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5787 更新时间:09-07-06 21:39
寂寞庭轩,梧桐叶落,寒声点点。凝眸远眺,寒烟衰草凄然,平添一份沧桑之感。
离那日拓跋封不请自来又是两日,我不得不承认其实自己还是害怕寂寞的,有一个人能说说话也算是一种欣慰。自那日我已略有明白,这世上束缚自我的不是外物,而是内心的囚牢,是我将自己锁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得不到一丝喘息。
蓦然回忆起与那个神祇一般的男子困于山洞的三日,当寂寞成为习惯,当孤独成为享受,还有什么,可以让心中那层厚重的坚冰融化?还有什么,可以让趋渐停止的心恢复跳动?被回忆浸染的思绪,还有什么能让它断了曾经,望向眼前?我知道那人心中的苦无人比拟,想到这,我不由得又是一阵叹息。
当岁月在风云变幻间一去不复,当年华在辛酸血泪中恍若隔世,当岁月可以冲刷孤独,当年华可以掩盖寂寞,这人世中诸般苦难情缘,有什么可以刻在心底,成为永恒?我们在繁华尘世中寻寻觅觅无数个年头,又有谁能明白生命的真谛?纷扰人间,一梦百年,来来往往弹指一瞬,皆是徒然,我想不通,我们在这世上存在的意义究竟为何。
我以为再见到刘椋还是会像以前那般心痛得无以复加,可是是否时间真的那么无情,将所有曾经的刻骨铭心一一冲刷,人生仿佛一张白纸,空白得诡异。
既然什么都会随时间的流逝而不复存在,那人生又有何意义?
“子还恭迎陛下。”我战战兢兢地跪下,不知为何,隐约觉得此刻他的心情非常不好。刘椋不是个暴虐无道的昏君,却有着大多数的帝王傲气,不容许有人忤逆,我很少见他心情如此刻这般沉重,压抑的气氛缠绕在四周。
明黄色的身影挡住了直射的光线,在地上投出一道残影,突觉往事浮华转瞬成空,忆起那些过往片段,如烟似雾,在秋风的起落中抛诸脑后。
刘椋屏退了随他而来的侍卫,也不说话,只是站在我面前久久不发一语。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刘椋终于开口:“还儿,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抬头,看着他眼里的冷淡和疏离,我无法回答。再也回不到原状了,是么?因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样的原因,我们错过了彼此?曾经以为爱情能够地久天长,然而终究是经不起岁月的冲刷,一点一滴,在时光的流逝中如烟散去。
“我以为你会一直爱我,到头来,是我错了。”刘椋背转过身,负手而立,微微抬眸仰望万里苍穹,“七年前,你我没有身份的阻碍,以平辈论交,那时我以为我们能够一直相爱。你说,只要我不放手,你绝不会离开,可惜你人还在,心却已远了。”
我怔怔望着冰凉的青石地板,苦涩的笑意挂在脸上,你苦,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说:“陈年旧事,就不再提了,你我终究是云泥之别。”
“云泥之别,好一个云泥之别。”刘椋喃语着,背转的身影看不见他的神色是何种悲凉,那沉痛的话语听在耳里,仿佛要将人拉入地狱。高高在上的帝王注定无法将情给一个人,是我贪婪地想要更多,我们之间,究竟孰是孰非?我无从判别。往事,往事,终究已成过往,流水一去不复回,我,刘椋,注定只能擦肩而过,谁又苦了谁?
“你走吧,离开禁宫,和苏边让一起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了。你我之间,从此只是帝王与平民的关系,走吧,走吧。”不可一世的帝王决然远去,衣袂挥舞卷起的风划过我脸颊,带来一阵迷惘与惆怅。心痛么,好像并没有,只是觉得有什么空了,明明还有阳光在照耀,我却觉得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在心头盘旋,整个世界都仿佛随着他的离去变得一片空白,单调得诡异。
如果说,伤情处,泪自流。
那流不出泪,又是什么?
