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31 更新時間：11-05-15 20:01
戶外，玉兔已將精華灑向人間，地上好似鋪了一層白霜。銘琇在門口略站了站，抬頭仰望那剛剛升起的半掛月輪。想著幾天前，露宿野外時看到的眉月，已經與今夜的弦月完全不同了，她的處境也如那明月，悄悄地變了。
秋風襲來，一縷暗香浮動，雖不甚清雅，卻彰顯著一種生命力，卑微而堅強。循著這股香風，銘琇發現，門旁的棗樹下，一叢玉簪花在秋風裏搖曳，正是這暗香的來源。雪白色的花朵纖長可人，在夜色裏、在月光下，無聲地綻放著獨屬於它的美麗。
原來是它！銘琇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發間所缺的，正是這一點生機。她選了一支初開未綻、馨香正好的玉簪花，摘下，倚鬢斜插入發髻，青絲立刻添了生氣與靈動，頭上的那對玉釵也像是有了呼吸。
容顏齊整，銘琇又一次坐上了暖轎，來到了行營正中的帥帳之前。
……
校場正中，一個侍衛正跳著胡旋，旁邊的幾個演奏著琵琶、羌笛、胡琴、手鼓等各種樂器，為他伴奏。隻見他以身體為軸，單腿直立，用腳跟腳尖依次著地發力，憑一腿之力帶動整個人旋轉起來。原來抱在胸前的雙臂展開，使他在旋轉中保持了良好的平衡，越轉越穩。另一條卷曲的腿也甩了出去，與雙臂平行，隨之，旋轉的速度逐漸加快，最後，竟快到連舞者的麵容也已看不清楚了。舞到興處，群情激高，周圍不斷有人湧來，在帥帳對麵，圍成一個半圓。人群阻擋了銘琇的視線，她再也看不見裏麵舞者的情形了，但隨風飛揚的樂聲伴著侍衛們的笑聲、掌聲和喝彩聲，仍然將快樂激蕩到了她的心裏。
也有侍衛沒去湊熱鬧，三三兩兩地圍在火堆旁炙烤著美味，幾隻黃羊，還有野兔、野雁，都是兄弟三人帶回來的野物。秋日原本幹燥，衰草枯枝極易燃燒，一處處熱火朝天。火堆上架著肥美的野味，動物的油脂在熱力的熔解下，一滴滴落到火上，瞬間發出一陣濃鬱的燒烤香味。雖然食物還沒有熟透，但嗅覺和味覺已經最大限度地調動了起來，逗引著周圍的侍衛們，從酒香和談笑中尋找滿足。
輕煙、烈火、濃香，伴隨著侍衛們爽朗的笑聲，草原的夜晚，原來也有如此的美麗。
被稱作‘帥帳’的主殿雖然是帳篷形狀，但卻是圓形的土木結構，比一般軍營裏的中軍大帳要寬闊和高廣許多。正對主座的小半圈是主殿的大門，所有的門板已經被拆了下來，門簾也全部撩起，方便殿中的貴人與室外的侍衛們一同歡樂。
帥帳之內，鄴洪基、鄴洪德、鄴洪昌三兄弟，早就酒過三巡，菜已五味。鄴洪昌沒顧上看胡旋舞，正高聲敘述著這幾天打獵的經曆。宋青蘿、白一音、藺小蕎三位侍女，正各自站在兄弟三人的身邊伺候，倒酒布菜。蕭儉也在一側陪坐，另有一個侍女伺候。
鄴洪昌繪聲繪色地說完了自己的經曆，笑著向鄴洪基問：“大哥，說說你這次的收獲吧！聽說你這次又沒打到什麼大家夥，不會又要請我們喝酒了吧？”
鄴洪基聽他問起，微微一笑，“雖然沒獵到什麼，卻也是滿載而歸。”言畢，一昂頭，將滿滿的一杯酒喝幹了。臉上，笑容難掩，眼中，神采閃現。
三侍女都知道他言中深意，白一音和藺小蕎不約而同地微微一笑，隻有宋青蘿繃著臉，滿眼不屑地為鄴洪基的杯中倒滿了酒。
坐在下首的蕭儉意外地發現，鄴洪基說這話時，白一音眼中流轉的，竟然是認同和讚賞。三位皇子都已成年，王府之中佳麗無數，從來無人得過她如此的眸光。他的心中充滿是驚訝和疑惑，眉頭緊蹙，神情嚴肅，一言不發。
聽了鄴洪基的口氣，看著三位侍女的樣子，鄴洪昌心裏充滿了好奇。他探尋著向鄴洪德瞟了一眼，想求得一些暗示，卻見某人正篤定地喝著酒、吃著肉，一派了然一切的樣子。
“二哥，你明白大哥的意思嗎？”鄴洪昌猜不出這個啞謎，又擋不住好奇，隻能試著開口求助。
鄴洪德細細嚼裹，咽下嘴裏的食物，慢悠悠地開口，“聽大哥話裏的意思，一定得了什麼稀罕的物兒，亦或是稀罕的人兒。”說到此處，故意頓了頓，作沉思狀，“再看看青蘿丫頭的樣子就知道，十有八九是後者了。”說完，對著鄴洪基微微一笑，像是在等他揭開謎底。
聽了鄴洪德的斷言，鄴洪昌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但仔細想想，還確實是有一番道理。於是，瞪著眼睛，扭頭望向鄴洪基，期待他最終的確認。
