光。

    “他们俩……这么着就可以了吗?”我想起方才那场景,难堪地又红了脸。

    “虽然没那么光明正大,但是你我的确尽力了。其他的,就看他们二人的缘分造化吧。”

    “嗯,也对。不过师兄,那药是哪里得来的?该不会是五道……”我忙吞回话音,却见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脸上飞过一抹可疑的红。

    哇,这种药竟然也是五道堂出品?我沉思半刻,眼前忽的一亮。

    “那,那日在沁州柳家,柳云扬他……”李斐必定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所以我善意地只说一个头儿,等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他随即站住脚步,端正了神情,严肃地看我一眼。

    “心儿,那时情非得已,我……”

    “呵呵,你也不必说了,我明白的!”我终于也猜到他的想法了,是不是?那夜柳家被害四条人命,若不是我因为之前被失去神智的柳云扬牵制住,后又鬼使神差跑到庭院中避了一晚,根本没有可能逃得过那一劫。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我释然一笑。“你一定是想救我,对不对?那时的你尚自身不由己,这些我能理解。而且说到底,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只不过我……连累了那些人……”

    见我忽然情绪低落,他转而拉我到僻静处。“心儿,你没有连累谁……以后也不要再对我说‘谢’字,好吗?”彼此交握的双手被他拥至胸前,我忽觉一股凉意窜入手臂,是他的袍袖滑了下来。

    有他的呵护,我才会感觉到温暖。但他不要我说谢谢,他不知道我还有好多感谢没有说出口。

    “那我想要感谢你的时候,怎么办?”

    他浅笑一声,幽幽吐息晕热了我裸露的手指。我知晓他并无半分暧昧挑逗之意,只是心头仍禁不住扑通几下,莫名紧张起来。

    “你若真的想要谢我,就好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耶,这岂不是变相囚禁?

    “那怎么行?难不成你是怕我给你惹麻烦?”我故作生气放开他的手。

    “心儿。”他沉声低喝,虽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大抵也猜得出是我又说了不该说的话。相处那么久,我早就习惯了对他耍耍小性子,于是本能就想嬉皮笑脸蒙混过去,赶紧抱住他的胳膊扮求饶状。

    “我说笑而已嘛,师兄莫气,呵呵……只不过总在家里无所事事,我很闷啊!”

    “所以你无事找事,就跑来管那档子闲事?”

    “那哪是闲事嘛!卢婉芪是我的朋友,她痛苦,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啊!”

    以为他会抓住机会好好教训我一番,谁想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前伸出指尖推一下我的额心。我登时定格住,呃,他这是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脚步匆匆追上去,却见他没走多远,停在了一个小摊子前面。

    “师兄,你说他们要是醒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夫妻之间,还能有何事?”那语气有些怪,可我听不出他说此话时到底算是什么语调。见他径自拿起一样东西放于掌心赏玩,凑近一看,不过是一个葫芦做的小娃娃。

    夫妻之间……夫妻之间就不会有事了吗?心里忽然漫过一种奇异的感觉,痒痒的,又乱乱的。

    “师兄,你可别忘了还有‘欲速则不达’这一说哦。”

    “瞧,这个怎样?”

    那只葫芦做的小娃娃被他塞进我的手心,两只小辫子一颤一颤的,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这是……呀,是不倒翁!”一看清这小东西的本来面目,我一下子就来了兴趣。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可从未有机会见识这些小玩意儿。“呵呵,没想到这时代……啊,这里也有卖这个东西呀!真好玩儿……”我笑嘻嘻问过卖家价钱,打算买下讨个开心,压根忘了方才和李斐讨论的话题。

    “我们再去前面看看。”李斐付过钱后,两人又继续往前面挤去。

    手上握着那个小小的葫芦娃娃,那一对扑棱棱的朝天辫轻盈盈地颤呀颤,好似连我的心也带动地一起颤悠起来。我一时又觉得自己“无功受禄”,想起以前好多人曾送过我的东西,什么簪子、镯子、坠子。礼尚往来本没错,但是对方真的只是单纯要送我礼物吗?我直觉想要婉拒他,或者日后把钱还给他。走了好一段,牵着我的大手不觉汗湿,那汗气自然沾到了我的手心,我却一点儿都没有嫌恶的感觉。心念转了几转,我不时望望他的背影,默默打消了刚才的念头。

