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19 更新時間：10-04-16 22:43
第二天下午，淑妃宮，這裏的風格與北朝皇宮截然不同。三間宮殿並未有任何隔斷，看得出來，這裏的主人性喜朗闊。家具和裝飾也不多，顯得整個宮殿寬大卻並未覺得空曠。午後的斜陽慵懶地灑在地上，村托了這裏的安靜。是的，這裏永遠是安靜的，仿佛不曾有人住在這裏。
當李淑妃正斜倚在榻上看書時，侍女來報：“晉王殿下求見。”“是晉王殿下嗎？”“是的，娘娘。”李淑妃以為自己聽錯了。雖然皇子們幼時是淑妃宮的常客，成年以後，為避嫌疑，卻很少來。即使來，也會同自己的兒子一起。今天為晉王會獨自前來呢？
暫時收起心裏的疑惑，李淑妃起身，整理衣裳，坐到正廳之中。侍女兩旁立定。“請殿下進來吧。”
少時，鄴洪基大步走了進來。這裏是他幼時最喜歡來的地方。他和兄弟們都是好動的孩子。淑妃宮非常寬闊，他們可以毫無顧忌地跑來跑去、玩笑打鬧。李淑妃也從不禁止他們這樣做，隻是提醒他們注意安全。在鄴洪基的心裏，李淑妃是一個平和豁達的女人，很親切，甚至比自己的母後更加親近。他的母後則常常端著皇後的架子，令人難以接近；還常常以太子的身份，來約束他的行為語言，讓他渾身不自在。隻有在淑妃的宮裏，他可以是一個自由的孩子，無憂無慮。
但是從他在宮外建府之後，天真的快樂隨著他的長大永遠消失了。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這裏了。這個安靜平和的地方。
掃視四周，這裏一切都沒有變。他含笑，躬身行禮。“給淑妃娘娘請安。”
“殿下免禮，請坐，請用茶。”侍女送上清茶，安靜地退下。
“謝娘娘。洪基今天來得唐突，打擾娘娘了。”鄴洪基客氣一句。
“殿下哪裏話。我平日在宮裏也沒什麼事情。殿下願意來看我，謝還謝不過來呢。”李淑妃一邊寒暄著，一邊看著鄴洪基，眼中滿是慈祥。鄴洪基一直知道，他和洪德在李淑妃的眼裏是一樣的。他也一直覺得，單憑她眼裏的慈祥，李淑妃的母儀決不輸給他的母後。
“我今天來是有事情，要請教淑妃娘娘。父皇派了蕭儉出使南下督辦納貢的事情。他從沒去過南朝，不知道南朝有什麼好東西，怕把事情辦砸了。所以讓我來叨擾娘娘，請教一些南朝的風土事物，也好讓他把差事辦得漂亮一些。”
“小事而已，殿下不必客氣。請教不敢當，殿下請隻管問，我知無不言。”
鄴洪基問了一些茶葉和瓷器的事。李淑妃就自己知道的，詳細地做了解答。鄴洪基頻頻點頭，表示受教，繼而話題一轉，談到了絲綢。
“我有機會見到了一件特別的縐紗衣裳。樣子是淑妃娘娘年輕時常穿的那種南朝宮裝的式樣。隻是這縐紗的顏色十分別致，我竟沒有見過。整件衣裳，上黃下綠。黃色由深漸淺，綠色由淺漸深，兩色在淡處相交，交而不雜，淡入淡出。而且黃綠兩色的色調均十分明亮，卻沒有相互奪輝之感，反而有相得益彰的效果。請問淑妃娘娘知道這衣裳的出處嗎？還有，在南朝，哪裏的人比較喜歡穿這樣的衣裳呢？”
李淑妃聽鄴洪基說話，微微地皺起了眉頭，問道：“殿下是在哪裏，因何機緣，見到這件衣裳的？”看著淑妃皺起眉頭，又問衣裳的起因，鄴洪基不免心中疑惑，又不好明說。隻說是在草原上看到商隊的人穿過。
李淑妃的眉頭沒有鬆開，又開始搖頭，沉默了良久，終於開口。“照殿下所說這衣裳的顏色和樣子，穿這衣裳的人一定是南朝非常尊貴之人。這衣料應該是南朝一種非常珍貴的衣料，名叫漸色重綢。
“這衣裳的料子定然不是縐紗，而是重綢。紗的絲織得比較稀，綢織得密，重綢更密。但這種漸色重綢因為染色的要求極高，所以比一般的重綢織得還要密一些。不僅如此，那雙色渲染的染色方法更是那染家的不傳之秘。
