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103 更新時間:14-01-11 20:20
之後的幾天裏,鄴洪基一直忙於政事,很少陪在銘琇的身邊。雖然,他每天必會到內書房來看看,停留的時間也不長。銘琇也樂得清靜,每日隻是看書。若天氣好,就曬曬太陽;若是下雨,就聽聽雨聲。
這一日,她找出了之前讀了一半的《莊子》,歪在羅漢床上,斜倚著引枕,安安樂樂地看著。秋日午前的陽光,已經有了一絲憊懶,不像夏日那樣勁力,卻依舊溫熱,更適合喜歡曬太陽的人。銘琇就是一個喜歡曬太陽的人。背對著太陽,既可以享受熱力,又能躲開刺眼的強光。側光中,書本中的莊子親切而友善,是一位平易近人的學者,領著她逍遙地遨遊在一個一個別致的寓言裏。
她正遊得忘形,隻聽耳邊,有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將她從鯤鵬的世界裏拉了回來。抬眼一看,原來是紫蘇和紫薑,正在往小案上擺茶水點心。銘琇隨手拿了一塊蓮子紅豆糕,塞進嘴裏。還沒等她嚼細咽下,噗通噗通兩聲,紫蘇紫薑二人,跪在了她的麵前。
“怎麼了?”銘琇一邊問,一邊合上了書本,撂在了案上。
“奴婢領著妹妹,跪謝姑娘的救命之恩。”紫蘇說著,規規正正地朝銘琇磕了一個頭。紫薑也隨著她,一起磕頭。小丫頭的眼睛裏,已然沒有了昨日的恐懼,取而代之的是些許的鎮定。
“起來吧”,受了她倆一禮,銘琇訓誡了幾句,“以後勤謹些,也就是了。我這裏還好說,殿下跟前,要小心伺候。”語氣淡漠而疏離。
誰知,二人卻不肯起身,還是直直地跪在那裏。銘琇看她們這樣,心裏便已明了,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姐妹二人,端正身體,坐到了床邊。“有什麼話,說罷。”
“奴婢鬥膽,請姑娘再開一次恩!”果然,她們有事相求。“奴婢的父母原是南朝的農戶,在之前的大戰中,難逃兵禍,一家四口被擄到了北朝。父母做了皇莊的奴隸,奴婢姐妹進了王府。聽說姑娘也是南朝人,故土難離,當是感同身受。奴婢想請姑娘在殿下跟前,替奴婢的父母和妹妹說情,解了他們的奴籍,放他們回南朝去。奴婢留下來伺候姑娘,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報答姑娘大恩。”說完,又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紫薑在一旁靜靜地跪著,一言不發,想是她們姐妹事先商量好的。
見她磕頭,銘琇立即站起,側身避開了。“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
一句話,如一盆涼水澆滅了紫蘇心中唯一的希望。她瞪大了眼睛,呆呆地向上望著銘琇,帶著絕望的眼神,做最後的哀懇。
“你的孝義,我很感動。隻是,這樣沒用。”銘琇並不看她,目光投向窗外,同樣淡漠而疏離。“南朝的家園已經毀於戰火。你父母就算回去了,又能怎樣?高堂年邁,幼妹弱小,恐怕連三餐溫飽都難以為繼。那時,才真是走投無路啊!你若真是為了他們好,就該定下心來,好好地在這裏生活下去。雖為奴婢,若小心應對,當能保全。將來,如有機會,再圖自立。”銘琇收回目光,帶著依稀的憐憫,拉起了一旁年幼的紫薑。“我說的話,你們好好想想。”隨後,不等她開口,轉身走出了屋子。留下姐妹倆愣愣地呆在屋裏,四目相對。
不是銘琇心硬,隻是在她眼裏,一片燒焦了的故土,遠遠比不上三餐茶飯來的現實。如果回到家鄉卻不能維係生計,還要付出骨肉分離的巨大代價,實在是一件不上算的傻事。紫蘇是個聰明人,隻是需要時間,冷靜下來,好好地想一想。所以,銘琇給了她一個思考的時間和空間,並且相信,她的決定會是正確的。
內書房的院子往東,有一片幽靜的竹林,中間一條碎石小徑,分開左右,蜿蜒伸向林中。安下心來,還能聽見些微水流之聲。銘琇好靜,見此處雅致,便順著小路,緩緩地走了進去。豔豔秋陽,穿過密密的竹葉,落到了石子砌成的海棠鋪地上,斑斑駁駁。細碎的光影、細碎的石子,竟是那樣難以區分。微風蕩漾,竹葉起伏,光影輪轉,將時間的流逝鋪呈在眼前。