映在眼中的是青石板上未干的两滴泪痕,我不敢去触摸,有什么在心中涌动,苦不堪言。依我所愿,刘椋放了手,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忆及当年旧时相识之事,恍然觉得是梦幻一场,刘椋的意思,是我亲手葬送了我们之间的那为数不多的爱,事实是这样吗?这么痛苦,那么痛苦,都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是我自掘坟墓吗?好难过,心像是被利刃一刀一刀割裂开来,然而下一秒却又愈合,不断地重复这种伤痛,令人窒息。
我跌坐在地上,很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如果有再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会怎样?
事实是,我没有这样的机会。
叶还白啊叶还白,枉你得个“琴剑仙”之名,却是如今这般可怜,琴艺再绝,武艺再强,画艺再高,却仍是挽不回自己心中所爱。生命中有无数的遗憾,是自己亲手造成的,很多年以后,我都在想,如果那时我扑上前去恳求他的原谅,我们之间会否还能重来。世事无常,总以为做出的决定不会后悔,可谁知到头来,心疼的永远是自己。
爱,如果受到伤害,仍是会退却。爱不同于信仰,会累,会倦,没有人能够在得不到回应还坚持着,总有一天会等到身心俱疲的时候。
秋风吹不尽,年事梦中成空。
长夜漫漫无觅处,年轻的帝王怔然凝视捧在手中的一卷画卷,细腻的笔法将画中人的神情刻画得栩栩如生。一树寒梅傲雪,那个清姿雅然的男子挂着略带调皮的笑意,几缕散落的长发随风飘舞,拂过寒梅枝头。刘椋失神地看着画中人,缱绻万千的思绪飘忽不定,那一刻,他似乎看到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人就在自己面前,扬起温和的浅笑为自己奏响那天籁之音。
“子还……”凌驾万人之上的帝王轻轻将画卷贴近脸颊,恍惚中有水光点润了双眸,沾湿了画中人的衣衫。水墨在泪水的浸染中化开,模糊一片,无可挽回。
叶还白,字子还,还是黄发小儿之时便为幽国太子作过画,一手丹青举世无双。刘椋细细回想与那人认识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已是凄然满面,谁说帝王无情,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情之处。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卫国武帝的身形在秋夜深处微微颤抖,一滩血渍染红了画卷,恰巧滴落在落梅上,更是鲜艳。
侍卫长李庭浩闪身出现在刘椋面前,将那幅画夺走,满是怨恨之色。他说:“陛下,他没有资格得到您的爱,为什么还是不肯放手!”
刘椋没有看他,自始至终目光只落在画卷上,带着痴迷与狂热,久久。李庭浩朝刘椋跪下叩首,握着长鞭的手有青筋隐现,他喊道:“陛下!”
蓦然被惊醒,不可一世的年轻帝王轻不可闻地叹息,刘椋揉了揉额头,疲惫地挥挥手,示意李庭浩退下。纵使有不甘,皇命却不敢违,李庭浩紧皱着眉,别过头不去看此刻的刘椋是何等悲凉,报了声告退离去。那画,在他手里死死地攥住,英挺的眉宇间也是一片恨意与杀意。
烛光还在晃悠着,帘栊外的明月清冷如水,偶尔有秋风扫过,砭人肌骨的冷意侵袭。
我们之间,当真只能如此么?
年轻的帝王颓然一笑,俊朗的眉目间竟已有了沧桑,思绪飘回到七年前,那个初时相识的日子。没有宫廷恩怨,没有尔虞我诈,只有两个人,布衣相交,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的,一切竟然这么遥不可及?或许,今日的局面,是我们两个共同造就的,咫尺天涯的结局,是我们一手导演的。
这种感情,就叫做痛苦么?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不要尝试。
回忆七年前的往事,那点滴曾经,叫人怎能忘怀!
