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853 更新时间:14-09-21 22:47
独孤汐一走,四下里顿时安静了,任平生顺着曲折的山道信步缓行,满目青翠是如此鲜明,竹风如涛,一声声好像在问他该何去何从?就此离去,总有一丝不甘一丝不愿;可是留下来又能如何呢?
不知不觉中,任平生走到山腰一处僻静的崖下,遥望见绿树掩着红墙灰顶,却是一座小小的寺庙。走近了一看,古朽的庙门紧紧闭着,匾额上题了“白鹤寺”三个大字。任平生绕着庙墙左行到侧旁,突然感到疲乏万分,几乎一步也迈不动了。他明白蚀心蛊侵入经脉,自己已是危在旦夕,这便靠着寺墙坐下来,运了一回功。
此时任平生的经络之中正风行水流般地蹿着一股寒气,躯体四肢都是冰凉,唯有丹田中如置火炭,内力如炉上滚水翻腾不息,偏偏却流转不出。他催动内力,欲从任脉冲开一条出路,然而但凡稍一疏引,五腑六脏就似有无数小刀乱搅,痛得入心入骨。他忍着痛楚,只得强运功力压制毒性,过了盏茶时分,方觉体内气息渐平,然而四肢百骸酸软沉重,却是半分劲力也无。
运功方罢,任平生正在调匀气息,只听身后有人低低念到:“生死无穷已,哀哉甚可伤!一死一生,更相哀愍。恩爱之情,时复影响。忧念结缚,心意痛著。穷日卒岁,无有解已。唉……”这人声音极轻,本是自语,然而任平生内功精深,耳力胜于常人,自然听得清楚。回头一看,原来是傅海潮,后面还缀着若干武人。
傅海潮上前道:“任平生,暗器上的毒甚为剧烈,众位朋友苦不堪言,还盼见赐解药。”
任平生一听便知是独孤汐惹来的麻烦,想到五毒教,不由心生厌烦,冷冷道:“我没有。”
有人按捺不住,怒道:“你少装蒜!刀上淬毒,你也不嫌卑鄙下作!”原本是独孤汐的暗器上带着毒,但这些人哪里分辨青红,只管扣在任平生头上便是了。
傅海潮道:“那么,请你的朋友把解药拿出来吧。”
任平生解释不清也不肯解释,又不能说独孤汐赌气走了,只道:“你自己问她要吧。”
“任平生!咱们好好问你你不给,小心惹毛了老子两把板斧,收不了场!”又有一个汉子叫骂起来,不过到底不敢上前,“傅少侠,跟这魔头有啥好说,快动手啊。”
众人都叫起来:“杀了他!”“杀了他拿解药!”
傅海潮依然客气:“寻仇不成,多伤人命也是无益。这又何必呢?”
几个丐帮弟子急到:“傅少侠,你还不动手在等什么?要不让我们来!”忍耐不住就冲上前。另有几个与任平生固有血仇的,一见有人出头,自然也围逼上来。
这些人虽复仇心切,武功却是平平。傅海潮但见任平生满面黑云,大约耐性已尽,他怎能由着几人送死,不由自叹了一声,只得挥手将诸人拦下。他从腰间解下剑来,缓缓拔剑在手,转身对任平生道:“任平生,出招吧。”
傅海潮起式一招“举杯邀月”,剑尖划过半圆斜指向上,却又收到胸前平平一举,好似奉酒一般。以傅海潮的身份,这一手借招行礼,当真是万分敬重对手了。任平生见此也不禁动容,自然不能怠慢了,当即立起身,端端正正地拔刀出鞘。
傅海潮不再多言,横直收回长剑,一招“万字云烟”突然刺向任平生咽喉。他剑势轻快,旁人都看不出什么变化,任平生却见得明白,那剑尖颤抖不已,点点寒光幻作一片烟云,委实难辨虚实。任平生却不管他招式如何,举刀过顶,大喝一声,破开剑光当头斩下。
傅海潮见他以攻代守,来势凶猛,自己若不变招,不免就是个玉石俱焚的下场。他当即侧身一闪,举剑上扬,迎向任平生的短刀。“铮”的一声,刀剑相交,一股连绵的暗劲顺势涌来,傅海潮潜运内家心法化去力道,抖腕撤开长剑,反手又是一招“惊鸿照影”,剑花如流星般直取任平生胸口。
