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8927 更新時間:13-07-12 18:03
第三夜,海上迷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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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動了動手指,掌心下是木質包漿熟悉的粗糙質感,伴隨著微微的刺痛,他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無意識地緊緊攥著扶手。他想放鬆自己,隻是此時那種無法自製、仿佛心髒都被狠狠攫住的緊繃感根本無法緩解,反而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劇烈。
他微微斂下眼睛,神情依舊冷淡而鎮靜,可蒼白的臉色和眼下無法掩飾的暗青讓他看起來比以往憔悴得多。這些痕跡來自於半年來的詭異經曆,似乎是從那個失控的上午開始,他過往平靜的生活一去不返,破碎的畫麵和聲音經常毫無預兆的將他拉入一個個幻夢。
——萬劫不複,萬劫不複。
似乎有少年低啞的笑聲在耳邊響起,怨毒地重複著模糊的詛咒,明明是充滿怨恨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卻莫名令他覺得非常悲傷,悲傷得想要流淚。
——如你所願,我萬劫不複。
他聽見另一個聲音緩緩響起,平靜得毫無波瀾,聽起來很像是他自己的聲音,卻又不完全一樣。這個聲音音色清冷,語調卻盡極溫柔,仿佛清晨雨後輕薄的冷霧,繾綣中有著微微的涼意。
那……是誰?
周圍的聲音離他越來越遠,仿佛意識被抽離這個軀殼去到另一處神秘的天地。大腦不由自主地放空,一種似夢似醒的奇妙感受籠住他,他閉上眼睛,無法抗拒地沉進去,然後,似乎有另一雙眼睛在意識最深的某處緩緩睜開。
眼前——大霧彌漫。
墨色的蒼穹上掛著一輪猩紅圓月,將周圍的霧氣映出一種迷蒙的血色,珍貴的紫犀散發出甜膩的濃香,紫近於黑的花苞緩緩顫動,等待一生一次的綻放。而他,靜靜地站在迷蒙的霧氣裏,前一刻心頭的所有情緒都煙消雲散,隻剩下毫無起伏的漠然,仿佛繁華天地、如花盛景在他眼底等同荒蕪,無法讓心湖生出半點漣漪。那是一種蔑視天地,獨自站在洪荒盡頭俯視蒼生的漠然,也是毫無情感,視萬物如虛妄的漠然。這一刻他仿佛穿透斑駁的時光洪流與彼端一個不知名的人重疊,兩人的心髒同步跳動,共享那些塵封泛黃的過去。
呼哧……呼哧……
劇烈的喘氣聲,伴隨著略顯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隻見有小小的人影在盤虯的怪木上奔跑,似乎已經瀕臨極限,下一刻就會摔落下去。
——白癡。
夜風送來屬於稚齡孩童的嗤笑,帶著冷漠和諷刺意味,然而更多的卻是十足的暴虐欲,充滿玉石俱焚的末路癲狂,壓抑的惡念在那個小小的身體裏翻湧著。
那是誰?那是……誰?!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在翻湧,前者平靜中帶著玩味,後者如遭電擊、激動得近乎戰栗。跟上去,抓住他!他在心裏咆哮,然而他就好像一縷寄在旁人身上的孤魂,根本無法控製身體。已經不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他知道無用,隻能選擇等待——等待‘他’的決定。他能感受到‘他’的每一絲心潮起伏,不過大多數時都是方才那種毫無情感的漠然。
‘他’漫不經心地看了看即將開放的紫犀花,輕輕笑了笑,向紅影的方向追去。
是誰?那是誰?
視線轉移,他看見一雙狼一樣凶狠的眼睛,在血月光輝下仿佛透著淡淡緋色,巨大的洶湧的惡念在那張稚嫩秀美的麵容上流淌,極致的惡,極致的美。
轟——!
