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78 更新時間:10-07-24 19:08
五月初九日,姚家運送嫁妝的船隊過了滸墅關,駛進了閶門。蘇州城水網縱橫,官庫巷又是官家庫房的所在,河道深寬更不待言。樂善堂就在官庫巷內,得水利之便,也有一個不小的泊位。
船在樂善堂的碼頭停穩,藥堂的夥計早已在岸邊等候了。銘璋照顧繪素和銘琇下船,先回藥堂去了。藥堂的賬房先生忙進忙出,指揮挑夫和夥計們搬運著銘琇的嫁妝。岸上滿是看熱鬧的姑蘇百姓。
繪素拉著銘琇,進了樂善堂的後院。穿過作為藥庫的後樓,有一扇向西開著的月洞門,這裏是主人家住的院落。南麵的磚雕照壁古樸雅正,正對著大屋。這裏原先是方老爺子的正房,方老爺子過世之後就一直空著。如今已經粉飾一新,屋裏的家具也都換了一遍,又掛滿了各樣燈彩,準備留做新房使用。
正屋兩邊不設耳房,左右以樓廊與一幢二層小樓相連,也圍出了一個小院。院子左右各有一個架子,左邊種著葡萄,右邊種著絲瓜,還有幾盆盆栽的菊花隨意地放著。小樓的一層是書房,也置著些琴棋雅玩,以前是方家二位小姐讀書消遣的地方。
二樓整層是小姐的閨房。從大門進入中屋,正麵牆上正中懸掛著藥師佛像。藥師如來麵相慈善,儀態莊嚴,身呈藍色,雙耳垂肩,身穿佛衣。右手執訶子果枝,左手捧佛缽,雙足跏趺於蓮花寶座中央。佛像兩側垂掛著一副行書對聯:水流任急境常靜;花落雖頻意自閑。看落款,原來是方老爺子的筆跡。
佛像和對聯之下,靠牆是一張長條壁桌,桌子不寬,中央擺著一隻銅製香爐,爐中尚有餘溫。看樣子,是日常焚香供佛之用。壁桌兩端置著一對白瓷花觚,插著幾枝新鮮的菖蒲,看樣子是當天才剪下的。中屋當間,放著一張普普通通的束腰圓桌並四隻同樣的束腰圓凳。桌上日用的茶壺茶盞也隻是普通的白瓷。
中屋兩邊各有一排隔扇,隔出兩間不小的臥房。西邊原是姚夫人臥房。自繪素執掌樂善堂的那一天,姚夫人便把這間屋子給了繪素。之後她就很少到樂善堂來。每次路過姑蘇,也隻在輔德驛落腳。
繪素把銘琇安排在了東邊,這裏原是方大小姐方怡的臥室。姚夫人對姐姐的感情很深,方大小姐去世多年,屋中所有均保持著她生前的模樣,一應的家具陳設也都是她用過的。房間雖無人住,卻也天天打掃,銘琇進去看時,依然是窗明幾淨,纖塵不染。
窗下側放著妝台,因久未有人居住,台上並無胭脂水粉,隻有幾把大大小小的桃木梳子。挨著妝台是一排箱櫃,沒有鑲嵌雕花的豔麗,光是素漆,倒也平白得令人舒服。最裏麵是一架架子床,也沒有整板的雕工,隻是用小件木料精巧地拚接,倒也見得木匠的細致功夫。
方老爺子當家時的樂善堂,並不富裕,最多也隻是殷實而已。故而,整個屋內的家具,大到床櫃,小到桌椅,俱是用櫸木所製,並沒有半點貴重的材料。如今的姚夫人雖不愁金銀,隻因為都是故主人用過的東西,所以盡量保留著原來的樣子,直至今日。
銘琇坐在床邊,身子靠著床架,靜靜地看著房間裏的一切。床上的青紗幔帳和綢緞被褥都是剛替換的,彌漫著一股陽光的香味。想是繪素知道她要來,安排人新換的。
銘琇一一打開箱櫃,幾件零星的衣物,孤單單地放在那裏。銘琇捧起一件五成新的半臂長裙,貼在臉上,慢慢地摩挲著。家常穿著的衣物,裏外都透著故主人的氣息,讓銘琇感到無比的親切。
突然,銘琇一念興起,趁著沒人,關起門來,換上了這件長裙。淺黃色的長袖襦衣配著大紅色的纏枝牡丹長裙,外罩一件深紫色繡彩蝶半臂夾襖,胸口係著淺藍色的緞帶。銘琇呆呆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卻像是在看另一個人,熟悉而陌生,親近而遙遠。
銘琇坐到妝台旁,拔下發簪,披散長發,對著鏡子,梳起頭發來。鏡中清秀的容顏帶著三分慵懶的神情,清澈的眸光,淡淡地笑容。恍惚間,銘琇也分不清楚,究竟鏡中的容顏是她還是自己。好像穿越了時間的濃霧,回到了二十一年前。迷離的眼,反觀的鏡,濃密的桐,斑駁的影,依稀看見窗台外伏著一個俊朗的年輕人,一臉驚豔的表情。她對著他笑,他呆呆地看著……
耳邊響起輕輕地敲門聲,銘琇脫出幻境,定了定心神,原來世間真有白日之夢,不禁莞爾自嘲。起身開門,卻是繪素和銘璋站在門口。二人看到銘琇,都是一臉好奇地樣子。