任平生横拖刀身,迎向傅海潮的剑尖。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剑尖撞上刀身,炫目的剑花在任平生胸前爆开,两人的虎口都震得几分酥麻。傅海潮手腕一沉,剑尖扬起,错开刀身由下及上直刺任平生面门。任平生不守不避,只是舒臂一刀,也不见有如何的路数,刀锋划过半圆,斜斩傅海潮右腕。
傅海潮半分不敢小觑,但见刀光一瞬间便近了身前,连忙回剑格挡。他运力于臂,又将内劲传于剑身,挥动之际,宝剑发出一声悠长的轻吟。任平生不待招式用老,翻腕向上,刀尖竖挑傅海潮下颔。
傅海潮头一扬,身子向后倾去,手上却不闲着,摊开手掌用拇指一拨,剑柄便在掌中滴溜溜地转起来,长剑舞作一团银盘,护着身上要害。同时左腿倏地弹出,脚尖点向任平生腋下。他这一身动则包含了避、护、攻三重境界,更难得是电光火石间一气呵成,连任平生不由也喝了一声好!
任平生今日复仇不遂,又加之中毒后内息阻滞,本来颇有几分消沉,然而见了此等好身手,不觉精神一振。他本痴爱武学,奈何平日所遇多是宵小鼠辈,此时得逢对手,顿时豪情大增,把身中蚀心蛊一事也抛在了脑后。一声赞好后,任平生略缩前臂半收刀柄,正好抵上傅海潮的左足。
借着一踢之力,刀柄上跳,刀尖直冲而下,任平生顺势推去,短刀疾斩傅海潮胸膛。这一刀去势极快,眼见傅海潮躲避不及便要被劈作两半,忽然间剑光暴长,烟花也似的绽开数十朵剑花,直打任平生头、喉、胸几处要害。
傅海潮这一招唤作“花繁柳乱”,使得是绚烂夺目令人缭乱,无如尽是虚招,真正厉害的却是剑花之下缓慢平直的一剑。任平生并不分辨虚实,贯力于刀,大喝一声当头劈下,真真是气势惊人。刹那间剑花一黯,刀剑已生生相交,然而却未发出声响。兵刃一触即分,傅海潮脚下轻点,身子轻飘飘地倒滑开去,落在几步之外。任平生却未曾进击,只挽刀一挥,眼里露出些微光亮来。
两人的招数与内功都已臻于一流,傅海潮剑主轻快而不失雄浑,任平生刚猛为旨却不输灵敏,可真真是名家遇上了高手,难分难解。众人站在一旁,皆是看得惊心动魄。莫说一些颇有识见的老江湖,便是许多凑热闹的闲汉,一个个都渐渐屏息凝神,瞪大了眼死盯着两人过招,只盼能从中体悟一二,也好受用无穷。
任平生与傅海潮对立凝望,彼此赞赏对方武艺,不觉都暗暗地生了相惜之情。更难得方才交手这若干招,双方互有攻守,却都是进退有度。旁人看来自然觉得双方出手极快,全是凶险无比,但二人之间却知晓对方只使出八分能耐,招招都是点到即止,几乎全是切磋之意,并不曾性命相搏。这一瞬间,两人心中只有武学境界,全然忘了江湖恩仇。
任平生与傅海潮虽是一时罢手,旁人却大气也不敢出,许久了全场仍是鸦雀无声。一派寂静之中,忽闻一人说到:“屠刀任平生,也未见如何厉害么!”他的声音就像一阵风雪穿过竹林,清透悦耳,却未免太冷。
众人还未醒过神来,眼前一花,一条黑影已越顶而过,挟着剑光直扑任平生。几步之外的傅海潮浑身一震,飞步上前,手中剑捏了个起势,却未出招。任平生微感诧异,但见那剑光来得好快,便不去理会傅海潮,先举刀迎向来人。
却说独孤汐暗暗尾随着袁勇,行得片刻,但见山路回转,又到了竹风山馆前面。袁勇并不进去,隐在路边的林石间,径直坐了下来。独孤汐也远远地停住了,等了许久,再不见袁勇有什么行动,她不由焦躁起来,渐渐不耐。
竹风山馆里隐有人声,独孤汐待了片刻,忽然起意到:“臭蛮子与岑馆主有深仇大恨似的,我便杀光这岑家人,替他出气……呸呸,我杀了岑家人,教他不得手刃仇人,还偏偏要使毒针毒箭毒暗器,气死他!”如此一想,觉得大有趣味,便丢下袁勇,绕向竹风山馆后侧去了。
竹风山馆背依山石,遍植修竹,独孤汐寻至侧院,拣个无人处翻进墙去。落地之时,只觉内腑一阵尖锐的疼痛,几乎站立不稳,伏在地上差点晕厥过去。她藏在修竹山石之后,缓缓吐纳调息,忽然却听有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过来,声音极是熟悉!
