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489 更新时间:23-03-06 16:23
小厮无功而返,只得把许长河的话带到。
“长河从不是死心眼的孩子。”许夫人纳闷:“他怎么就不肯用公公给的钱呢?又不是真让他自立门户。”
“日子是两个人过的,就算没有家里的认同与接济,他也要和墨青席在一起。”许远看穿了许长河的意图:“你我看着他长大,难道还不了解他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性子么。”
许夫人叹气:“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让长河吃苦,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弟妹交代?”
“他肯住玉茗园就已经不错了。”许远说:“墨青席本来就能吃住在大理寺,长河要是心一横,就是住茅棚陋室、典卖长物,也能乐不思蜀。”
“墨青席也不劝劝。”许夫人颇有怨言:“他是有份体面差事了,就放任长河出去吃苦,平时的懂事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许远闻言皱眉:“你心疼长河,也不要忘了,我们许家欠着墨青席多大的情。”
“总不能把长河赔给他吧!”
“长河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要知道现在京城里有多少眼睛盯着墨青席,圣上百般赏识却不赐官,你当是为何?”
许夫人想不到那么深远的事:“为何?”
“他下月才弱冠。”许远道:“若是身负官职,难保不会有朝臣送女求嫁,一丝薄利都能使得他们踏破门槛、上门抢女婿,更不用说墨青席这样得天子青睐的凤毛麟角。”
许夫人不解:“既然他有大好前程,就更不该与长河……”
“你以为就都是好人家?京城多少达官显贵被抄家后,拉出满院的妖男美童,数不胜数,长河一直守着墨青席,才没让他碰着那些糟污事。”许远不是毫无察觉:“自墨青席来我们家后,邀他赴风流宴的帖子络绎不绝,都被长河烧了。”
许远和许承在书房彻谈一夜,也知道了去年许长河冒雪回京的真正原因。
没有东宫行刺案,墨青席仍会遵守着十年之约。
许远告诉许夫人:“这件事长川从头到尾都知道。”
许夫人头疼不已:“长河荒唐,连长川都开始不听话了。”
“是孩子们长大了。”许远坐下来,拍抚妻子的手:“做父母的都想儿女走阳关大道,一生平坦;”
“然而他们都不是随波逐流、听天由命之人,待我们百年之后,又有谁做得了他们的主?”
“父亲当年便是这样教导我与二弟的。”许远沉沉回忆:“既然总有做不了主的那一天,索性早让他们经历风吹浪打,不至于晚来受挫。”
许夫人心有不忍:“弟妹回了娘家,长河又在玉茗园住着,二弟便独自一人了。”
“我们也是他的家人。”许远说:“今日多做几道菜,喊他来吃饭。”
许夫人了然颔首。
……
“皇兄有多久没来看望臣弟了?”
“你有多久没进宫来看朕了?”
“哈哈哈……”
连王爷每次接不了话都会打哈哈。
圣平帝不常见他,偶尔想起来,都是惦记着他家良驹遍地的马场。
虽说皇家的御马珍贵,可连王爷是好马之人,逢年过节收礼只收千里挑一神驹美骏。
这次圣平帝听说有人从西北给连王爷送了一批马,便眼馋地过来瞧瞧。
去马场的路上,连王爷搓着手解释道:“那几匹马还没调教好呢。”
“你也就这点出息了。”圣平帝哼笑道:“知道你宝贝,朕不跟你抢,饱个眼福便要回去批折子了。”
连王爷笑容狡黠:“皇兄说哪里的话,臣弟是怕那几匹畜牲伤着皇兄。”
马场近在眼前,连王爷早早吩咐下去,让马夫把圣平帝要看的良驹牵来。
圣平帝还是情不自禁摸了一把。
“驯得很好啊。”圣平帝瞥了眼连王爷:“这就是你说的没调教好?”
连王爷一时语塞。
栅栏里传出洪亮的嘶鸣声。
圣平帝的目光随之被吸引过去——
芳草萋萋的草地上,布衣少年襟飘带舞,持缰驭马,神色凌厉。
连王爷歪了歪头:“那是谁?”
负责马场秩序的管事俯首道:“是新找来的驯马师,年纪不大,技术却是极好,他不做长工,有活就干,很是能吃苦耐劳。”
圣平帝明知故问:“他叫什么?”
“他说他姓墨,我们就管他叫墨小哥。”
“姓墨?”圣平帝挑眉,然后意味深长地一笑了之。
他转头回去看栅栏里面称作“墨小哥”又名许长河的驯马师。
许长河心无旁骛,没顾得上有谁在旁观。
桀骜不驯的骏马暴躁地将他颠下马背。
许长河力不及它,摔落草地,马蹄接踵而至。
连王爷看得心惊胆颤:“哎呦!”
许长河侧身滚开,然后快速调整身位到马的视觉盲区,单手勾住缰绳,翻身斜跨回到马背上。
无论这匹马再怎么挣扎跳跃,许长河都稳稳坐着。
骏马直立起来,许长河双手死死勒住缰绳,横眉咬牙,尽显凌厉。
圣平帝敛声屏气望着。
许长河有着百不一遇的烈性,不逊野马。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份难能可贵的天性终会随着岁月冲刷而渐渐褪去,如优昙一现。
圣平帝的手撑在围栏上,目不转睛注视着精疲力尽的一人一马。
骏马开始绕着栅栏低头踱步。
马场众人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喝彩。
“好!”连王爷抚掌大笑:“让那孩子过来吧。”
许长河气喘吁吁,腾出手来抹了把脸上的汗,笑容灿烂。
马场管事小跑过去牵马传话:“王爷要见你,快去。”
许长河在他的搀扶下落地,汗涔涔地走过去:“拜见……诶?”
