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648 更新时间:10-10-20 22:20
思思对齐易有一种天然的吸引力,因为她兼具母亲的颓靡与颜的忧郁。她是一个美丽时尚做事痛快却不爽快的女孩。齐易一直觉得她活得很累——为了吸引别人的目光,她喜欢把事情做得很过分,却不知这样对人对己都毫无意义。比如她会穿很奇怪很夸张的衣服,打扮得像另一个时空的人;她会烫最时尚的发型染最时髦的颜色,在学校里引起轩然大波;她会旷课去蹦迪打游戏,贪恋一时的放纵和快乐;她会画浓妆在午夜的街头游荡,与占她便宜的小混混厮打;她会选择辰旭早恋,毁掉自己惟一的初恋……她喜欢这样做,却又因此而伤心落寞。齐易觉得她是一只迷途的小动物,找不到自己的路。
他们相识后,每个周末齐易都会被思思拉去逛街——不买东西,只是单纯的逛街,然后一起吃饭。绝大多数时候双方都是沉默的,没有人说一句话,却并不感到尴尬。
他们一直在刻意维持一种轻松的气氛,保持一种非近非远的关系。
一个月后,思思告诉齐易有一个男生在追她,或许她会接受。齐易不以为然。他知道她不会接受任何人,她只是想用被追的感觉来挽回因辰旭的抛弃而失去的自尊。果然,后来思思拒绝了那个男生。
这年的冬天特别冷,从不下雪的城市竟然飘起了雪花。下雪的时候,齐易和思思正在逛街。首先看到雪花的是思思,她高兴得尖叫了起来,拉着齐易一起在雪中跑了很久。齐易也变得激动起来,和她一起抓雪花。后来两人都跑累了,便一同坐在路边体会雪落在身上的感觉。
“雪好凉啊……”思思说,然后顺势倚在了齐易身上,甜美地笑了。
齐易脱下厚厚的外套,将两人包在里面。他们就这样坐在路边,任马路上车来车往,人群熙熙攘攘,他们只在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里获得片刻的安宁与温馨。
思思告诉齐易,高中毕业后她就要出国读书了。她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都曾出国留学,对她的期望很高,希望她能在国外读大学。她说很多人都很羡慕她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可是没有人知道她的悲哀。她的父母都是工作狂,早上七点上班,晚上很晚才回家,有时她会连续两三天见不到他们。从小到大与她说话最多的不是父母,而是不断更换的保姆。她说她就像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
听到“被父母遗弃的孩子”,齐易脸上的肌肉敏感地抽动了一下。思思感觉到了他表情的细微变化,追问他怎么了。
他说:“我有个从没见过的姐姐,叫颜。如果她还活着的话,现在应该在日本。我妈妈生前曾在日本留学,那段时间生下了她,并把她遗弃在了那里。她在那里无亲无故,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么说来,我还算是幸福的。”思思叹了一口气,说:“可是你妈妈为什么要遗弃她呢?”
“她——她养不了她。”齐易的表情渐渐暗淡了下来,不想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可是思思并不想就此打住:“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忧郁,像一个黑洞似的,心里有无边的黑暗。为什么你会这样呢?一定和你妈妈、你姐姐有关吧?我想更了解你,齐易,告诉我好吗?”她说得很真诚,同时握住了他的手。他感到她的手是那样温暖柔和。他以异样的目光看向她,她诚恳地笑了。于是在那个不同寻常的飘雪的下午,齐易缓缓说出了被自己隐藏了近十年的故事……
听完后,思思说,“在这个世界上,你要永远信任我,齐易。我永远都是离你最近的那个人,永远都是最理解你、最了解你的人。我会一直支持你,不让你孤单。将来我会陪你去找颜,就像找我自己的亲人一样。”
齐易低下了头,因为他流泪了,不想让思思看到。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流泪,是因为那段过去太过沉痛,还是思思太过诚挚?此时此刻,自己到底是悲伤还是高兴,是伤感还是感动?或许兼而有之吧。然而,无论如何,终于有一个人知道了他的秘密,分担了他的痛苦,这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思思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又一次感到了他手的粗糙与冰冷——一如他的命运与灵魂。她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时他因她被群殴的情景,不禁潸然泪下……
此时此刻,这个世界上最近的两个人,便是他们了。
十七岁生日那天,齐易收到了思思的祝福,还有一份礼物,是她亲手折的1000颗幸运星。他很感动,请她吃了她最喜欢的味千拉面。他一直很奇怪,像她这种人,应该更喜欢吃一些比较刁钻比较少见比较古怪的食物,怎么会喜欢如此大众化的味千拉面呢?
