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99 更新時間：10-05-04 11:00
鄴洪基喝了幾口茶，隻覺得神清氣爽，便問：“如何此茶竟有花果之香？”
陸掌櫃笑而答曰：“洞庭春茶產自太湖之上的東、西洞庭二山。兩山氣候溫和，雨量充沛，又近太湖水麵，常年水氣升騰，霧氣悠悠，加之土質疏鬆，極宜於茶樹生長。且島上遍植桃、李、杏、梅、柿、桔、白果、枇杷等果木，茶樹生長期間，足以蔽覆霜雪，掩映秋陽，亦與果樹枝椏相連，根脈相通，茶吸果香，花窨茶味，故而形成了洞庭茶獨有的花果香氣。”
“竟有此講究，那‘明前’、‘雨前’又有何指？”
“江南春早，此茶於每年春分時節即可開始采摘。從春分至清明的半月內采下的新茶最嫩，味道最好，當然數量也少。從清明到穀雨又是半月，這期間的茶就等而下之了。穀雨之後的茶最次。不獨洞庭茶，江南諸名茶，均可依此定高低。”
“方才先生所言的錢公子是何人？既然明前洞庭如此稀有，因何先生肯將店內所有的明前洞庭相與之？”
“錢少爺是小店的東主，名嘉會。昨日從揚州客渡到此，因車馬勞頓，本想在敝處小憩片刻。恰巧，前次北上行商的嚴家商隊也在附近，便約了領隊和隨行的幾人過來，就時了解一下此次北上經商的經曆，又說了一些北朝的風土人情。四五個人，一個下午，把我這裏存的泠水喝了大半。又因他的朋友喜歡洞庭茶，便用二量君山銀針將這裏的洞庭春都換了去，還帶走了一大壇中泠泉水。不得已，今早才要下江心去取，不想讓季公子遇見了。”
“原來如此。錢公子雅興。車馬遠行，載人載物尚且力有不逮，還要帶水，看來是個愛茶之人。”
“倒也未必。平常車馬或許力所不及，錢公子有逐日駒，自然無此憂慮。”
“先生說的，可是一匹粉紅色的牝馬？”
“怎麼，季公子見過？”
“昨日有幸見過。不僅見過馬，還與錢公子有了一麵之緣。原來他來了鎮江。同錢公子一道來的，是否有一位穿‘黃鸝翠柳’的姑娘？”
“倒未見什麼姑娘，與錢少爺一起來的，也是一位翩翩公子。恰與我同宗，陸公子遇聞是也。他是錢少爺的摯友，常結伴而遊；也是幕僚，為錢少爺出了不少主意。昨日聽他們說起，前番南北戰事正酣之際，提議讓錢公子準備戰後北上行商的，正是這位陸公子。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他們是一路同行而來的，難道季公子昨日不曾見到他？”
“昨日，在下與錢公子雖有緣相見，卻隻是匆匆一麵，也未及認識陸公子。此時想來，頗覺遺憾。但不知他二人往何處而去？說不定我可再幸一會。”
“端陽節，姚府在杭州宴請各路相與。二少爺和二小姐也會從兩廣回來，與家人團聚。錢少爺是必去的。若季公子有閑暇遊曆江南，不妨往杭州一行。‘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姑蘇亦是順路的。”
“謝先生指點，我正欲遊曆江南，一定前往杭州。”鄴洪基含笑拱手一謝。
少時，夥計有事找，陸掌櫃便告辭走開，回了後堂，留鄴洪基一人獨坐。鄴洪基無事，抬眼望向江麵之上。揚子江水滾滾而逝，由西向東，自古而今，從未有半點的更改。望著浩浩江水，鄴洪基若有所思地歎了一口氣。
鄴洪基正自出神，隱約聽見歌聲悠揚：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歌聲蕩漾，勾起了他的無限心事，久久縈繞在心頭。他轉身回頭一看，隻見陸掌櫃從後堂走了出來。先前在江上獨駕小舟的櫓工，正拎著一個竹簍，扛著一根釣竿，跟在他後麵。原來是櫓工在唱歌。
鄴洪基站起身來，欲對二人行禮。不想櫓工看也不看他一眼，扭頭抬腳，頭也不回地徑直離開了茶莊。