時光錯亂,歲月斑駁,這一瞬久遠的過往仿佛一幅畫卷在他眼前緩緩展開,挾著塵封數百年的悲傷。破碎的光影交錯,隔著滾滾的時間洪流他再次望出那宿命般的一眼,命運的齒輪轟然向既定的軌跡轉動,不偏不移,一如當年。
盤虯的古木下,年幼的孩子跌坐在地,身上穿著一襲樣式古怪的華美袍服,內裏是錦緞長袍,高及胸前的束帶讓孩童身形被拉高比例,顯得修長,外罩半透明的紗衣,寬袍大袖,隻在腰間鬆鬆係了個帶子,鮮豔的正紅營造出幾分奇異的誘惑。不過這身漂亮衣服已經沾滿幹結的血液和汙痕。
孩子狼狽地喘氣,雪白齊整的乳牙狠狠咬著嘴唇,他生得當真秀美,一雙眼睛溶金般熠熠生輝,雖然因為年紀小顯得貓兒似的圓,但眼角不明顯的上挑說明這將會是一雙生來就該含情帶笑的鳳眼,即使是現在也流轉著淡淡的嫵媚。然而孩子的眼神卻凶狠宛如孤狼,強烈的求生欲和玉石俱焚的瘋狂在他眼底交錯,那般璀璨,仿佛連天邊的血月也及不上他眸底流轉的光輝。
瀕死前最後的光。
——我想活下去。
孩子的眼睛在說話。
他情不自禁地走了出去,不,不是他,而是‘他’,他可以感受到對方視天下為虛妄的漠然被悄然打破,好奇和淡淡的興奮在心間徘徊。
‘他’走到瀕死的孩子身邊,黑色的袍角拂過對方的臉,孩子立刻警惕地睜大眼睛,渙散的瞳孔顯示出他已經看不清人的事實,但那眼神仍然凶狠而充滿獸性,漆黑的眼瞳被月光染上淡淡的緋色,瞳孔深處似乎有火焰在燃燒。宛如小惡魔的孩子毫無懼色的瞪視身前模糊的人影,小手用力插入泥土,粗糙的沙礫讓他雙手鮮血淋漓,而他憑著這疼痛再次瞪大眼睛,掙紮在生與死的邊緣線上。
——我不可以死去,絕對不行。
——除非我願意,沒有什麼可以奪去我的生命!
仿佛烈焰一樣的生命嗬,就連直視都令人仿佛感到灼燒般的痛。如果把他捧在手心,不知道會是怎樣的感覺。
我想抓住他。這個念頭生起的時候,周圍的一切再次模糊起來,他茫然地站在虛空中,不知何去何從。
“家主?”
耳邊傳來微弱的呼喚聲,他本能地向那邊走去,那種站在虛空無處著力的感覺漸漸消失,他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張張陌生卻又熟悉的麵龐,記憶一點點回籠,他揉了揉額角,對了,他是……君冷邪啊。
“家主?”霜無的聲音已經帶上幾分緊張。
“無事。現在情況如何?”
“非常不好。”霜無坐在家主下手的位置,這代表絕對的殊榮,每一次都會帶給他無與倫比的快感(不要朝猥瑣裏想)——所有人,隻有他能和他坐得最近。盡管此時情況危急,他的心情依然不壞,不過他是絕對不會讓人發現這一點的。
“已經和銀月號失去聯係超過兩個小時,待命中的救援組沒有再收到常規密訊。”霜無的聲音略帶沉痛,他永遠能這樣恰到好處的表現自己,“刃部開啟最高級別的搜救,很遺憾的是……銀月號已經不在既定航線上,具體位置短時間內恐怕無法確定。”
“然後。”
“塞壬計劃已經提為九星,三部共享,現在眼部已經抽調出目前最大的資源來處理,腦部在聯係品冠集團和相關勢力,不過因為不確定銀月號的情況,我們隻能模糊打探,結果很不理想,同時刃部詢問是否需要強行搜救。”
這時是深夜兩點鍾,但君家卻注定不眠,直係三部的眼部長君鏡夜在茫茫大海上失去聯係,精心選撥而出的二十名刃部精英全部沉寂,塞壬計劃陷入僵局。這個消息令這個龐大的家族機器立刻進入紅色警戒狀態,當下抽調核心區百分之二十的人員組成臨時處理小組,三部所有六星之下的任務被強製終止,一切資源優先處理此次事件。
君冷邪極慢地點了下頭表示滿意,聲音像嚴冬寒冽的風,“接通刃部。”
“已經與刃部總主事美杜莎聯係上,正在等待刃部回應。”
會議室的大屏幕閃了閃,鐵腕女主事美豔的容顏出現在屏幕上,她神情冰冷地向家主問好後便直截了當地說,“家主,是否需要強行搜救?”
