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233 更新时间:09-10-22 21:09
“你跟随我有多久了?”左清风坐在床上,后背倚着冰冷的墙壁,轻声问道。他的脸色似是不好,苍白中还带着些憔悴的倦容,那已不是用不好两字可以形容。
相比之下,站在榻前的年轻人就显得更加健康精神。他双手垂在身侧,恭顺的回答道:“回先生,已经有五年了。”
“五年……”左清风轻轻叹息了一声,“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就是五年,我却总以为才不过五天,也许连五天都没有。”
年轻人微微一笑:“那是先生通达,看的破世事,自然不觉时日过。”
左清风默默的看了他一眼。想当初他刚来自己身边的时候,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娃娃,一张小脸稚气未脱,可现在,却也长成这样俊逸挺拔的青年了。
左清风还能记得那时候,他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自己,报出姓名时的样子。“我姓楚,名涵之。”一双乌黑的眸子泛着晶莹的光泽,像是一只稚气未脱的幼兽,叫人怜惜。然而真正叫左清风喜爱的却是他的名字。楚涵之。像是会将所有的恩怨情仇都泯于一笑之间,无所挂念。若是世人皆能如此该有多好。他再度轻声叹息。
“涵之,这五年来你一直没有一刻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想来你也该有所惋惜,觉得束缚了。”左清风言语间忽然咳嗽起来,接过楚涵之递来的帕子捂住唇角,未几,那雪白的帕子上便沾染了些许猩红的颜色。
楚涵之依旧低眉顺目的回道:“能够跟随先生乃是涵之的福分,又怎敢有何抱怨呢。”
左清风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只是不说罢了。距离八月十五还有三个多月,我便把这三个月给你,这段时间你愿意做什么都好,只是无需再顾忌什么。”
“这……”楚涵之犹疑了一下,“可是先生的身子……”
左清风淡淡说道:“你不必挂念这些,叫你去,你去便是了。”
楚涵之抬起头来,脸上也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忧愁:“涵之这些年一直跟随先生,除了先生,在这世上已是既无亲人,亦无朋友,先生现在许我自由放纵,涵之却也不知该何去何从才是。”
左清风嘴角微微勾起:“不是有那么一个人么,他也算是个有趣的人了,至少,比跟着我要有趣。”
楚涵之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却还是恭敬的问道:“先生指的是?”
左清风口中轻吐出两个字:“李战。”
随着楚涵之的告退,偌大的房间中又恢复了以往的清冷。左清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静谧。他想,等到明日的此刻,楚涵之应该已不知身在何方了吧。这些年来的确是委屈了他,这样的年纪,正是人生中最好的时候。
左清风抬眼望了望窗外,残阳如血,已是日暮时分。而自己的身体,也如同这黄昏时的日头,看上去艳丽壮美,却也不过只是最后一点热力余辉。他忽然又想起那个人来。他似是已很久都没有想起过那个人,久到连他的样子都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在脑海中兜了个圈,便又淡淡的散了去,一如拂面而来的阵阵晚风,叫人抓不着,亦留不住。
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还会再见到他吗?左清风不知道。他只知道,楚涵之赞他通达,其实只有他心中才明白,这世上最不通达的人便是自己。费红月……这个似乎变得有些陌生的名字在唇齿之间翻转片刻,却最终没有出口。左清风觉得倦了。他缓缓的俯下身去。
两日后的苏州城。夜已深了,倚翠阁中却依旧人来人往,这儿本就是个夜夜笙歌,打发时间的好去处。李战坐在桌前,没有像其他来此消遣的男人一样虎视眈眈的盯着台上弹唱着靡靡之音的艳丽歌女,或是急不可待的对身边浓妆艳抹的姑娘上下其手。他只是牢牢的看着手中的酒杯,像是眼中除了这甘美的佳酿再无他物。是谁说过,杀手的血都是冷的。他并不淡情寡欲,却也比其他男人更看轻这男女之事,更何况,来这里的人多半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又有谁会对着勾栏院中的女子动真心。
精致小巧的红木圆桌上摆着几个盛着点心小菜的碟子,一只白瓷酒壶,还有一个虽有些破烂,看起来却分量不轻的口袋。那里面是六锭黄灿灿的金子,一锭十两,加起来刚好凑够翠翠的赎身钱。然而翠翠却叹了口气,伸出一双手去将那口袋推了回去。那是一双有如羊脂般白嫩柔滑的手,十指尖尖,修的圆圆整整的指甲被凤仙汁涂的鲜红,乍一看上去有些晃眼,却衬得手背更加白皙起来。那已不是李战记忆中粗糙而冻得通红的一双小手。