“这原是任平生的不对!武功高好了不起吗?”赫然是萧承影的声音,“他既胜了令郎,不会讲几句漂亮话,却说人家武功太差、做不得他的对手。莫说令郎向来心高气傲,换了我这样被人欺负惯了的,也一样要恼恨。”他似乎很是愤愤不平,“他娘子就更糟糕!怀了孩子不知道老实呆着,偏来火上浇油,劝人回家好好再练几年,可不是有意羞辱么?实在不怨令郎踢她一脚!”
另一人正是岑峰:“唉,光儿有意为难任平生,以致未得老夫施救,这事自然是做得过了些。可是……可是也须体谅他年轻气盛,毕竟还不经事。说到底,谁知道他娘子小产,竟然会连性命也搭进去呢。”
萧承影“嗯”了一声,附和道:“任平生倘若当真爱惜他娘子,怎么不陪她安安生生养着,还要四处去比武?又干嘛死要面子,不肯向岑兄弟认输赔罪?若是我,磕几个头算得什么,受再多侮辱,总是救她性命要紧。他自己累死娘子,实在不该怨别人。”
岑峰道:“兄弟真是明白人!那咱们的事,可就说定了。”
两人说话间便走了过去。独孤汐听得这寥寥几句,心里真似掀翻了滔天巨浪,又是震惊又是苦涩。惊的是,萧承影竟和岑馆主勾结一处,不知有什么图谋,看样子怕是对任平生大有不利;惊的是,横蛮如任平生者,竟有这一段伤心往事;惊的是,他原来有娘子的……至于苦涩,却说不上为了什么。
独孤汐挣扎片刻,只觉得浑身一丝丝力气也没有了,呆坐片刻,便翻墙出了竹风山馆。她沿着山间小道一路漫行,忽然不知该做什么,正凄惶间,只听得身后脚步声响,赶紧一闪身避在林木后。
只见岑峰匆匆忙忙走了过去,独孤汐心想:“他娘子怀着身孕给害死了,难怪他非报仇不可。这岑老贼不把儿子交出来,反倒千方百计要杀他,当真可恶!”杀人的念头重又浮出来,连忙悄无声地跟在后面。
岑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埋着头只管赶路,丝毫不察有人跟踪。独孤汐掏出暗器,正待一镖结果了他的性命,忽听得一阵打斗之声。她放眼一望,树林外掩着一座小庙,一大群人围在庙门前的空地上,正自凝神观战。场中刀光剑影,不是任平生又是谁!
独孤汐吃了一惊,当即舍下岑峰,绕到寺庙东侧,飞身上了山门屋顶,藏在檐后仔细看去,但见一道黑影兀自与任平生酣斗。她内心大急:“中了蚀心蛊还要逞强,到时候看你怎么死!”手中却扣了几枚暗青子,只要任平生稍有危难,立时便能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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