強行搜救,就是無視一切阻力救援。這是一個棘手的問題,雖然眼部長君鏡夜失蹤,但僅僅隻有兩個小時,銀月號上的一切情況都是未知,因此連霜無都隻得選擇耗時耗力的模糊打探,以免打草驚蛇……或者徒生笑話。畢竟若隻是一個意外,那麼君家可不是淪為他人茶餘飯後的笑話那麼簡單,恐怕作為頂尖家族勢力的威望頓時都要低上一層,這種打擊雖然無形,卻格外致命。但若是眼部長真的陷入危機,遲上一分鍾都有可能發生慘案。這個決定隻有家主能下,因為背後的責任隻有家主能背。
君冷邪按在扶手上的手指不易覺察地動了動,最後搖了搖頭,“不,繼續以當前進度搜索。”作為君冷邪,他很擔心他的哥哥,但作為君家主他必須對家族負責,一切為了最大的利益。
一定要活著啊。
“還有一件事。”然而美杜莎沒有切斷通訊,臉色也有些遲疑,“在通訊中斷的前一天,塞壬計劃核心組收到一條救援組轉來的特殊信息,是……以眼部長的八星權限強行接通的。”
頓時嘩然,在場的都是君家核心圈子的高層人員,自然明白‘八星’權限強行接通是什麼概念,君家九星權限等級,拿到八星的不會超過十五個,就連美杜莎、霜無之流手上都僅僅是七星權限,可想而知八星的強悍。而高等的權限也有高等的限製,打個比方,當君鏡夜用八星權限下達任何指令——包括出去買包煙什麼的,他代表的就是君家眼部長這個身份而非君鏡夜這個人,他需要對他每一個指令負責。
“播放記錄!”連君冷邪的聲音也多了點急切,君鏡夜在通訊中斷前強行發送的信息……會不會就是這次意外的原因?
八星任務進程是必須全程記錄,直到正式完成才根據情況作出銷毀或留檔的決定,在家主九星權限的命令下,君滄溟與刃部的短暫通訊被立刻調出來。
“這裏是銀月號,我是04,銀月號非常危險,眼部長的安全無法保證,我要求立刻終止塞壬計劃。”
“很抱歉,我們沒有收到任何異常反饋,請詳細說明理由。”
“銀月號上的工作人員有問題,再待下去……沒有人會希望看到那個後果,立刻帶走眼部長,否則就來不及了!”