“當年，我還是南朝宮內的掌儀女官，隨侍孝謹太後。所以我有幸，曾親眼到見過漸色綢。那是江南方家送給孝謹太後的貢禮。一共有兩種顏色，一種是殿下所說的黃綠相漸，另一種是藍白相漸。每種各三匹。當時南朝的仁宗皇帝禦筆題字‘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來讚歎這漸色綢的顏色之美。孝謹皇太後收藏了這些漸色綢，並未賜予他人。因為方家並不是開染房的商人，並未將漸色綢市賣謀利。漸色綢的織染技藝就這樣被束之高閣、秘而不宣了。所以，我想象不出，誰會是穿著漸色綢的人？”
“那方家是什麼樣的人家？”
“方家是醫藥世家，久居蘇州，因為世代行醫濟世，在江南一帶很有名氣。可惜方家人丁單薄，現在可能已經凋零了。”
鄴洪基聽李淑妃說著漸色綢和方家的經曆，不覺得又驚又惜又喜。驚的是自己的謊言沒能瞞過淑妃；惜的是方家的線索流失；喜的是漸色綢既然如此貴重不凡，那穿著它的女子必然不是平凡之人，尋找起來必然有跡可循。
“我也不知那人是誰，隻是覺得衣裳美麗，沒想到這衣裳竟然有如此來曆。鄴洪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訊息，喜形於色，又開始打聽其他感興趣的事情。“另外，我還想在我的王府裏蓋一座南朝式樣的花園子，連樣子都想好了。”鄴洪基在李淑妃麵前展開了園子圖，並問道：“淑妃娘娘，照這幅圖的樣子蓋，您看看可成嗎？”
李淑妃往圖上仔細打量了一會兒，說：“別的都行，隻有這水……不好辦啊。”
“就因如此，還要請娘娘幫忙。”鄴洪基一臉懇切。
“我？我又不會營造，幫不了殿下的。”李淑妃慌不敢應。
“隻是想跟娘娘借一個人。您宮後的那個花園，當初是誰負責建造的呢？”鄴洪基說出了一開始就想到的這個人。
“那可真是個能人，胸中自有丘壑。他的名字叫蒯翔，南朝人，是一位營造大師。隻有二十幾歲的年紀，就規劃修建了這個園子。當年他因戰事被俘，在你父皇軍裏為奴。因你父皇要修這個園子，釋了他的奴籍，和當時的內府督辦鮑爾吉一起修建這個花園。園子落成之後，他就被放回南朝去了。他現在在哪裏，我就不得而知了。殿下跟我借人，到叫我上哪裏去找呢？殿下就另請高明吧。”李淑妃試圖勸服鄴洪基放棄。
鄴洪基並不是個容易放棄的人。“有消息就行。洪基領淑妃娘娘的情。多謝娘娘指教。”說著起身便欲告辭。
“殿下留步，”李淑妃喚住了鄴洪基。
“李淑妃還有什麼事麼？”
“殿下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或者是什麼人？”
鄴洪基從心底敬佩她的聰敏，所以也很坦率。“淑妃娘娘看出來了。我的確遇到了一個人。”
“女人？”
“嗯。”
李淑妃頓時明了，繼而說：“殿下。我雖非殿下生母，但我對殿下和對洪德是一樣的。如今我有一言，殿下肯聽否？”
“請說。”
“殿下是天空冉冉升起的太陽，是翱翔草原的雄鷹，是奔騰千裏的駿馬，也是太後、皇上和皇後的希望。他們不願意您被一些不重要的事情羈絆。當然，我知道您的勇敢和執著決不遜於您的父皇。從來沒有您得不到的東西，也沒有您做不成的事情。但是殿下，有些事情不是您要就能得到的。一個人的心，尤其是一個女人的心，不是造個園子就能得到的。不僅需要您用真心去交換，也需要老天爺賜予你們兩個的緣分。得不到真心的緣分是孽緣，沒有緣分的真心是枉然……我說那麼多，隻是希望殿下凡事隨緣。切勿過分強求才好。”李淑妃望著鄴洪基，滿臉的擔心。
聽著李淑妃的話，鄴洪基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但同時，他的眉宇之間也慢慢浮現出北朝皇室家傳的執著。“多謝淑妃娘娘提醒，洪基記住了。但我想要的，絕不會放棄！告辭。”
鄴洪基轉身走出了淑妃宮，一如他走進來時一樣地邁著大步。李淑妃目送他出去，眉頭又微微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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