“我在櫃子裏找到的,漂亮嗎?”銘琇一揚頭,欣喜地問。
“漂亮也得把頭發梳起來啊!這樣子像什麼。”不等繪素開口,銘璋搶先說道。
“那你幫我梳頭?”銘琇未等銘璋答應,拉著他來到妝台邊,將一把梳子塞到他手中,便在妝台前坐下了。
銘璋無奈,隻得苦笑著為銘琇綰發。手勢還算熟練,發絲也盤得光滑整潔。銘琇一笑,對著鏡子裏的銘璋說:“不算好,還算行。看樣子,這半年珍兒沒少受苦。”一句話惹得繪素撲哧笑出聲來。
“你就拿我開心吧,反正也沒幾天了。”銘璋有一些悲傷,黯黯地說出了嘉會為銘琇安排的行程。“過幾天,老金頭就來接你了。你換男裝,扮作金家的女婿,和金家女兒一起,方便一些。繪素大婚之前,你就得隨他們一起北上。先停揚州,住到謝家。接著去汴梁,在那裏停一段時間。然後繼續北上,借道北朝,入蜀郡。大哥就在成都等你。”
銘琇想到自己不能參加繪素的婚禮,又要離家遠行,眼眶不禁有些濕潤,低頭沉默不語。
見銘繡低頭不語,銘璋也不願再多說,平白惹她傷心。故而岔開話題,走到繪素身邊問:“怎麼沒見姐夫?”
“他的師兄師姐雲遊到了姑蘇,三個人正在大堂裏切磋醫道呢。要不是琇兒在,我也想去看看,湊湊熱鬧的。”繪素的眼神中有一絲向往。
銘璋的眼中卻出現了一絲遊戲的意味,推了推銘琇說:“也巧,姐夫的師兄,剛才我悄悄地瞅見了一眼。說起來你應該也記得,嶗山白是。就是兩年前來我們家,向小妹求婚的那一個,白——是——。”銘璋故意拉長了話音,好讓銘琇想起那檔子事情。
“原來是他,怪不得我覺得眼熟呢。”繪素已經想起他來了,說:“他倒也灑脫,同經綸一場惡鬥,又被珍兒當麵拒婚,卻什麼都沒說,也不覺半點尷尬,隻笑笑就離開了。”
“是啊,他是灑脫。不過他那個妹妹就不怎麼樣了。”銘琇不再難過,卻是掩笑,斜眼看向銘璋。
“聽寄歸說過,他得業最多的恩師是嶗山隱士白喜。白喜有一雙兒女,名喚白是和白非。年紀雖比他小,因入門早,便是他的師兄師姐。”繪素隨口說著,“難道你們也認識白非?”
“大姐忙著正經大事,自然沒時間理會這些坊間野史。”銘琇假裝沒看見銘璋的眼色,繼續調笑他,“當年白公子來我家求婚之時,他妹妹也隨著一起來的。白公子和經綸打架之時,白小姐就在一邊。隻是沒想到,這位白小姐,在人群中,一眼就看中了我們的姚二公子。隨即當麵表明心意,立誓非君不嫁。嚇得風流倜儻的姚二公子整整在外遊蕩了三個多月才敢回家。”
繪素假裝不解,一本正經地同銘璋開起了玩笑,“那白非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於醫道、毒理鑽研至深,又是一個清高怪僻的性子,再不肯將就別人的。平日,連她大哥都要謙讓她幾分。既然她對你青眼有加,想必你定有過人之處。”
“唉!我哪有什麼過人之處,不過頑石一塊罷了。”銘璋苦笑,長歎了一口氣,“她那也不是什麼青眼,是瞎眼。瞎了眼,才會看中我這樣的。早知道她在,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嘉會來這兒送嫁妝的。”
“這是什麼話?”銘琇板起臉來,“大姐出嫁,總是要娘家兄弟運送嫁妝的。大哥不在,你應當仁不讓的。怎麼能因為這些小事就誤了大姐的大事。”
“我這兒可沒什麼大事。說起大事,眼前真有一件要銘璋幫忙的。”繪素眸中一亮,像是有了什麼想法。“久聞白是白非醫道超群。可惜他們四海雲遊,行蹤飄渺。難得他們目下正在姑蘇,不如請他們為銘琇看看脈。我想白非必不會駁銘璋的麵子。妹妹答應了,哥哥也不好推辭的。”
銘璋聽了這話,沉吟片刻,眼神中有一種舍生取義的堅定。見他這副樣子,繪素和銘琇都是一怔。知道他為難,卻還應了下來,二人心中多有感激。於是,繪素帶著銘璋和銘琇來到了堂前。
張寄歸正和白非爭論著一個關於熱症的問題,兩人各自引證舉例,辯得不可開交。白是站在一邊默不作聲,靜靜地聽著、思考著,全神貫注。然而,首先發現他們進來的,卻仍是白是。他禮貌地點頭,招呼,寒暄。最後,眼光落在了銘琇身上。沒想到她會在,白是有一些驚訝,臉上微微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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