“4號,如果你不能提供可靠的數據,我將結束通訊,同時你的檔案上將會有一個違規記錄。”
“……我想,我明白了。”
“請不要隨意通訊,你的違規操作將在回歸後處理。”
“不用,也許沒有以後了,祝你好運。”
少年的嗓音低沉,從最初的略帶急切變為近乎冷漠的冷靜,最後四個字仿佛從舌尖上輕輕滾出,像是冰冷的嘲諷,又像……無奈的憐憫。
不長的錄音很快播放完畢,會議廳陷入靜默,能夠聚在這裏的無不是君家核心中的核心人員,但麵對這樣一份充滿神秘預知意味的記錄,卻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在這片靜默中君冷邪走神了,他不但沒有分析因果、考慮救援,反而在想……這個聲音真的好熟悉啊。被刻意壓低的、有些沙啞的、十三四歲男孩子的聲音,冰冷果決的、一旦吐出嘴唇就沒有半點兒猶豫的話語。
他是誰?君家主表情有些怔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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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念叨的君滄溟現在非常不好,任誰懸空掛在船身上時都好不到哪裏去。
銀月號已經徹底停止主動航行,在海浪的作用下隨波漂浮,情況那是相當的不妙,若不是這艘遊輪噸位夠大設備夠精良天氣也夠給力,一船人早就得下去喂魚蝦了。但繼續指望事情會一直朝好發展顯然不太實際,海上多變的天氣、喪失大半防禦能力的遊輪、潛伏在暗處的敵人……每一個都可以帶給他們巨大的麻煩。
早在發現遊輪失去航向的昨天晚上,君滄溟就組織起‘眼部長護衛隊’占據了第一層甲板,這個位置卡在下等艙房和娛樂區中間,因此在昨天群魔亂舞的夜裏少有人逗留,清掃起來相對輕鬆——僅僅是相對輕鬆。遊輪上的人都像是中了不知名的詛咒一般,易怒、暴躁、肆意妄為,他們沒有任何顧慮,除了放縱自己黑暗的欲望再無他想,有些人在熾烈的陽光下會恢複些許理智,但當天色逐漸暗淡的時候,盛宴又將開幕。
【引誘心魔】,墮落最具盛名的種族天賦,顧名思義,即是誘發人心最深處的負麵情緒的強悍精神係法術,使敵人迷失神智,淪為生死皆係於人手的木偶。而非常遺憾的是,同屬黑暗精神係種族,君滄溟無法破解它。這和能力強弱沒有關係,就好像刀是天生用來劈砍的而盾是天生用來防禦的,拿著刀卻強作盾用……不是坑爹嗎?
同時,這片海域都被墮落‘汙染’了,充滿黑暗氣息的精神波占據著每一寸空間,輻射著雜亂的波動。這種法術君滄溟也會,用精神術士級的精神源為引紊亂掉一片空間的精神網路,使區域內的精神信號扭曲變形,常用於小規模絕密行動中封鎖戰場。對付這種法術同樣沒有好方法。很顯然,在第一輪交手中由於輕敵大意導致整個分身都被君滄溟吞噬幹淨的墮落,打算在第二輪中率先奪回主動權。
“嘖。”君滄溟低頭,把自己尖銳的虎牙沒入手指,撕開原本有些愈合的傷口,鮮血頓時湧了出來,而他就著血液再次在船身上塗塗畫畫,一個個彎繞扭曲的字符在他手下成型。這是最原始的符文,生靈的血肉其實是絕佳的材料,尤其是充滿天生靈氣的血液,能夠彌補君滄溟沒有靈力的短板。