    夜色渐浓,渐渐也有些冷了,只是街上赏灯逛街谈笑的人仍不见减少。美丽的夜空正上演着烟花汇演,一团团绚丽夺目的烟火花簇争先恐后绽放着、蔓延着,五彩缤纷的火焰照耀出底下人儿一张张花样的笑脸。路旁时时有人驻足灯下,或是赏灯或是猜灯谜,偶尔还会听到几道尖声叫好。我心一痒,反拉住他的手往路边走去。

    等我们艰难地挤进人丛中,挨得近的几盏花灯下附带的字条早已被摘光了。我不甘心又走了几处地方,终于找到一处游人鲜少踏足的区域。好奇地扯下一张字条,对光一看,眉心立时又皱作一团。

    “田界無田,出手無手,打一字……”字条已被李斐拿过去,我还在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是什么字呢……”

    “丁。”他笑着以手指在空中比划给我看。“‘田’字加‘丁’字是‘町’,乃是田界之意,所以‘田界无田’是‘丁’。”

    “哦……我明白了。出手就是‘打’,‘出手无手’也是丁!”我像终于开了窍,从他手中抓过字条就要去对谜底。

    “不急这一时,何不再多猜几个?”

    “啊,也好,呵呵……”

    我以为有了他的启蒙,我会马到功成,于是我索性将临近几盏花灯下的字条全都摘了下来。巧合的是,这几个灯谜无一例外全是字谜。但对我这个门外汉来讲,猜谜一直是个很有难度的游戏,猜字谜更是难上加难。浩瀚字库,我要猜哪个呢?唉,刚才李斐还说那个丁字谜很小儿科呢。

    “肺肝……膽……脾胃……腎?”乖乖,这叫什么谜面?我知难而退直接找李斐求救,谁知他只看一眼就笑了。

    “若猜一字,‘伤悲’的‘悲’字何妨?”

    “你也不确定是不?”

    他向我扬起手中另两张字条,感慨道:“这些谜语,我也是头一次见到。你手中的谜面皆是在说脏腑,惟独缺了一个‘心’字,所以可以解为‘非心’,即是一个‘悲’字。”

    “哦……原来如此。”不过真巧啊,这谜面里竟会暗含我的名字。

    “师兄,你那两个又怎么说?”

    “‘安居無片瓦,孤身無依歸’,你以为又是何字?”

    “嗯……看不懂。”我干脆不再浪费脑力,将解谜重任全都推给他。这文字游戏莫说我这有文化基础的人看不懂,怕是今晚来逛灯会的百姓更是看不懂吧?也无怪这边的花灯人迹罕至呢。

    “‘淑女’的‘女’字呢?”他仍想耐心引导我多多思考,只可惜我天性不高,难得要领,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哦——‘安’字除掉宝盖儿是个‘女’字,女子孤身无所依……”

    哼,偏见!为何女子就要无所依?我不满地咽回不平,等他将最后一个字谜解密给我听。

    “最后这个……”他平静的面色忽而一冷,瞪住纸上不语。

    我凑近了细看,纸上写着更令人费解的五个字——“豎五再豎五”。啥意思?又与什么字有关?我刚想花花心思猜一猜,那纸却被李斐揉成了一团。

    “师兄,你干嘛……”我话还未说完,他已拉起我跑进了奔涌的人群中。

    咦,怎么了?我隐约觉得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他不至于如此反应。可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方才还在同我有说有笑地猜字谜啊!(作者注:四个字谜均为本人原创瞎编,切勿推敲。)

    天上的烟花绽放得愈发凶猛了,炮响阵阵,将整个夜空照得亮如白昼。拥挤的人群一时难以通过,他牵着我的手左闪右躲,穿行了好一阵儿才冲出重围。来时的路就在前方,花灯会才刚刚进入高潮,据说不一会儿就会有闻名天下的艺人表演节目,多日前我就在期待了。只是现在看来,他却要带我回去了。他在前方拽着我不说话,我尽管满心好奇,可也暗暗觉得眼下不是问话的时机,只好攥牢我的葫芦娃娃在后面紧追他的脚步。牵握的掌心仍在出汗,只是其中多了一抹湿寒。我下意识用力回握他的手,得到的是他同样用力的回应。四周渐渐变得安静了,我们已经远离喧嚣繁华,前后行人越来越少。

    “师兄。”前面是一道窄巷,也是返回李府的必经之路。只是此时空巷无人,雾霭缭绕,只有月影朦胧掠过,却什么都辨不分明。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我立马产生一种不详的预感。