他与圣平帝四目相对,有些不知所措。
圣平帝招招手,让他到自己跟前来。
许长河被摸了头,抿嘴不语。
圣平帝的手掌摇晃着他的头颅:“有些日子没见你了。”
连王爷惊诧万分:“皇兄认识他?”
“这是中书侍郎许远的亲侄儿。”圣平帝拍了拍许长河的肩膀:“许长河。”
许长河不敢欺君,点着头认了,并向连王爷解释:“我犯了错,离家思过,无颜用家中钱财,想自食其力,碰巧王府之前在招驯马师,能日结工钱,便隐姓埋名来应招,还望王爷见谅。”
连王爷不懂其中弯弯绕绕,他对孩子一向是宽容的:“原来是许大人家的孩子,果真不同凡响。”
“朕今日来都来了,不能空手而归。”圣平帝语出惊人:“可否割爱?”
“啊?”连王爷顿时一脸如丧考批:“皇兄看中哪一匹了?”
“不是马。”圣平帝的手还搭在许长河肩上:“这驯马师,朕要了。”
连王爷如释重负:“好说好说。”
许长河左看右看:“工钱还没结呢。”
马场管事大步流星冲过来塞钱:“给给给!”
许长河数了数,三十三铜板,一个不少。
圣平帝把许长河领走了。
一出王府,许长河便入了太仆寺的职,明日去皇家御马场报到。
许长河在哪里驯马都成,他现在就关心一件事:“工钱多少呀?”
圣平帝在轿子里都给气笑了:“牧师月俸一两,你是朕从王府挖来的,多二钱吧。”
许长河嘀咕:“好像跟青席的差不多。”
圣平帝耳目通达:“墨青席虽为书吏,但享录事俸禄。”
“那圣上现在也是我的东家了。”许长河笑着说:“您可真会做买卖,把我家的人全兜去给您做工了。”
这个“我家的人”就十分引人深思了。
圣平帝乐不可支:“谁让你家人才辈出呢。”
许长河欢欢喜喜回了玉茗园。
他把脏衣服换下来洗了,再去买菜、做饭。
去米缸舀米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边上的稻草堆拱起一块,还小幅度地耸动着。
以为是什么小动物跑进来了,他便大力掀开。
“啊!”
草里飞窜出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儿,五六岁的个头,灰头土脸朝厨房外面逃去。
但不知道是慌不择路没留意脚下,还是本就笨手笨脚,绊到门槛,一咕噜滚了出去,摔得四脚朝天。
许长河:“……”
看来是得请个看门的了,不然家里进贼了都不知道。
墨青席回来,那小孩儿正缩在厨房角落里啃着白馒头,就着一碗白水,模样可怜。
“怎么不送去官府?”墨青席蹲下来慢慢打量:“兴许是谁家走失的。”
“已经报官了,也留了画像,可一转眼又跑出来了,送了几回都不成。”许长河神情无奈:“衙门就说让我们代为照看。”
墨青席道:“那烧点热水,给孩子洗洗。”
“烧热水行,洗的话……”许长河用汤勺指着那脏小孩儿:“六岁的小姑娘,咱俩谁来?”
“……”
脏成这样,乍一看还真不知道是男是女。
还好玉茗园附近人户不少。
随便敲开一家有妇有女的,请她们帮忙清洗更衣就行了。
只是他们两个男人照顾小孩实在不像话,本来是想使些银两将小姑娘寄养在谁家,可家家都有难处,都不愿添这个麻烦,只能干干净净还了回来。
“你叫什么?”
“桑……”
她的声音太弱了,许长河没听清:“桑什么?”
小姑娘便不说话了。
许长河耸肩:“那就先叫桑桑吧。”
桑桑吃着热乎乎的烙饼,对自己称呼毫不在意的样子。
墨青席把桑桑的脏衣服带了回来。
许长河闻着那味儿直皱眉头:“丢了吧,刚才那户人家不是送了几件穿不着的小孩儿衣裳么。”
墨青席看了眼桑桑,轻声道:“等下跟你说。”
给桑桑打扫出一间小屋子,把她哄睡下了,墨青席把她原来那身衣服浸在木盆中,洗掉脏污。
许长河在旁看着,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料子?”
衣料上的暗纹遇水则现,遇光则隐。
“天蚕雪缎。”墨青席道:“千金一匹。”
“嚯。”许长河倒不是觉得千金一匹的衣裳多难得,只是这样一来,桑桑的身份非富即贵。
洗完衣裳,两人回房,相互依偎在枕席间,说些体己话。
许长河把他在连王府被圣平帝戳穿身份的事交代一番。
“这消息很快会传到许家、姚家。”墨青席叹息道:“你靠着驯马挣钱糊口,他们会担心难过的。”
“我入太仆寺,是圣上从王府要过来的,也算是为家族增光添彩。”许长河手脚并用抱紧墨青席:“你会以我为荣吗?”
墨青席亲了亲他的嘴角:“你从来都是我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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