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381 更新时间:09-10-22 21:07
李战回到家中,已是接近子时前后。才进家门,他便将身体重重的抛在那张虽然破旧但还算宽敞的床上。兴许是因为年头久了,再加上原本用的就不是什么上好的材料,那木床被他压的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就像是人在快要断气时的苟延残喘。李战想起之前刚刚死在他手上的那个人。他在不甘心的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刻,嗓子里发出的不也是这种声音?李战忽然觉得有些冷。大概是错觉吧。
李战将脑袋枕在手肘上,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房顶。这其实并不能算是个“家”,不过是间够他挡风避雨,落脚歇息的房子。聊胜于无。
他忽然间好像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那装着五十两黄金的沉甸甸的口袋,露出个欣慰的笑容。左清风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李战的杀手生涯已有八年,却从来没碰上过花钱请人对自己下手的人。天下奇闻。然而他对于左清风的用意和目的并没有太多的好奇。他是一个杀手,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不管雇主要杀的人是谁,只要他付了钱,那么为他卖命杀人就是天经地义。更何况能找到他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七星会的杀手不是寻常人能雇得起的。他只要听从雇主的吩咐行事就好,其余时候,他多半是把自己当做一个又聋又哑的傻子。少说多做才是一个杀手的本分,他并不是靠着嘴皮子吃饭的人。
无论左清风是为了什么才花钱请自己去杀他,李战都还是心怀感激。毕竟一百两黄金并不是小数目,而这头期的五十两首付,也来得太是时候。李战这些年来并没有存下太多积蓄,这一行本就是将头拴在裤腰带上过活的买卖,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人头落地,一命呜呼。因此做杀手的人通常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一手财进一手财出的大肆挥霍。他们拿性命去换钱,自然也就有挥霍的资格与权利。
李战好酒,这并不是件需要花太多钱的事,但他有个坏毛病,一旦喝醉了便见人就往手里送钱。这个毛病实在是要不得,就算是金山银山也扛不住这样白白往人家手里塞。但李战不在乎,钱是他的,他愿意给谁就给谁,神仙来了也管不着。就因为这样,纵使每一单买卖挣的都不算少,李战却还是算个穷鬼。不过,加上今夜得来的这些,总也凑够数目了。他马上就可以把翠翠赎出来了。
翠翠是个年轻的女人,且是个既年轻又漂亮的女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所谓的红颜薄命一说,漂亮的女人通常命都不好。翠翠身在倚翠阁,而倚翠阁是苏州城里最有名的勾栏院。但她并不是李战的相好。且不说李战从没有逛窑子的嗜好,就算有,也与翠翠挨不上边。她还未曾挂牌。下个月初一,便是她挂牌接客的日子,李战要赶在这之前把她赎出来,也好不叫她堕入火坑,从此难再回头。
李战并不是烂好心,他与翠翠虽不是相好,却也不是毫无渊源的。他们曾经差一点儿就做了夫妻。那已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李战还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翠翠则才不过八岁。穷乡僻壤的小村落里,十几岁便定亲是再常见不过的事。而李战的爹娘便给他定了翠翠这一门亲事。
人算不如天算,不久后因为一场大旱,李战的爹娘活活饿死了,他只有一个人出去讨生活。临走之前,他看着翠翠那已经饿的几乎只剩张皮的小脸,信誓旦旦的告诉她,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看她,用大红花轿娶她过门。然而这一别就是十年。这十年里,李战知道了什么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想活命,他就得像头勤快的驴子一样拼命做活,与牲口唯一的区别是,它们做的只不过是推磨耕田,而他做的,却是杀人。
李战是在去苏州城里见他上一任雇主的时候遇见翠翠的。他几乎已经认不出她。翠翠已经从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丰润娇俏的女人,但他却没怎么变,除了眼中多了些沧桑,手上沾满了血腥。他想要把翠翠从倚翠阁里赎出来,但那窑子的老鸨却不是什么善茬,见有人要买手上还未开苞的姑娘,自然是狮子大开口,李战窘迫的同她讲了半天,终于定下了价钱,六十两黄金。
六十两黄金是笔不大也不小的数目。对城里的有钱人来说,那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对普通的小老百姓而言,那则是他们穷其一生也攒不出的痴心梦想。李战一时间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就在这时,七星会里负责给他牵线搭桥,联络买卖的上家却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一笔一百两黄金的买卖,雇主便是左清风。对李战而言,这买卖的佣金已是他从未见过的大手笔了。然而既然雇主肯出这么多钱,便一定不是什么容易得手的货。李战算了算,即便自己这次失手丧命,按照规矩,便会由七星会赔钱给雇主,而这笔首付就不再追讨,作为死者的安家费和棺材本,那么也就足够把翠翠救出火坑了。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应下了这桩买卖。反正自己只是烂命一条,做这行的都总有横死街头的这么一天,只要眼一闭腿一蹬,过去了便过去了,还知道什么?