十指連心,這般硬生生的撕裂傷口,痛楚自然不必多言,不過君滄溟卻像是半點沒有覺察一樣,連表情都沒變一下。淌血的傷口狠狠擦過船身,同樣追求極致精簡的歐羅拉風格,二級符文‘驅逐亡靈’,對同屬不死範疇的腐屍也有同樣克製效果。沒有辦法,除了墮落這艘遊輪上還有為數巨大且不斷增長的腐屍大軍,腐屍的孢子繁殖和屍毒感染對曾擁有極位之血的君滄溟無效,但對其他幾個人類就大大的有問題了。
單純用自身血肉繪製符文,對天生靈氣的消耗很大,君滄溟畫完符文隻覺得一陣疲憊,拉了拉繩子,上麵立刻有人把他扯了上去。他靈巧地一勾窗台,躍進打開的船窗,落在鋪著厚厚毛地毯的地板上。房間裏已經坐了四個人,臉色看起來都不怎麼好,君鏡夜神情冷淡地獨自坐在靠窗的位置,眼神渙散不知道在想什麼,君滄溟湊過去坐下,非常警惕地給他來了個掃描,結果一切正常,除了稍稍虛弱外這個人類很健康。
“怎麼樣?”蕭楚急急地問道。
“還可以吧。”君滄溟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舔著自己的手指,吮吸著傷口中滲出的血液。秦南看見他這個動作眉頭頓時緊皺,“把手伸出來,我給你處理一下傷口。”
剩下的人也注意到君滄溟淒慘的右手,五指上都有被粗暴咬開的痕跡,有的手指還不止一次,且帶著在堅硬的船身上摩擦後的撕裂傷。他的手原本很漂亮,手指修長柔軟,沒有半點繭子和傷疤。
“怎麼搞的……”君鏡夜臉色一變,小心地捉住君滄溟的手,平攤在桌子上,“給他消毒包紮一下吧,看著都疼。”
君滄溟笑了笑,任消毒藥水擦過自己淌血的傷口,依舊是連眉毛也不動一下的冷靜神色。
“好了。”秦南收起醫療用品,示意治療結束。他給君滄溟隻用了簡單處理,因為他發現在治療過程中這個家夥的傷口竟然在自主收縮愈合,盡管速度很慢,對這種詭異情況他什麼都沒說,手法嫻熟地用最不妨礙手指活動的方式給他包紮好傷口。
君滄溟看著自己的手指,舌尖又舔了舔虎牙,笑得很古怪。他其實很想說不要浪費藥水啦,隻要過一會他就會自動愈合到連傷疤都不剩,身為黑暗魔類,自愈是基本功呀。
血統解封10%,出現惡魔族第一體外特征魔瞳;血統解封30%,出現第二體外特征獠牙;血統解封50%,出現第三體外特征利爪;血統解封70%以上,體表將全盤魔化,並出現【嗜血】、【好戰】等魔類天性。至於解封的極限君滄溟也不清楚,90%以後的魔化就已經非常不穩定了,很多惡魔會沉迷於此時強大的力量,根本不去管自己是否能控製得住,因此被暴走的血脈之力弄成毫無神智的瘋子。而100%的血統解封是崇尚肆無忌憚的惡魔族少有的絕對禁忌,連他作為域主嫡傳弟子也僅僅知曉一個‘墮魔化’的模糊字眼。一般來說,正常惡魔會把自己的血統固定在30%,那是最穩定的狀態。
但是無論什麼狀態的解封,在他身上出現都是不正常。他記得非常清楚,早在他決絕地離開那片土地並立誓此生不再踏足時,就鎖住了自己身上的極位之血。他用了十年從一個人變成一個魔類,又用十年洗掉自己身上每一分魔的習氣,即使是最虔誠的聖堂牧師也不會發現當年重回大聯邦的伊溟寒,身上曾經流淌著最古老尊榮的暗夜血脈。