听到这个问题,思思呵呵地笑了起来,她说:“齐易,我虽然平时蛮特立独行的,可真正的我并不是那个样子的。我其实是很普通的一个人哦。”
看到齐易费解的表情,她又说:“其实我本来没有什么爱好的,为了显得与众不同,才假装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的。”顿了一下,她又说:“但是因为你,我喜欢上了味千拉面。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喜欢上一件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吃着味千拉面的时候我就会想到那个下雪的下午,想到我们之间的一些像承诺一样的东西,还有一些特别美好的感觉。所以我喜欢味千拉面。”
看到齐易在傻笑,她又补充了一句:“可能是因为它是日本料理吧。”
然后她也傻笑了一下。
其实她喜欢味千拉面的原因并不只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她想要他陪她吃面。
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思思住在好友家,第二天的早餐是面条。她感到很奇怪,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在早上吃过面条,保姆一般都会让她吃面包喝牛奶的。
于是她问好友:“你们家早上都吃面条吗?”
“是啊。”好友听到她的问题觉得很奇怪,因为在她看来,早餐吃面条是天经地义的事。在知道思思从来没吃过母亲亲手煮的面条后,她故意炫耀说:“我妈每天早上都煮面条给我们吃,每天都是不同味道的,可好吃了。”看到思思羡慕的眼神,她得意极了。
那天早餐时,思思和好友的家人一起围坐在餐桌前吃面。当时每个人面前都有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气氛很温馨。然而虽然面条很香,但是思思一点儿也不想吃,因为她觉得很难过。
回到家后,思思向保姆提出以后每天早上都吃面条的要求。起初父母不同意,认为这样的早餐毫无营养,然而思思以不吃早餐来威胁,他们只好就范。但是新的早餐制度实行的第一天思思就发现,虽然保姆做的面条也很好吃,但这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因为早上坐在桌旁吃面条的人只有她自己。于是那天吃过早餐后,她告诉保姆,她以后再也不吃面条了。
当时她并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直到很久之后的一天,她终于发现,自己一直羡慕好友的,并不是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而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那种温馨的氛围——那是家的感觉,很微妙,很美好。然而奇怪的是,对于思思而言,父母欠她的这种感觉,她可以从齐易身上找回来。于是,第一次和齐易一起吃饭,她就选择了面条——味千拉面。她要把握一切机会好好弥补这十几年来自己未能感受到的那种感觉,而这种感觉,只有在吃面条的时候,才能让她得到最大的幸福。
思思低下头,幸福地听着齐易和自己吃拉面时发出的声音。她想有一天,她一定会告诉齐易,她喜欢味千拉面,不仅仅因为它与那天的承诺相关,还因为它与家相关。
年后思思开始忙着出国,与齐易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很多。有时齐易会很想她,偶尔还会梦到她。现在他已经很少梦到母亲了,与父亲的关系也好了很多。他觉得自己的性格正在逐渐变得开朗,他想或许这是因为思思让他觉得不再孤单了吧。
夜里失眠的时候他会想到思思,想她一定还在为出国而刻苦学习吧?在学什么呢,数学、化学还是英语?想着想着,他便笑了,然后便睡着了。
3月28日到4月28日,整整一个月,思思都没有联系他。齐易对她的思念简直无以复加。他决定主动去找她。
于是在4月29日的早晨,齐易骑车来到了思思的学校。可是到了校门口,他又犹豫了。见面时该说什么呢?该怎么解释此行呢?他会不会打扰到她?她想不想见他……
于是在校门口踌躇了十五分钟后,他又骑车走了。
那天晚上思思打来电话。电话刚接通,她就说:“齐易,我想你……”,然后一直哭。
齐易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问她最近身体好吗,问她什么时候走,让她不要太累。
思思说如果顺利的话她可能十月份走。她说她很害怕,她不想出国,她害怕陌生的国度陌生的人和陌生的语言。她说她想留在中国读大学。
齐易劝她一定要抓住机会,然后列举了很多很多出国留学的好处,直到思思听烦。
后来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却又都不舍得放下电话。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思思开始讲自己的生活和理想,然后两人约定改天一起吃饭。
接下来的半年,思思更忙了,他们一直没有再见面,只是偶尔通一下电话。思思最后一次联系齐易是在10月20日。两人聊了一会儿,她说她就要走了。她没有提再见面的事,齐易也没有说。
在电话的最后,她说:“齐易,我觉得你把父母的事看得太重了。你并不是他们生命的延续。你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没有必要背负他们的罪。”
齐易点了点头,说,“谢谢你,思思。”
又是一阵沉默。齐易听到思思的哭泣。她哽咽着说:“齐易,你一定要幸福啊,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回来找你,我们还要一起去日本呢。”
齐易的鼻子也有些酸了。他说,“你要记住你的话哦,我等着你。”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她说:“再见。”
“再见。”
那一夜齐易又一次失眠。他想着思思的话,想着她的声音,她的笑。他知道她想让他明白,上一代的恩怨已经随着上一代人的逝去而结束了,下一代人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其实他一直都背负着不应由他背负的沉重负担。
他想着想着,便笑了。
人,都是为了未来和希望而活着,有谁愿意一直沉湎于过去的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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