李战又将那个装着黄金的口袋小心翼翼的收回怀中。明天,明儿个一早他便启程,去苏州城把翠翠赎出来,给她些盘缠,叫她另寻门路过活。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李战笑嘻嘻的翻了个身。看来今夜是能睡个好觉了。放下了心事,他的眼皮很快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就在李战半梦半醒之间,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几下轻轻的叩门声。他顿时睡意全消,一骨碌翻身而起。会是谁?没有人知道他的住处,这一定不会是他认识的人。其实无论是谁也好,重要的是李战居然没听见任何的脚步声。他的耳力不差,且在这些年中早养成了警觉的习惯,那敲门的人既然可以在丝毫没有惊动他的情况下来到屋前,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就是他的武功极高,要么,就是他根本就是个游魂野鬼。李战宁可是后者。他当然明白,有时候活人远比鬼来的可怕,尤其是一个功夫极高的活人。
敲门声再度响起。李战不能再犹豫了。他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门边,一手轻轻的将门拉开,一手习惯性的摸向腰间的刀。这把刀仿佛已经与他融为一体,分离不得,就连睡觉时也不例外。刀在人在,只有摸着它的时候,李战才有自己其实还活着的真实感。
门只不过才微微闪开一个小缝,李战便已将外面站着的来人上下看了个仔细。那是个看起来不比他大几岁的年轻男子,白净却略嫌清秀的脸上眉眼分明,虽穿着件有些扎眼的赤色长衫,却无碍他恬然的气质,乍一瞧去,倒像是个儒雅的书生。李战自然不记得自己何时认识过这样一个体面的朋友。他根本就没有朋友。
门终于大开,那男子旁若无人般的越过李战,径自走进房中。李战也未因他这无理的行为而说些什么,只是摸了摸脑袋,顺手将门关起。来者是客,即便是不请自来的陌生人,也总不好就这么把人家轰出去。李战虽是个粗人,却也明白这个道理。
来人走到屋中央,漫不经心的抬眼扫视了一下房间,随即淡淡开口道:“听说你最近接了笔大买卖。”
李战心中咯噔一下,随即赧然一笑:“也谈不上什么大不大的,人要活着总得要使钱,我也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那人从怀中掏出张银票随手搁在桌上:“这里是五百两,虽然只是佣金的一半,只要你收了,便只当从未接过这桩生意。”
李战拿起银票来看了看,是五百两没错。他叹了口气,又把它放回了桌上。“我是很想收下,只是,你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规矩,既然收了定金,便绝无反悔的余地,否则以后谁还会来找我?”
男子看了他一眼:“那你也该知道,所谓先礼后兵,如果送上门的钱财你不要,便得换我来取你的性命了。”
李战苦哈哈的摆了摆手:“这银票我固然是收不得,但这颗脑袋我却也舍不得送人。我还想再留它两年,多吃几两干饭,总不算亏本。”
男子并未将那银票收回,只是用手指轻轻的在上面点了两下:“无妨,距离八月十五还有段日子,我并不急着等你的答复,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他的口气从始至终都清淡的很,俊秀的脸上也没有过一丝半缕的表情,就像是画里走下来的人物,精致却木讷。说完就同他来时一样,连个招呼也没打便转身离去。
李战静静的站在原地,像是被人点了穴,一动不动。他知道这人并不是危言耸听,他大概真有这个本事——自己依旧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那男子轻捷的像是一只猫,或者比猫还要灵巧上三分。
李战的手抚过桌上的银票。他的确爱钱,这世上不爱这黄白之物的人怕是不多,尤其当这钱还是用来换自己性命的时候。原来自己的命值五百两,这已经大大超出他的预料。
然而他的面色忽然微微一变,把那银票一把抓起,定睛一看,原本平坦的桌面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凹进去两个小坑。李战记起那人方才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了两下的动作。这就是那时的成果么?李战皱了皱眉,露出个苦涩的笑容。看来他不仅有取自己性命的本事,而且只怕他的本事还远远不止于此。
桌上油灯的火苗闪烁着,被从小木窗刮进的风一吹,更显脆弱无助,像是随时都会无声无息的熄灭。时间已经不早。
李战躺回床上。明日一早他还要启程去苏州城,他现在应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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