“这么多年未见,你已变得阔绰起来了。”翠翠的语气是客气而柔和的,但在李战耳朵里听起来却似乎隐含着些许讽刺意味,格外的让人别扭。他的脸竟好像隐隐发起热来。
“你收下它,回头管嬷嬷要回卖身契来,也好早早另寻出路。”顿了顿,见翠翠依旧低头不语,又言道:“在这种地方呆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翠翠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这话中的道理并不糙。李战松了口气,他总算可以放下心头的大石,这些年的愧疚虽然不至于完全化解,可他已是尽了自己的心意。仿佛又想起了什么,李战伸手进怀中探了探,又掏出两个分量十足的银锭子来,同样搁在桌上,说道:“我这儿现在只拿得出这些,虽然不多,但你离开这儿总需要些钱财傍身,日后记得选户好人家,嫁个规规矩矩的老实人,别让你爹娘在地下也不安心,怨怪我没好生照顾你。”
翠翠有些慌张的摆了摆手:“不,用不着的,这几年我也攒了些私房钱……”
李战打断了她的话:“收着吧,我欠你的,并不是用这些便能还清的。我走了,也许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你要好好保重。”
见他站起来转身迈步,翠翠一时间忍不住叫道:“李战哥……”待李战回头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自己,她又沉默了,半晌才挤出一句:“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你也要多保重,要小心……”话说到一半,却又住下了。
李战只觉她似是话里有话,按理说翠翠并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行当的,又怎么会如此突兀的嘱咐自己多加小心,而她又要他小心什么呢?转念一想,李战又笑自己是多心了,毕竟这个年头世道,但凡出门在外,有几个无需留神注意?她在倚翠阁呆了这许久,想必也是见得多了才有此一说吧。大约也只是客套话而已。李战这么琢磨着,冲她微微一笑,转身走出了倚翠阁的大门。
翠翠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伸手将桌上装着金子的口袋拿了起来。六十两黄金搁在掌中,似乎格外的沉重。她忽然有些后悔起来。但那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
四月底的夜风已不算凉,打在脸上带来些许惬意,李战突然觉得,他应该找个地方好好喝上几杯。心思一动,肚里的酒虫就隐隐作祟起来。这苏州城李战已不知来过多少回,自然知道何处才是喝酒的好地方。那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小酒肆,但卖的却是绝佳的好酒。想起那扑面而来的酒香,李战脚下的步子更加快了起来。
小到只能容下三两条木桌长凳的酒肆里居然还有一个人,一个长得颇好看的年轻人。然而吸引李战的并不是他的皮相,而是他那副拿酒当水喝架势。
小酒肆中用来盛酒的是种薄皮的粗糙大碗,一个估摸着能装四两上下的样子,这年轻人面前已经摆了三个空酒坛,但喝酒的速度却依然没见慢下来,默默的抬起手来,一仰头,便又是一碗下肚。
人都道江南的酒是甜酒,比不上北方的烧刀子有劲,一口下去就是股子火烧火燎的辛辣直从喉头贯穿身体。但李战却晓得,别看这酒初入口时稍嫌绵软无力,有的却是足足的后劲儿。这是要花时间才能品出来的。更何况,就算是掺了水的唬人货,这么个喝法也是一般人受不了的,而这年轻人却好像浑然不觉醉意,一张白净的脸上居然见不到半点酒后的红晕,端着碗的手更是稳当的紧。
李战忽然对这个年轻人有些感兴趣。知道这家不起眼的酒肆里卖的是上好美酒的识货人本就不多,更何况还是这样好酒量的一位。李战原来是不怎么喜欢同陌生人打交道的,但这一刻他却有些想结交眼前此人。尤其是想到这次揽下的这笔生意兴许就是自己最后一桩买卖,他便更加无所顾忌起来。人在感受到死亡威胁的时候,往往是会豁出去做些反常行为的。也许正因如此,李战稍稍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对那年轻人抱拳一笑:“先生真是海量!我叫李战,是个粗人,不懂许多礼数,只是见先生也是好酒之人,因此唐突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先生多多担待,勿怪海涵。”
年轻人抬眼望了望他,也颇为和气的回道:“阁下客气了。喝酒本该是件乐事,只是一个人独享未免寂寞,若是阁下有意,不妨坐下来共饮几碗。”
李战见他似也是个好客的主儿,便不推辞的顺势坐下:“承情之至。不知道先生怎么称呼?”
那年轻人看着他一双充满诚挚的眸子,展颜微微一笑,轻声道:“楚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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