陸掌櫃目送他離開，便轉回對鄴洪基說：“櫓工就是這脾氣，你不必介意。”
鄴洪基一笑置之，卻不禁細問起剛才的曲子來。“陸先生，櫓工方才唱的是什麼？隻一句‘是非成敗轉頭空’，便說出了滔滔江水的意境，也道盡了在下心中的感慨。不知作此歌的是何人？”
“就是櫓工。”
“原來是他。我隻知櫓工善於駕舟，卻不知他原來是位隱士。但不知他有何經曆？先生可否將櫓工的過往說與我知道？”
“我店裏的老客人都認識櫓工，也知道他的過去。說與你聽也無妨。櫓工年輕時，曾是太宗皇帝身邊的侍衛，受太宗皇帝提攜，入禁軍為將。後成為先皇真宗麾下的一員猛將，統領禁軍百萬。二十二年前，南北朝大戰，南朝戰敗，北朝乘勢大舉入侵，奪滄州、德州、濱州、邯鄲，大軍直逼京城汴梁。櫓工臨危受命，率禁軍北上，抵禦北朝大軍。曆經大小數十戰後，終將北軍趕出了滄州，收回了丟失的全部國土。凱旋班師之後，真宗皇帝論功行賞，櫓工受封萬戶侯。
“後來因為眾功臣恃功傲物、目空一切、橫行霸道，真宗皇帝開始諱忌各方擁兵自重。櫓工見無力回天，遂自掛印去職，來此揚子江上，當起了一個駕舟的櫓工。每日渡一些來往江上的各色人等，聽他們聊一段芸芸眾生的悲歡離合。偶有閑時，便捕魚垂釣，或與我們這些老朋友講經下棋，好不逍遙自在。”
“櫓工乃真名士，如此輕視功名。”二十二年前，正是鄴洪基出生的時候。他的記憶裏沒有這段曆史，隻知道北朝曾經有過的輝煌。他一邊讚歎櫓工的灑脫，一邊想著，回去後要好好地翻查一下這段曆史。
“人常言：功名如浮雲。此話一點不假。當年與他一起受封拜爵的功臣將領們，大多已經被先皇以各種罪名除去了。留下的，每日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倒不如櫓工，功成身退的好。”
“櫓工自貶，不覺得委屈？”
“我曾經問過櫓工同樣的問題。他看著江水對我說，當年的挺身而出，是因為兵禍不熄，處處哀鴻遍野，百姓顛沛流離，民不聊生。他征戰沙場，也不過是為了保家衛國。如今天下太平，自當熄止兵戈，還人間一個清平世界。他不願為了一己功名利祿，反置百姓於苦海。不如歸來江上，以追來日，既遂了平生之誌，又可明哲保身。”
一席話，引起了鄴洪基的深深思索。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讓老百姓過上太平安定、衣食無憂的日子，是櫓工的誌願。是否功成名就，不是他考慮的事情。但是，自己的誌願又是什麼呢？是太子位？是皇位？還是北朝的興盛？他能不能放下雜念，而真正專注於理想的實現呢？
江麵上，薄霧淡開。一輪紅日當空，豔陽高照，為世間萬物驅散了糊塗和迷茫，山川、平原、江水、舟渡，一片清明景象。
鄴洪基已有所悟。原來，真正有利於國家社稷民生根本的，才是他要做的。太子位、甚至皇位，都隻是為了更好地完成這個目標所需要的工具而已。既然目標是明確的，現在就可以為實現目標而努力，又何必要坐等工具？
鄴洪基起身，鄭重地向陸掌櫃行了一禮，“謝先生指教，在下已有所得。”
“公子客氣。公子誌存高遠，必有大展宏圖之日。這不僅是黎民之福，亦是我輩之幸。”
鄴洪基頷首，心下開朗，仿佛一塊大石瞬間化為塵埃，隨風消散於無形。
既然開悟，鄴洪基也不久留，便告辭出來了。騎在馬上，走了一段，鄴洪基突然發現，身上的一顆黑色珠璣石竟然不知何時遺失了。那雖然不是什麼貴重物品，但卻是李淑妃送給他們兄弟三人的禮物。他因敬重淑妃，一向隨身帶著，不想竟於此行中遺失了。雖然遺憾，但也隻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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