钱塘自古为通商要镇,初为太子的刘椋被老皇帝派遣到这里调查一宗贪污受贿案件,此案关系甚大,牵扯到了当朝丞相。朝廷一直就忌讳结党营私,曾派钦差查证钱塘的赋税,一封密信报告称钱塘太守私自克扣税收,中饱私囊,每年向丞相上交克扣下来三分之二的银两。由于没有合适人选,刘椋自行请命查访此事,也就有了后来的钱塘之行,这才在一次偶然中遇见寻找身世之谜的叶还白。
初春时节的江南水乡无疑是令人心驰神往的好去处,一身锦绣华服的太子刘椋携同贴身侍卫李庭浩在画舫上游览钱塘古镇。有美景,自然也少不了美人,在旁相伴的是钱塘第一花魁染烟,婀娜曼丽,柔媚入骨,刘椋揽着她的腰身做出一副享受的模样。而在他的对面,就是钱塘太守一干地方官员。
一曲柔柔的梅花三弄,刘椋细细听着,嘴上说好,心却在叹一个风尘女子,怎能将寒梅傲雪那坚贞不屈的高尚品格表现出来。琴音如人,常年在烟花之地的她们奏响的不过是靡靡之音,身居高位的太子怎会看得上这些人呢。心虽如是想道,面上却不露一丝不耐的意思,刘椋和太守等人你来我往地敬起酒来。
忽然之间悠然的琴音响起,此曲一奏刘椋立刻为它所诧异。琴声琤琮,如珠碎玉,如石溅瀑,若说琴技苦练可以学成,那其中的意境便只能自行领会。而刘椋为之所惊诧的,便是这份无上超然的意境。仿佛是遗世独立、不染世尘的仙人,正在俯瞰渺小的众生,凝伫于无际苍穹之上,如同九天的神灵,将红尘世俗看透。这般孤高,这等气概,刘椋心生结交之意。
走出雕梁画栋的船舫,这位堪堪弱冠之年的太子,循着琴声望去,只见一名清秀柔婉、风姿雅然的男子在凉亭中缓缓拨动琴弦,而他的目光,却不曾离开过苏堤边伫立的身影。刘椋沉下了神色,他怎会不认识苏边让呢,那个幽国的太子太傅。幽国与卫国临近,由于只是个小国,自然受到觊觎,对于这位谋略不凡的太子来说,这个人是必须要铲除的对手。
出乎刘椋的意料,苏边让并未发觉出有人在观察他,所有的思绪全都放在那凉亭中弹琴的男子身上。琴音在此刻陡然急转,仿佛是刀光剑影的碰撞,又如同生死边缘的嘶吼,那撕心裂肺的苦痛是难以言喻的悲哀,再看弹琴之人,似乎已是完全融入到了琴曲的世界中,身边容不下其他。那人明明是淡漠的神色,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在他的心里,埋藏着一段杀戮血腥的往事。
琴声随着一声悲鸣戛然而止,那人怔怔望着被断弦刺伤的手指,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没人知道他内心又是何等翻腾。
苏边让轻盈一跃来到那人身前,刘椋静静地看着,眼里闪过迷惑和兴味。他心道,以苏边让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在一旁盯视,定是将所有的精神全部倾注到那人身上了,如果可以加以利用,这会成为他致命的弱点。
想到这,刘椋不禁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那时是自己第一次见还儿吧,从什么时候起,原本别有用心的接近反倒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吸引的呢?刘椋不知道,回想那时候只因为一曲琴音便倾动心弦的苏边让,他想如果不是苏边让引开了自己的注意,也会一样吧。这些年来,两个人明争暗斗数不清多少次了,若不是为了能守着他,只怕早已有一方魂归了。
淡淡惆怅之意化为一声冗长的叹息,放开他是如此不舍,然而,他已不得不这么做了。
摆在案台上的,是豳国最新的报书,大合的军队,已是兵临城下。
豳国比郢国还要弱上几分,并且交通更为便利,大合的军队势必要打下豳国。前日敌军试图混淆卫国的视听,企图将驻扎在豳国的军队调往郢国边界,刘椋是什么人,他唯才是举,手下聚集的全是有真才实干的人物,这场战,是硬要斗了,胜负还不可知。
中原局势瞬息万变,幽国复辟,豳国面临绝境,郢偕同齐、赵两个大国打卫国的主意,可以说是腹背受敌。刘椋心中已有了最坏的打算,一旦豳国被攻破,必定会有人为求自保将两国交界处易攻难守的要道出卖,到时免不了是弃城的下场。就算弃城,一旦被后追而至的敌军抓住,只有身死人手一条路。
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刻了。
“苏侍卫。”刘椋擦去留在嘴角的血痕,喊道,立刻有人立在他身旁,鬼魅般的身法,只在暗夜留下一道残影叫人看不清楚。
“陛下。”苏边让话语随是恭敬,神色却是不卑不亢,“陛下交代的事情臣已办妥,只看郑王肯不肯了。”
“我笃定他会出兵的,颜阑还在我手里,他当我不知道他对自己女儿的那点龌龊心思,若不是为了逼他就范,我也不会费尽周折将颜阑带回宫了。”刘椋拂袖,轻声笑了两句,“话说到这,我也不得不感谢你,也只有你配得上做我的对手啊。”