正在此時，門簾打起，一女子緩緩走了進來。她算不上美，隻能說是清秀。她比不過撲蝶時羞赧了牡丹的楊妃，贏不了浣紗時愧沉了鯉魚的西施，及不上拜月時慚閉了明月的貂蟬，亦輸給了出塞時驚落了鴻雁的昭君。但是，她卻另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獨特的美，盛隆卻又簡薄、濃烈卻又淡靜、豔麗卻又素雅、媚惑卻又孤傲。三兄弟不約而同地站了起來，各自臉上的笑容卻有著分別的意味。
見銘琇進來，鄴洪基揚起笑臉。一眼瞥見她發髻中的玉釵，正是自己親自挑選出來的，心中暗暗歡喜。於是，快步迎上，熱烈而急切地說：“你來了。來認識一下我的兄弟們。”說著，拉起她的手，挽上自己的臂膀，領她入席。
來到鄴洪德的桌前，鄴洪基向她介紹，“這是我二弟，洪德。”
其實，銘琇一進門便注意到了鄴洪德，那個溫柔和煦，在晚霞的餘暉中借給她《莊子》的男子。銘琇淺淺一笑，微微一福，柔柔地招呼，“二殿下”。
鄴洪德也早就認出了她，眼中一道異彩一閃而過。二人相視，默契已存。他也不去說破，隻站在座前，一揖還禮，會心微笑，溫暖依舊。
鄴洪基不知道二人之間的這段插曲，並沒有多停，便領著銘琇來到了鄴洪昌的麵前。“我三弟，洪昌。”
銘琇照樣行禮，輕喚一聲，“三殿下”。
可禮還未完，鄴洪昌就睜大了雙眼，高聲叫了起來，“大哥，我見過她！”
銘琇站直身體，看了一眼鄴洪昌，一臉莫明。她實在不記得，是在哪裏見過這位三殿下的。又望了一眼鄴洪基，難道，他們兄弟都是這樣‘自來熟’嗎？
鄴洪基見銘琇一臉茫然，以為弟弟是在找借口、套近乎，便不以為意。鄴洪德因之前湊巧見過銘琇，隻以為洪昌也有同樣的境遇，也不以為意。
“真的！”見哥哥們無動於衷，鄴洪昌趕緊說明，“剛才回營時，騎馬走過校場，我看見她在角落裏，正哄著一個哭得厲害的小侍女。一轉身，就都不見了。”停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不信，你們問她？”
聽完他的一番話，鄴洪德了解了大概，不再細聽，坐下繼續喝酒、吃肉、觀舞，臉上的笑意雖淡，卻是發自心底。
鄴洪基也猜到了，低頭細聲問銘琇：“是那個抓傷你手腕的小丫頭嗎？”銘琇不語，隻輕輕點了點頭。
看見銘琇點頭，鄴洪昌知道她承認了自己所說不虛，滿意地笑了，“我說見過她吧。”
原來是這樣的‘見過’，鄴洪基也不再追問了。最後，領著銘琇來到蕭儉麵前，做正式地介紹，“這位，你見過的，蕭儉，我的伴讀，我的侍衛長，也是我的表弟。”
銘琇早已見過蕭儉，度得出他和鄴洪基的關係，也注意到了他的態度。隻是她並不需要表白自己，也不急於改變別人。“多謝蕭將軍一路照拂。”一福過後，銘琇道謝，語氣淡然，毋不及，毋太過。
幾日來，蕭儉雖與他們一起，卻並沒有真正與銘琇接觸過。一路上，銘琇始終坐在車裏，蕭儉則一直騎在馬上，他沒有同她說過話，甚至沒有近距離地看過她一眼。隻是憑直覺，蕭儉覺得，鄴洪基會吃這個女人的虧。所以，對她的戒備心始終不減。
既然她已經走到了跟前，麵子上的禮節總是要的，於是，一揖到底，回了句，“陸姑娘客氣了”。待他直起身來，仔細一看，這才驚奇地發現，這個來曆不明的女子，在神情動靜之間，竟與白一音有些許相似。正是這些許的相似，使蕭儉對銘琇，再也憎惡不起來，臉上的表情隻是呆呆的。
鄴洪基與蕭儉一同長大，如親兄弟。就算蕭儉不說，鄴洪基也知道他對銘琇的感覺並不好。蕭儉沒有當麵表現不滿，已經出乎鄴洪基的意外了。他拍了拍蕭儉的臂膀，默契的笑容中充滿了謝意。
最後鄴洪基將銘琇領到自己的坐席前，向眾人介紹，“這位是陸遇聞，陸姑娘，是……”，突然發現，她的逃婚和他的強搶都是那樣不可說，說不得，也說不清楚。可是話已出口，又不能直言，情急之下，隻好含混帶過，“……是我遊獵時偶遇的知交故人，便請來作客了。”
連她的真實的姓名和身份都不知道，就敢大言不慚地自稱為‘知交故人’，鄴洪基的大膽，使銘琇不禁側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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