惡魔的血脈傳承有兩種方式,第一種是孕育,第二種是賦予。當年伊溟寒就是後者,在九歲那年,他終於承認人類的身體是他快速進步的枷鎖,於是他答應接受‘那個人’的血液,成為一隻混血惡魔。其實混血是種很尷尬的存在,他們拋棄了自己原本的種族,因此受到同族的不齒,又在力量上往往不及純血,因此被純血貴族排斥。所謂的賦予,並不是指咬一口再灌點血回去那麼簡單,比起人類的血液,魔血簡直就是強酸,灌進人類身體會瞬間灼傷脆弱的血管。這需要通過一個非常複雜的儀式,家長(賦予者)將黑暗烙印嵌入幼崽(被賦予者)意識海,再以自己的心頭血為引,強行轉化幼崽的種族,過程極度殘忍痛苦,因此死亡率一直居高不下。君滄溟從離開那片土地就沒有觸動過自己的血脈之力,奪舍了正主的身體後更是僅僅留下意識海中的黑暗烙印,如果他無法再次得到家長的血液,血統就將一直沉睡,可現在的征兆卻分明告訴他——他的血統正在一點點醒過來。
極位之血的解封,意味著魔類強悍的肉身、超高的黑暗親和、幾乎無敵的血統壓製和無與倫比的種族技能。如果說人類狀態下的伊溟寒實力是尊位巔峰,那麼魔化後的伊溟寒能正麵抗擊法則,這就是差距。但同時,血統解封後他將失去人類身份的掩護,血統注定他要站在黑暗陣營,一切光明所屬如見即殺。
是強行掐斷血統解封,還是放任自由?君滄溟已經不是當年年少輕狂的域主弟子,伊溟寒可以為了與那片土地一刀兩斷毫不猶豫地拋棄血統,他卻得細細思量這合不合算。他現在還沒有辦法修煉靈力,而且就算開始修煉,在度過靈力啟蒙期之前靈修者不具備任何攻擊手段。與是人就能練的精神力不同,靈力的門檻非常高,大聯邦資質一般的靈修者五歲開始修煉,得到十五歲才能進入靈修八大等級中的士級,而且在靈級之前隻能作為隊伍裏的炮灰。君滄溟資質是好,但也無法抵消這種限製,如果解封了血統就不同了,魔類和人類比起來強的真不是一星半點。打個比方,惡魔這個大族的肉體強度平均值是18,人類是6,隻算靈修者則是10,整整8個數值的差距。君滄溟若是想放棄,就得掂量下這損失。
還沒等君滄溟想出個所以然,蕭楚便連珠炮似的急道,“這第一層甲板附近我和林年已經探察完了,信號還是傳不出去,我本來想下艙房看一看的,可是……”他臉色鐵青,沒說下去。
君滄溟點了點頭,“我的符文可以撐一段時間,在此之前我們需要商量好對策。”
在大聯邦有一條無形的鐵律——靈修界的歸靈修界,世俗界的歸世俗界,雖然大聯邦全民修煉,但真正高端的秘密永遠掌握在上層,這是一種限製更是一種保護。所以雖然沒有哪條律令明文規定,大部分靈修者都很有默契地注意隱藏,盡量不把自己恐怖的力量暴露在普通人視線範圍內。這一點混跡大聯邦多年的君滄溟自然清楚,所以他更頭痛如何解釋現在的情況。什麼墮落啊腐屍啊精神王者種族啊……他該怎麼說?他討厭拖泥帶水!
“你覺得,我們該怎麼辦?”在其他人心思各異的時候,君鏡夜卻認真地詢問道,“現在這個情況還能挽救嗎?”
“很難,除了被動地拖延時間外似乎沒有好方法了。”君滄溟有點沮喪,雖然他是三大精神王者種族之首,但精神力於他隻是輔佐,如果不是目前喪失靈力,他甚至不會把精神力當做主戰能力用。
“你打不過他嗎?”
“從等級上來說我們是同級,但我沒有成年,戰鬥技術也比不上他,如果交手勝負很難說。”君滄溟很誠懇地回答,“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為了阻止我離開選擇紊亂這片海域內的精神波,所以連他自己也不能再使用精神網,我們可以憑著這個做一些準備工作。”
“那我們該怎麼辦?”秦南冷靜地說,“既無法逃離,又無法正麵出擊,除了被動地等待你口中那個怪物進攻……我們還能做什麼,我們還能苟活多久?”