    “别怕,有我在。”一直交握的双手突然分开,我的心里随即闪过一抹空虚与失落。李斐是练武之人,自然比我更加敏感。正在我莫名感伤之时,忽觉微风拂面,李斐已由我身边飞身跃出,挡在前方一丈开外。不知何时,在他面前出现了五个黑衣人,个个手持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剑,半句话不说就打在了一起。

    交战来得太快,我只来得及躲到街边墙角,望着雾气浮沉中李斐以一敌五,恨极了自己不会功夫。自从所谓的入朝为官之后,他就习惯了不配刀剑,因此今晚出门也不曾特意武装。所幸他随身仍有一把护身短剑,危急之时勉强可做御敌之用。但,那些人却是要置他于死地!

    我清楚地看见一道道明光闪过,晃得我冷汗直流。我吓得不敢动也不敢呼喊,附近只有商户并无住家,晚上更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巷。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死攥着葫芦娃娃想不出主意。躲在云后的月儿又露出了脸,月光下,李斐虚出的左肩被人划破,我瞧见那儿正有淡淡血迹洇出来,很快就染红了他的肩头。心头疼得揪紧再揪紧,我好想大声呼救,却害怕反招来坏人,害李斐分心救我腹背受敌。五个黑衣人已经有两个倒地不起,余下的三个却像抱了必死之心,招招狠毒毫不留情。好几次李斐险险地躲过了刺向胸前与颈间的剑锋,我却只能缩在墙角看着,担心着,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我是胆小鬼,我不敢冲出去,我连求救都不敢……我歇斯底里地责备自己,只在这一瞬便认清了自己——我终究还是爱自己胜过于爱他,因为面对如此生死关头,我竟然还能让理智控制凌驾于情感之上。

    李斐仍在包围中顽强战斗,额上沁出的细细汗珠在明暗交替下闪着微光,看在我眼中却是那般刺目。我以为今晚必是九死一生,不想就在谁都没有觉察的时候,巷尾忽然闪出一个人影——他一个利落飞身跳进打斗圈子,对准的竟是那三个人!

    我兴奋地忘记了害怕,万分感激地望着他与李斐合手对敌,不消片刻就将那三人打得落荒而逃,只留下地上无力反抗的两人垂死挣扎。

    逃走的三人中,有一个不知死活喊了一声,最后还是被同伴硬拖着逃走了。即便我藏身的地方离他们很远,还是听到了那声惊呼分明喊的是“殿下”。心口随之一窒,解困的喜悦刹那消失。李斐与那人也听到了,愣了一会儿,然后默契地抱拳一揖,不约而同又将视线投向了我这边。

    尽管夜色浮沉,可我刚刚分明看得清李斐的脸、他身上的伤,为何这会儿又变得朦胧难辨起来?眨了眨眼,视野中的影像逐渐清晰,我这才肯定那从天而降的救兵不是别人,正是谢云寒。

    我说过,相见争如不见的,却还是见到了。

    一时间,我的心几乎要裂成碎片。为何要是这样?我担心李斐,我想要跑上前去询问他的伤势。可在谢云寒面前,我竟像被监视着一般挪不动脚步。

    我怕他什么?他不过是一个有血缘的哥哥。

    是他,竟然是他救了他……心中五味杂陈,却是愣愣地又望回去。

    他瘦了,这段时间很累吗?我颓然一叹,除此之外,再不要有其他的感慨吧。

    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他的神情,我却知那熟悉的脸孔上定然写满了无奈,一如我这次见到他的心情。哪怕多日不见,哪怕许久不曾想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仍能轻易左右我的心思——我突然间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竟然这么可笑。

    我以为他消失了,就像之前发生过的好多次一样,不用说声再见。我以为我再不会见到他了,又何用预想再次面对时该如何应对?我以为我会忘了他,忘了曾有那样一场可笑的游戏,或者只记得……他是我的烨哥哥,一个似近又远的亲人。

    哥哥,哥哥……吴哲威已是我的哥哥,我何来还有个哥哥?