留下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刘椋决然而去,只剩苏边让沉默地站在原地无语。他向来是个沉默的人,知道有的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回答,苏边让看了一眼挂在云端的皎皎明月,紧锁双眉,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天要变了。随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皇宫深处,那上空的明月也被飘动的云遮了个严实,微微吐露的苍白光线,徒让气氛显得愈发诡异。或许天要变了,不是错觉。
御花园的假山旁,苏边让神色警惕地望了望四周,闪身走进假山内,一点细微的石块碰撞声响在暗夜里突兀。在苏边让的面前是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小道,侧身走在其中,脚步轻得不发出任何声音。窄道一直朝着地下延伸,行进了片刻目光所及之处不再是漆黑一片,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四周,却是一间简陋的石屋。
石屋很小,仅仅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墙壁上有四处铁环,火光照射没有一丝反光,黝黑深邃,那四处铁环上都连着锁链,一如铁环的材质。被锁链锁着的人盘膝坐在床上,似乎是在打坐练功,见苏边让来了,他淡淡说道:“我要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苏边让朝那人跪下,道:“弟子全无消息,请师父责罚。”
“也罢也罢,囚风素来独断专行,偏偏行事缜密,若找不到我也不怪你。叶还白如何了?”
“回师父,按照如今的状况,刘椋似乎是决定要放叶还白出宫了,若不出意外定是叫我随他一起去。”踌躇了片刻,苏边让又道,“就算利用叶还白引出了囚风,又如何能将他生擒,况且囚风不一定会为了一个师兄拱手让出魔教在江湖上的势力。”
那人冷冷直视苏边让,说:“我什么时候说要他的势力了,我想要的,是他手中的那把冷邪剑。冷邪本就是我的佩剑,若不是当年被那群自诩为正道的虚伪家伙强行封印在万剑冢,又怎会被囚风拿去。记住,不要胡乱猜测,这件事与你们这些凡人无关。”
苏边让不敢再言语,从这人的口中经常会听到些奇怪的词,他总是称呼他们为凡人,就好似自己是天人一般。就算不是,也差不多了,苏边让如是想道,显然是想到了什么往事。又朝他一拜,苏边让起身离开,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被锁在这里的,而且看那锁的架势,这人一定是个危险人物。话说苏边让称这人为师父,那又要追溯到好几年前了,这些事就暂且不提。
对于囚风这个人物,苏边让也有所耳闻。这人只有二十五岁的年纪,就练成一身的绝顶武学,所统领的忘白山庄在江湖上被称为一个神话,而真正令世人骇然的是,即使在他就是作恶多端的囚神教教主这个身份泄露之后也没人敢挑忘白山庄。那些武林前辈曾在两年前组织过一次联合,企图靠人多取胜,令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是待他们一进到忘白山庄,立刻就如同消失了一般,再无半点气息。
自此江湖上也就没人再打扰这个传说般的人物。
凌千烟一生只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琴画双绝的琴剑仙叶还白,还有一个便是继承他衣钵的囚风。这两人是新一代江湖武林的代表,只可惜昙花一现的琴剑仙在出道不过短短半年就无故失踪,颇让人遗憾,也流传出了很多猜测。
苏边让刚走远,就见一道瘦小的身影从旁跃出,悄无声息,就算是连苏边让这样的高手也没有发现这人所在。瘦小的孩子嗤笑,轻蔑地看向苏边让离开的背影,转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拍拍脑袋朝刘椋寝宫方向一闪而过,那速度快到即使是武林第一高手囚风都未必能看清。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在事情的进展中出现,乱世苍茫这些人在滚滚红尘之中聚散无期,然而在这阴谋与算计的背后,苦的又是谁?
是叶还白,是刘椋,还是参与其中的所有人?
直到很多年以后蓦然回首,一声一声的叹息止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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