他說得很不客氣,“食物儲備已經不多了,我們甚至無法求援,我想知道你在堅持什麼,你還有什麼沒告訴我們。”
“我沒有對你解釋一切的義務。”君滄溟轉頭看向秦南,扯了扯嘴唇,眼底沒有半點笑意,“你該慶幸到現在我仍以保住在場所有人的生命為行動前提,要知道——如果不是包袱太多,我怎麼可能被困在這裏。”
秦南當即臉色黑如鍋底。
君滄溟毫不理會他,繼續道,“今天晚上是一個大考驗,黑夜是黑暗生物的主場,我想我們必須提前做點什麼。”
聰慧的蕭楚頭一個理解他的意思,瞳孔頓時緊縮,嘴唇抖了抖,跟著林年也反應過來,表情不太好看。
“沒錯,其實按我的看法,第一時間就該清除掉那些人,他們隻會是我們逃生的阻礙。”君滄溟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俯視幾個不自禁地仰頭看他的‘同伴’,神情冷靜得幾乎冷酷,“我會開始行動,無論你們是否答應。”
“我想你是對的。”林年抓了抓腦袋,這個在刃部任職五年的老油條訕訕地說,“我沒有意見。”
其實在場的人沒有哪個手上是幹淨的,既然加入了刃部,就要有麵對黑暗血腥的覺悟,隻是要屠殺一群莫名其妙變成惡鬼一樣的人類……真的很難下手,特別是這裏麵還有一部分是他們之前的同事,不過最後大家都同意清理船上的幸存者。
除了第一時間被君滄溟封鎖的第一層甲板,整艘遊輪已經變成地獄。再正直的人心底也有負麵情緒,在墮落的引誘下誰也別想逃過,瘋狂的人群在甲板上沒有白天黑夜的狂歡,肆意地放縱心底每一份罪惡,鮮血染紅地毯。沒有哀嚎、沒有恐懼,每個人在被別人放縱的欲望傷害的同時也放縱自己的欲望傷害別人,嫉妒、情欲、貪婪、懶惰、暴怒……不得解脫。
當君鏡夜走上第二層甲板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麵,他本能地感到惡心犯嘔。
“這就是墮落的強大之處,所有人都有陰暗麵,所以沒有人可以躲得過,隻能在他的操縱下淪為欲望的提線木偶。”
君鏡夜側過臉凝視身後的人,少年深藍的瞳如同無星無月的夜空,雖然是極美的顏色,卻令人恐懼。
“那麼你呢?”他不由自主地問。
“我?”君滄溟答道,“所有人的意思就是指這世上所有擁有靈魂之火的生靈,自然也包括我。”
“那麼,我們現在應該也和他們一樣。”君鏡夜道。
“嗯哼,當然是因為他希望這個遊戲玩得長一點。”君滄溟低低地笑,話語有些含糊,每個字的尾音咬得又長又輕,低柔得近乎耳語,細密的睫毛掩蓋了眼底冰冷的流光。
談話間,兩人已經被周圍瘋狂的人群發現,滿眼血絲的瘋子一湧而上,想將清醒者一同拖進放縱的泥沼。
【精神爆破】
高頻精神波悍然四射,精神網路的紊亂的確限製了君滄溟法術的精確度,但施法對象這麼多,精確差一點也沒有關係,一輪下去至少躺一排人。邊上的君鏡夜沉默了一會兒,拔出手槍開始一個接一個爆頭。
等到黑夜降臨的時候,銀月號上已經基本沒有活人氣息了,腐屍和屍體都被殘忍地丟進海水——為了毀屍滅跡,也為了隔絕蠱蟲。聚在第三層甲板會合的五人看起來都被高強度的清掃工作和睡眠不足折騰得夠嗆,君滄溟坐在一旁眯著眼睛休息,其餘四人小聲爭論什麼,都沒有去吵他。
因此,沒有人看到君滄溟靜靜地抬起頭眺望遠方,瞳孔拉伸成漂亮圓潤的橄欖形,以往粉白的唇瓣此刻卻豔紅潤澤,比常人稍尖的森白犬齒輕咬下唇,有一種黑暗陰鬱的另類美感。
魔性本惡。墮落以玩弄生靈為樂趣,君滄溟……也不會差到哪去,甚至更惡毒、更殘忍。畢竟三大精神王者種族之首的那個種族,天性殘忍好戰,對殺戮的渴求寫進每一寸骨血。
“真是……美麗的罪惡啊……”
君滄溟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常人看不見的灰色煙霧沒入他體內,一瞬間耳畔似有淒厲的哭號。那是生靈實質化的惡念,是……黑暗陣營精神係種族喜愛的食物。
【等著我。】
蒼白的臉,豔色的唇,漆黑的半長發在夜風中飄揚,少年微垂著臉,英氣的眉斜飛入鬢,仿佛濃墨無意在雪白宣紙上濺開,有一種不經雕琢的野性不羈。他稚嫩的麵容流淌著狩獵者的殘忍猙獰,那麼秀美嫵媚的精致容顏,那麼冰冷嗜血的癲狂魔性,極致的惡,極致的美。
【等著我。】
他對著融為一體的天與海,靜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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