    呵,又一个哥哥。

    ……

    平安地回到李府,李斐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径自回到书房取来药箱,打算自行处理伤口。他终究练得出神入化的剑术,否则不会在与五人恶斗之后自己仅仅伤了左肩。默默跟在他身后走进书房,看他冷静地揭下覆在伤口上的碎布,那暗红色的血迹再次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剑上有毒!”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心急地看一眼伤口,再瞅一眼药箱里纷杂的东西,想帮忙却不知从何做起。他没有看我,脸庞仍是温和笑着,从一个小瓶中倒出一粒丸药吞下,然后拿干净布头将伤口血迹处理干净,敷上药粉、缠好纱布,动作迅速到位、一气呵成,好像他习惯了受伤,也习惯了自己一人处理伤口。我僵硬地站在那儿看着他收拾一切,好似自己是一个多余无用的人,连踏入书房也是错误。心里总是觉得委屈,可总归他受了伤,需要迁就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师兄,要不要我去找大夫来?”

    “毒已解,无大碍了。”他淡笑回道,眼神仍落在那堆瓶瓶罐罐上,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整理着。

    我忽而有种哭笑不得的悲哀。每当他这般闪躲我的视线,这般温文有礼的说话,往往是他和我距离最远的时候。我搞不清他到底因何生气,以为他暗里已经有些嫌我累赘碍事,只是让我自己亲口承认还是难以启齿。

    “这书房太冷了,你……我还是去找人添些炭火吧。”

    “心儿。”他果然唤住刚走到门口的我。“不用了,我习惯了。”

    习惯了?!因为习惯了,所以才不让我插手,因为习惯了,所以才这么若即若离吗?

    “那你就让我冷冷地看着,什么也不做吗?”我背对着他紧咬双唇,鼻子猛的变酸。“你又生我的气了吧?遇到险情只顾自保也不呼救,现在,你总看到我有多么自私了吧?呵呵,反正我一向都这个样子,现在看清了……也不算太晚。”一行眼泪应声滑落脸颊,歪歪斜斜没入嘴里,涩涩的,咸咸的。

    我怎么又哭了?

    他久久不出声,以无边的沉默回应我。当我以为自己真的惹恼了他,打算一走了之时,才又听他长叹了口气。

    “你又来了。”那声音带着熟悉的莫可奈何,好像他是对一个爱耍性子的小孩子说话。

    “我又来了……李大人终于忍受不了了吗?”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总是这样,对人忽冷忽热、若即若离。我们已经成了亲,还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对我说的?你不知道总要我去猜你的心思很累吗?”

    “心儿……”

    “你就坐在那儿,别过来!”我倔强地坚持不转身,心中仍气愤难平。

    “……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

    “骗人。在灯会上我们还好好的,也不见你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怎么一回到家就变了个人?”

    “今晚就放过我吧,等过些时候,我想我会想清楚的。”

    “但愿吧。”我发泄地踢一下门槛,不解气便再踢一下,口中念念有词。“烂鬼元宵节,好好的全毁了……”

    “心儿……对不起。”

    我愣住一瞬,见他主动认了错,火气登时降下一半儿。

    “你,你说对不起干什么?我又不是怪你,都是那个赵凛……”

    “你不是在生我的气吗?”

    “哪有!李大人无视人的功夫炉火纯青,我自然不能落你下风不是?”他听得懂我的讽刺吗?我没自信地又哼一声,虽觉这般斗气既幼稚又缺乏技术含量,可怎么也按捺不住那股冲动。李斐沉吟片刻,轻轻笑出声,不知何时已走近我身后。

    “……那这次是你赢了。”

    “承让了!”我旋身跳开几步,正好站上门槛。于是我再不用仰视他,借着门槛的高度与他视线齐平。他的左肩已经包扎好,却还是渗出了一丁点的血迹,霎时又让我想起那个令人心惊的小巷子。“如果那些人没出现,我今晚还是很开心的。”

    他只淡笑着低了低头。

    “这也算是我们第一次约会吧?”

    “约会?”

    “嗯,就是互有好感的一对男女,相约去某个地方见面,聊天也好,游玩也好……对啊,你还送了我礼物呢。”那只葫芦娃娃被我掖在腰上,我抿嘴笑着取下来,端到眼前看了又看。

    “我忘了问你喜不喜欢它了。”

    “哟,难不成我说不喜欢你就不送我了?”我扁着嘴不高兴了,收好葫芦后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师兄,你是不是不知道怎么讨好女孩子啊?”见他赧然一扭头,我便知道自己猜对了。“那我算是你的试验品咯?”

    “你……”

    “嘿嘿,我开玩笑!哦——对了呢,你以前说过的话还作数吧?”

    “只要我应承过你,绝无虚言。”

    “那好。我会记着有人说过的话,还大言不惭说会让我一辈子幸福呢,我可不想到头来只是空梦一场……所以咯,烦请那人还要好好照顾自己身子……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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