竟有一條小河隱於林中,流水淙淙,不疾不徐。從方位分辨,應是將流經皇宮的活水引來此處,卻不知又會通向哪裏?一座青石板橋架在河上,結實而平白。立於石板之上,足下的水聲和著耳畔的風聲,清冷寂靜,仿佛天地宇宙之間,隻有自己一人。
繼續往竹林深處走去,一帶矮牆,橫亙在林中。石子小路,被一道圓月洞門隔斷。虛掩的木門並未上鎖,銘琇推門而入。門內,仍是滿眼的青綠顏色和曲折望不見前路的小徑,隻在竹林擋不住的天際,露出一角飛簷。前麵不遠,當有一個去處。
既已知道不遠,她興衝衝地加快腳步,走了過去。步出竹林,豁然開朗,一瞬間,眼前的景致令銘琇目瞪口呆。
這是一座寬闊卻又不乏精致的庭院。西邊,用密密的竹林與王府原本的建築相隔,又兼遮蔽矮牆,隱藏水源。院中幾堆假山,爬滿苔蘚,層層翠嶂,縱橫相疊,掩住了院中主要的景致。一條小河,縈曲而過,從東南角牆根的花圃之下,流了出去。一株魁梧的老古榆樹在庭院中,瀟瀟佇立,樹冠如蓋,枝繁葉茂。一架鑄鐵秋千,設立在大樹旁,架上還纏著幾支紫藤。榆樹的樹蔭掩映之處,是一幢簇新的大屋,堅石台基,灰黑筒瓦,雪白粉牆。梁柱之間,剛才刷過桐油清漆,在豔陽光照之下,映著河水的粼粼波光,格外耀眼炫目。
眼前的一切,是何等的熟悉。除了將池塘變作小河,把梧桐換成榆樹,以及少種了那些味芬氣馥的蘭芝蕙蘼,這個庭院,就是藐姑射山上,她和銘珍閨房之外的景象。假山的形狀,是爸爸一手設計;樹下的秋千,是哥哥們應興支起;架上的紫藤,是媽媽親自種下……。可這一切,為什麼會出現在千裏之外的北朝王府?
想到這些,銘琇心中窒悶,血氣上湧,一陣劇烈的暈眩,使她趕緊閉上雙眼,側身靠上了身旁粗壯的竹竿,牢牢扶住。靜靜地等待暈眩過去,銘琇極力控製情緒,試圖恢複思考。
一步一步走向假山,在近處,漸漸地看出了端倪。原來隻是外觀相像,石塊堆疊的順序、結構、陣勢和氣質,同爸爸的傑作並不完全一樣。隻能說,這是一件學了七八成,且仿造得相當高明的贗品。從假山過去十幾步,便是大樹,樹種不同,但距離倒是不差的。想必是,梧桐不耐嚴寒,不宜在北方栽種,故而改換了榆樹。樹下的秋千,亦是用鑄鐵搭架支撐而立,因為結構簡單,倒是跟家裏的一樣。隻是架上的紫藤,年歲尚淺,又移植不久,藤條數量不多,還未形成瀑布之態。
看樣子,這庭院同那內書房一樣,也是照搬而來的。隻是,藐姑射山地處東海之上,雲霧之間,本就飄渺難尋。周邊水文複雜,暗流密布,非島民難以駕舟通行。除了經年累月的世交好友,姚家人也極少在島上接待外客。既然,他沒有可能上島去過,卻又是從何處見過這番景象的呢?銘琇百思不得其解。
來到大屋跟前,銘琇在台基下,繞著大屋走了一圈,仔細查看了一遍。階、牆、瓦、簷,窗、欞、欄、杆,皆與她的屋子一模一樣。大屋剛剛落成,屋門虛掩,內裏未置一物,乃是一棟空屋,亦無人看管。於是,銘琇大起膽子,邁步走了進去。也是三明兩暗、東西對稱的格局。屋頂並無承塵,房間的規製和隔斷,亦與家裏如出一轍。隻是沒有家具擺設,不然,銘琇當真會以為是回到了自家的閨房。
空蕩蕩、清冷冷的大屋裏,桐油未幹,漆味未散,不宜久留。銘琇沒有在屋裏多做停留。懷著沉甸甸的心思,拖著同樣沉甸甸的腳步,緩緩地走出了大屋,卻再也無力回去內書房了。於是,索性在榆樹底下的草坪上,坐了下來。短短的距離,銘琇走得精疲力竭。
如果說,永王府中的書房小院,他去過,喜歡,且照搬了回來,尚可說得理通。但那藐姑射山上的景致和她閨房的情形,重現在了這裏,又是怎麼一回事兒呢?是機緣巧合嗎?或是人為的安排?得知她的行程,特意停留在必經之處,專等她的到來?甚至,後來的驚險經曆和種種親近行為,也是他刻意為之,隻為了讓她不起疑心?如果是那樣,他的目的何在呢?難道,她苦心隱瞞的身份,他早已知曉?銘琇橫側著彎曲的雙膝,背靠榆樹坐著,微闔雙目,想了很多很多。
“大小姐!”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在前方響起,喚出了一個久遠未聞的稱呼。銘琇睜開雙眼,一雙石青色的布鞋出現在眼前的草坪上。抬頭向上看去,一襲青灰色的布袍,一個四十多歲的健朗男子,正一臉吃驚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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